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中医文化传播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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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原始刻画符号中蕴含的卫生文化

文化传播的一个重要载体就是文字。但目前我们能看到的最古老的成熟文字形态是殷商时期的甲骨文,距今大约三四千年。甲骨文中有大量关于卫生、健康内容的记载,那么甲骨文之前是否存在着更为古老的文字形态呢?其中能否探寻到当时卫生文化的踪迹呢?考古学家、文字学家的研究成果给我们揭开了神秘面纱的一角。

甲骨文已经是比较系统化的文字形态,造字方法多样,表明甲骨文绝非文字的最原始状态,在其之前应该有着更为原始的文字或记载符号。考古发现也证明,甲骨文之前存在着大量的更为原始的刻画符号,这些符号或刻或绘在陶器、骨器和石器上。这些“刻画符号”究竟是不是文字,学术界一直就有不同的看法。1959年郭沫若在参观我国第一座新石器时代遗址博物馆——陕西西安半坡博物馆时题词:“殷墟文字已合乎六书规律,则文字之起源必尚可逆溯三二千年。仰韶龙山似已进入有文字的时期。今来半坡观先民遗址,其建筑结构、器制花纹、生活礼制均已脱出原始畛域。陶器破片上见有刻纹,其为文字殆无可疑 [55] 。”对于郭沫若的观点,赞同者有之,否定者有之。这种争论截至目前尚未停止。2013年7月9日,《光明日报》刊发了一则《中国最早原始文字在浙江被发现》的消息,引起学界争议。同月16日,《光明日报》又刊发《“原始文字”?“刻画符号”?——专家热议浙江平湖庄桥坟遗址考古新发现》一文。文中所引专家观点针锋相对,有专家认为这次考古发现“为文字起源提供新的线索”,这是“迄今为止在我国发现的最早原始文字”。但也有些专家认为,这只是“先民刻画痕迹和符号”,是否为“最早原始文字”或“甲骨文的前身”都有待商榷。无论学界怎样争议,虽然也不能排除其中一些符号是“工匠们留下的一种不定型的、表示一种临时意义的特殊标记” [56] ,但这些更为原始的刻画符号更有可能是原始人类意识思维、思想情感表达的载体,是当时文化承载和传播的一种重要形式。由于时代的久远,对这些刻画符号的解读困难重重,众说纷纭,难以确指。其中是否蕴含卫生文化的意蕴,目前还难以确切地予以明证,以下列举数例加以探讨,皆为借引学者假说,非为定论,更为深入细致的研究还有待学界同仁共同努力。

1. :生殖崇拜

大汶口文化因首次发现于山东泰安县大汶口遗址而得名,分布地区东至黄海之滨,西至鲁西平原东部,北达渤海南岸,南到江苏淮北一带。另外该文化类型的遗址在河南和皖北亦有发现。据放射性碳素断代并校正后得出数据,大汶口文化年代距今6300~4500年,延续时间2000年左右。山东莒县陵阳河、大朱村、杭头和山东诸城前寨等大汶口文化遗址曾出土一批刻画符号,计22个。其中最引人瞩目的是3个 状符号和4个 状符号。很多学者认为后者是前者的简化,或者是前者的原形 [57] 。对于这个符号,学界多有考释,看法纷纭。其中有观点认为,这是一种表示男女阴阳和合、与生育繁殖相关的符号。

郭雁冰《大汶口文化陶符新解》 [58] 一文认为:“这种陶符是借男女生殖器的特征以表男女交欢的意符,因而也是生殖崇拜的标志。”郭文主要是从民族学的材料入手来加以阐释:“在我国某些民族中,把日、月看作是男女通婚关系。如永宁纳西族认为太阳是女子,故女子白天出来干活;而男子是月亮,晚上男子拜访女子过阿注婚姻生活,晨时分开。因此,就出现了日月神崇拜,如图二为普米族的日月神标志(按:见左图)。开始时是一群月亮拜访一群太阳,后来就成一个月亮拜访一个太阳。实际上,这形象地说明了人类婚姻形态的变化。从其形象来看,实为男女交欢的表现形式,图中月亮、太阳象征了男女生殖器官。这种图符与大汶口文化的陶符极相似,二者的含义应如出一辙。”当然,郭文的论述也存在着漏洞,不同民族或者不同区域的文化是有可能创造出类似的图文符号的,但其文化上是否存在着通约性,即类似的符号是否蕴含着相似的文化意蕴是需要进行缜密考证的,不能这样简单化地比附。但郭文的观点不能说不是一个颇有文化深意的解读。

早在郭雁冰之前就有学者从阴阳和合、生殖崇拜的角度对该符号予以释读。倪志云把此符号与甲骨文“阳”字 作对比分析,认为该符号应为 之前身。并认为,巨大的陶尊乃是夸张放大的“阳具”造型,其与通常表现男根的“陶祖”不同意义在于表征的是“乾天”之“阳具”。祭仪中放置陶尊的凹穴或箕臼状承受器是坤地之阴户的象征,目的在于祈祷或祝颂乾天坤地的交合。陶尊上的 则是蕴含着一整套阴阳和合思想观念的符号,○为日,是乾阳的符号, 为山——大地,是坤阴的符号, 为云气,“云行雨施,品物流行”,祈祝天地交合、阴阳和谐,实现风调雨顺、农作物丰产,体现着原始的阴阳和合的有机自然观,正是《周易》哲学思想的渊源 [59] 。宋兆麟认为符号表示日、月在山中交媾,是一幅祈求生育的图画 [60] 。赵国华认为是男女性结合的象征 [61]

类符号在大汶口文化遗址内发现的数量最多,分布也最广泛,从山东的诸城、莒县到安徽北部的蒙城、南部的黄山等地皆有出土,载体均为祭祀用的大口尊。另外,在良渚文化中也有发现,均刻在玉琮或玉璧上。在石家河文化中也发现有1例,刻在大口尊上。足可以看出当时传播之广泛。倘若上述学者的解读契合实情,从中即可窥见当时生育文化传播之一斑。

2.丁公陶文与禳病除邪的祭仪

丁公陶文发现于山东省邹平县苑城乡丁公村的一座龙山文化城址,文字契刻于一件龙山文化晚期的大平底陶盆之上,其绝对年代估计在距今4100~4200年之间。今陶盆仅存残片,可辨识的文字共5行11字,右端1行3字,其余4行每行2字(见下图)。这些陶文似可成句,引起了学术界的广泛关注,各抒己见,释读不一。

冯时《山东丁公龙山时代文字解读》 [62] 一文认为,此陶文与古彝文有着极其密切的关系,通过对古彝文字形结构的对比和彝文文献的考证,将之释读为:“魅卜,阿普渎祈,告。吉长,百鸡拐爪……”认为陶文性质为招祖护佑、驱邪求吉的卜辞。魅卜,即“卜魅”,“魅”是恶鬼邪怪,为占卜对象。阿普渎祈,即“祈阿普渎”,“阿普”意为祖公,“渎”即洪水后彝族之始祖,此句意即祈求彝族之祖公渎。告,祭祀名称。吉长,即“长吉”,言长久有吉。百鸡拐爪,辞下有缺文,“百”意为众,“鸡拐爪”意当以鸡骨卜卦,此句谓各种鸡卦均已应验。冯文认为丁公陶文反映了彝族早期百解祭中禳病除邪的祭仪:

彝族有一种以驱邪禳灾为目的的祭祀,名叫“百解祭”。“百解”之意即解除一切祸祟。彝人重鬼神,凡遇疾病或灾祸,即以为冥冥之中有鬼神作祟,唯一的办法就是请巫师呗耄举行百解祭。百解也有时祭一种,即未遭凶祸之家,亦必于秋冬举行一次百解祭,禳除祸祟,消灾求福。

丁公卜辞表明,命辞“魅卜”意为驱鬼除邪而卜,此点恰与百解祭性质相合。联系陶文契刻于陶盆的现象,我们认为,卜辞反映了彝族百解祭中禳病除邪的祭仪。

彝人认为,疾病乃因鬼神作祟,生时不得求医问药,必须延巫祓除,禳祷除魔。《云南通志》谓黑彝“病不医药,用‘必磨’罗族巫师翻书扣算病者生年及获病日期,注有牛羊猪鸡等畜,即照所注记祝之。”但至禳鬼除邪无效,患者因病而死,则死者亲属乃不安于心,以为抱病而亡,死后将永成病鬼,故必请巫师,按死者生前所患之病,配阴药医治鬼病。因此,彝人患病,生时求鬼神,不得医药,死后才可服药,即将亡人作灵位,举行献药之祭。

丁公卜辞首言“魅卜”,同时祈祖护佑,与彝人观念契合。彝文《作祭献药供牲经》云:“阴火盘离邪药是”,汉意“恶鬼杂邪药”。经中所言之“阴火盘”是彝人禳病除邪的法器,可能正相当于陶文所契刻的陶盆,反映了较原始的彝俗。今彝人患病,则取瓦一片,上燃谷糠,并烧臭骨,臭气缭绕,一人捧之送出,意为将恶鬼诸邪送出。丁公文字为除邪而卜,且契刻于陶盆,甚合此俗!

郭文经过考证认为,目前分布在我国滇、川、黔、桂地区的彝族并非西南土著,乃后世迁徙而来,大汶口文化、山东龙山文化,以及殷周时期的东夷文化都应是早期的彝族文化。

3. :目

此刻画符号发现于贾湖遗址出土的M344:18龟甲下腹右侧(见下图)。贾湖遗址位于河南省舞阳县北舞渡镇贾湖村,1983~1987年,考古工作者先后对其进行了6次发掘,在出土遗物中发现17例刻画符号,分别刻画于14件甲、骨、石、陶器上。龟甲刻符9例,分别刻在8个龟甲上,其中腹甲7例,背甲1例。骨器刻符3例,石器刻符2例,陶器刻符3例 [63] 。贾湖遗址碳14测定数据目前已测定5个,其中一期2个,二期2个,三期1个,总体都在距今7000~8000年之间,若按树轮校正数据则在距今7500~8500年之间 [64] 。该符号契刻手法、载体与甲骨文极为形似,但却比甲骨文早了4000年左右。符号公布后即引起了广泛的关注和探讨。

很多学者认为,贾湖刻画符号具有原始文字的性质,“ ”形符号因与甲骨文“ ”极为接近,郝本性等认为为人眼的象形 [65] 。饶宗颐先生在《符号·初文与字母》一书中指出“分明是目字 [66] ”。也有学者认为,“尽管形体与殷墟甲骨文十分相似,但整版龟甲只有这么一个‘目’字,显然其义就不是一词一义了,很可能是卜问与眼目有关的问题,例如‘目疾可否痊愈’一类问题 [67] ”。

《舞阳甲湖》,446页,图317

4.龙虬庄陶文与生育文化

龙虬庄遗址位于江苏扬州高邮市一沟乡龙虬庄村,距今6600~5000年左右。20世纪90年代,考古学家在该遗址采集到一片泥质磨光黑陶盆口沿残片,陶片内壁刻画有8个符号,纵向两行,每行4个,左行4个刻画符号类似甲骨文,右行4个类似动物图形(见下图) [68]

周晓陆将其分为甲乙两组(见下图图1),通过与甲骨文字形的对比,认为反映的是生育文化,是人类生命的颂歌、先民繁衍的礼赞;并认为龙虬庄陶文应是甲骨文的来源之一。如若周先生的论述符合实际的话,我们从中可以窥见原始时期生育文化历史传承脉络之一斑。现将周先生的论述摘引如下:

甲组左侧,上下为干支,试读作“戊辰”,可以甲骨文戊辰二字作比较,见图2。干支右侧,上下二字记事。上为一会意字,主体 为卧女人形,头(口张)、臂、双腿皆现。甲骨文与之形近的字有欠、吹、、既等,见图4。紧贴妇下身侧为 ,当为男根形象,甲骨文中有相近之形,见图4;此物头前入妇人腿间有一刻线,当是指射精。至于后面的 大约表示交媾之场所,在汉画像砖交媾图中,有以○形示意交媾之地,意近。下一字 表现头向相反的又一人形,口大张,身着袍,似蹲姿……或为祈禳生者之巫者吧……甲组意为:“戊辰日,某男某女交媾,某女哼唧呻吟,巫师大声作法鼓励多生”……乙组正好与甲组相颠倒,右侧上下为干支,比甲组清楚,读作“辛未”,可以甲骨文辛未二字作比较,见图三。辛未距交媾日297天,“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左侧上面一字 就很清楚,孕妇张口呼号,双腿不时弯曲,母腹中胎儿躁动,此字结构与甲骨文“孕”字相近,见图4。又与甲骨文“娩”意近,那也是大开产道,子头欲现的样子,见图四。临产妇臀侧一符号不清,或示胎儿着落处,民间所谓“落地”;或即临盆之盆,接生用品也。之下为一韵律感极强的符号 焦急地守护过产房者,都有这由焦虑而转兴奋、由婴儿第一声啼哭而引起大欢欣的经历。这一符号,该是这种情绪的抽象。乙组意为“辛未日,某女终于分娩了,产妇在号叫中实现了巫师的祈祝,欢呼吧,歌舞吧 [69] 。”

王晖也认为,龙虬庄陶文反映的是生育文化,他认为第一个图形表示男女聚会交合;第二个图形妇女横卧,腹部膨大,表示女子怀孕;第三个图形表示一个长长而相互缠绕的藤蔓而且有瓜实的形状,代表着子子孙孙“緜緜瓜瓞”而代代不绝;第四个图形描绘的是侧卧孕妇正在生产。整幅陶文大概是歌颂其先妣生育始祖的传说故事 [70]

我们相信,随着考古发掘工作的进一步开展,更多原始刻画符号的重见天日,会给我们展现出更加丰富清晰的原始卫生文化的实况和传播传承的历史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