三 百兽率舞的时代
不得不承认,在原始社会,这个我们难以想象的时代,人类和动物之间已经建立起了某种神秘的契约,强大的兽类之神不仅指导人们的生活,也允许人变成它的样子去完成自身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由于承受这种恩泽,人类也庄重地许诺,不但要敬畏那些凶猛的野兽,也绝不能恃强凌弱,要善待所有的小动物。谁知道呢?也许那个常在你家附近转悠的野兔,就是你去世已久的爷爷变成的。
如果这么想,许多传统的观点也都站不住脚了:那些画在悬崖、石洞、裸露的草地、投矛器和燧石上,甚至纹在原始人的身体上的动物,我们曾认为这是饥肠辘辘的猎人画出的幻想中的晚餐,或是在狩猎前的宗教仪式上,猎人、巫师和画家通力合作的结果,为的是要捕获真实的野牛,并在狩猎后围坐在篝火边大快朵颐。但现在我不禁对这肉香四溢的学说存疑,因为更多的资料显示,在许多原始文化中,常态化的生活图景并未被纳入创作范畴。《剑桥史前艺术史》一书就举过一个例子:挪威北部的阿尔塔海滨几乎找不到一块描绘鱼类的岩画——但是鱼类,尤其是鳕鱼,是曾经生活在这里的史前人类常吃的食物。
犀牛群 肖维洞穴岩画
位于法国南部 约在24000—20000年前
(高火.欧洲史前艺术[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5)
肖维洞穴岩画有史前人类的手印和14种不同种类的动物图案,其中包括洞熊、披毛犀和一些大型猫科动物。和别人不同,在阿尔克岩作画的史前艺术家无意掩盖自己绘画和思考的痕迹,就这样坦然地将绘制的痕迹遗留在洞窟里,这是艺术家追求完美的体现,甚或是一种随意的画风呢?这一点即使是老练的艺术评论家恐怕也难以定义。但可以肯定的是,反复涂改的画法使动物的形象不仅拥有惊人的准确性,还使画面变得厚重而有力度,因而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
艺术家们仿佛还嫌自己的描绘形象不够鲜明,于是在犀牛头部的外围用白垩涂抹,使那些犀牛巨大而肌肉虬结的头颅如同升天的耶稣圣像般散发着耀眼的白光,黄色的岩壁、黑色的墨线和白色的反白形成单纯又雄浑的画面效果,让人不禁想起文艺复兴时期的素描,达・芬奇和他同时代的艺术家也喜欢反复涂抹主体对象,并用铅白提亮高光,从而使描绘对象具有立体感和神圣性。出于对描绘对象超乎寻常的热爱和尊崇,古代和后世的艺术家在艺术手法的使用上达成了某种共识。
在遥远的古代,高级别的艺术表达的都是梦想,是极乐世界——这是现代人很难理解的,一个百兽率舞、有凤来仪的极乐世界。这样看来,原始人比我们想象的要幸福,因为他们崇拜的、那毛茸茸的神,离他们并不遥远。
在后世,虔诚的基督教徒只有死后才能抵达天堂,见到日思夜想的上帝——但是原始人每天都生活在乐园里,只要他们愿意,就可以和“守护神”随时见面、叙叙家常。大家和睦相处,自由地徜徉在树影婆娑的密林,嬉戏在绿草如茵的旷野。去法国看看肖维洞穴的壁画吧,它恰如其分地展现了史前伊甸园的神奇景象:两万年前的犀牛和狮群,仿佛在哞哞叫着,摆动着肥胖的身躯,挨挨挤挤地走下黑黝黝的墙壁。真的,此时你还好意思说这些充满爱意和温存的图像只是围着兽皮的吃货在简单地描绘他们的食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