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长不大的孩子
敢抢老吴的军火,就拿稳了对方不能拿他们怎样,老爷子背后有日本人撑腰,他老吴看似英美帮忙,其实不过是纸老虎一只,最多在租界报纸上免费发个头条,假惺惺地表示一下支持,听说老吴私下和法国人联系,这就说明英美指不上了,病急乱投医。他现在希望能拿那一车皮军火装备一个甲种师,岂不美哉......林少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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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说男人的承诺就是空口白话,姐姐们说男人的话是最不可靠的,可这世上都是男人说得算,他就是不算话,自己又能怎么样呢,她不奢望林少康从此能待自己好一点,只盼他好吃好喝养着自己,顺便帮衬自家生意,那日子就好过了......秋怡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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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伙似乎看出了自己的心思,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要喝粥,一会儿说屋里闷气,开窗户又嫌外头知了闹腾,让她关了窗户拿扇子扇,还要她念故事给他听,还让她看看,打的怎么样。
她也好奇,便小心地掀起被子,然后一点点掀开盖着的纱布,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皮开肉绽,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他听见了,“开花了?”
半晌,听见她嗯了一声。
“你疼吗?”她蹲在他面前,大大的眼睛里蒙了一层雾,这眼神让他错愕,面前浮现出一张遥远而熟悉的面孔,那个人也曾经这样爱怜的望着自己,从那以后,再没有人这样看过他,任他怎么作践自己的身子都不会有人问他一句,你疼吗。
“别走。”他喃喃地说。
秋怡一愣,“我不走。”
“别离开我。”他呻吟着伸出手在空中抓,她立刻握住,“我不离开。”
“妈妈。”他充满迷恋地看着她,然后闭上了眼睛。他的手滚烫,原来是发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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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嘱咐过,发烧之后要吃这个小白药片,一次一片,她把人弄醒喂了药,可人迷迷糊糊不肯喝水,她怕药片在嘴里卡着不肯下去就白吃了,便拿了几个枕头,把他上半身抬高垫起来,捏着下巴往里灌,他还是不肯张嘴,最后她坐在床边,一只胳膊揽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端着水杯,这姿势倒像是母亲哄孩子,“乖,听话,喝水啊。”她柔声哄劝。
这回嘴终于张开了,林少康听话地喝了一大杯,然后幸福地往她怀里一拱,这回真的睡着了。
她不敢动,只能把那几个枕头搁在胳膊底下垫着,往床头一靠,另一只空着的胳膊轻轻拍了拍怀里的人,他应该是感觉舒适,脑袋在她怀里蹭了蹭,像只幸福安逸的大猫。
也许因为这样,自己才会心软,她一边继续拍着大猫,一边回忆自打来到金瓯花园,他都是怎么欺负自己的,可是想来想去,把她推到这一步的人不是林少康啊,他纳了谁家的女儿结果都是一样的,不是父亲爱慕虚荣,她又何至于受别人的折磨。还有杜航来那天林少康的反应也是情理之中,若她早跟杜航说清楚姨太太的身份,杜航就不会冒失的上门看她,林少康不会受刺激,自己也免去一场羞辱。一开始怕丢面子,结果反倒丢了更大的面子,这都是为人妾室的教训。
做妻子已是不易,做妾更加不容易,母亲说,上辈子不修行,下辈子才会做女人。
她没来过林少康的卧室,刚才光顾着伺候病人,也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这会儿发现床头柜上摆着一个相框,她拿到眼前细看,那是一个年轻夫人,柔和恬淡的眉眼和林少康有几分相像,又是摆在这个地方,便知是他的生母吴太太了。
听管家说太太去世的时候他十岁,小时候督军忙着打仗,把他丢给马弁带,后来督军又有了许多女人,可以想象,这些女人为了讨男人的好,也像模像样地待他好,但都不是出于真心,他也不稀罕。
秋怡知道那滋味,母亲待她们姐俩和大姐二姐就不一样,客客气气,又透着疏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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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她几乎没合眼,前半夜给他不停地换毛巾,后半夜错了困头反而睡不着了,而且男人最可恶的一点就是只要他自己舒服,绝对不考虑别人死活,她刚想活动一下酸疼的胳膊,他就会哼哼两声表示不满,她只好一动不动,好容易熬到天边大亮,小鸟飞来三两只在草坪上啾啾鸣叫,林少康终于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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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林少康告诉她,他的生母是自己从城墙上跳下去的。
她想问为什么,可这不是她该问的,便保持沉默,这沉默让他感觉安慰,他也不知为什么要同她讲这些,也许,为的就是这份安慰吧。
到底年轻底子好,第二天晚上就不发烧了,伤口也在肉眼可见地慢慢愈合,晚上她要回自己房间,他不许,“我的东西都在那边。”她找了个理由。
“那些瓶瓶罐罐都拿过来,”他态度坚决,“还有那条白睡衣,也带过来。”
秋怡很早就发现他喜欢看自己穿白的,但不许出去穿,只给她买一堆白睡衣,穿给他一个人看。
这算是升一级了吗,她看着绣儿把她的衣服和梳妆用品搬过来,很怀念一个人住时的清净。“好像该吃药了。”林少康打断了她的思绪。
水有点烫,她放在嘴边轻轻地吹着,小时候她生病,姐姐秋容就是这样照顾自己的,想起这个同母的姐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一面,林少康从来没提到过杨传霖,要是他哪天来做客,是不是就可以跟他说说,把姐姐带过来,两姐妹可以见一面?随即为这个荒唐的念头感到可笑,她是什么人,秋容又是什么人,杨传霖不过是林家一个狗腿子,纵然有机会到少帅家里做客,又怎么可能带着姨太太?
“你想什么呢?”林少康看她目光专注,一会儿眼睛发亮,一会儿又黯淡下来,不知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她回过神,见他目光炯炯盯着自己,有些手足无措,“没......我想我姐了。”
“哦,”他点点头,换了个话题,“你以前上学的时候,有男同学给你写过信吗?”
她摇摇头,“没有啊。”
“你这么漂亮,怎么可能没人打主意,”他摆弄着她裙摆上的一串水钻挂饰,“你放心,我不会把外面女人领回家,结婚之前这里只有你一个。”
“这不是我该想的。”她羞涩而审慎地回答。
“我结婚以后,也会把你安排好。”
“谢谢少爷。”
她不温不火的态度让他觉得一片诚心受到了辜负,不轻不重地掐了她小脸一把,“你不信我?”
“我信,”她回答,“你说的话我都信。”
或许是没听出她的敷衍,或许是不想再难为她,他没再追问,“我说的是心里话,我爸那一大家子乱哄哄的,每次回去都心烦。”他推开勺子,“不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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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觉得林少康就象大仲马小说里的法国国王路易十四,天生血热精力旺盛,这回一连十几天出不去门,一定又要发几场火。
却又没有,他只是要她陪在旁边,一刻也不许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