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恩格斯时代思想札记
最常用的概念往往是最复杂的概念,时代就是这样的概念。在马克思恩格斯的著作中,时代一词被高频地、广泛地使用着。据不完全统计,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直接使用时代的就约有3000次,这还不包括与时代相近或相关并在一定意义上可以互相替代的一些概念,如时期、阶段等。全面梳理和分析马克思主义创始人这些时代的概念,进一步把握其中的思想内涵,可以为研究马克思主义时代化提供基础。
一、时代的使用
马克思恩格斯有关时代的思想,沉淀在他们的著述之中。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时代使用了数千次,用时代组成的词语有上百种。一方面,显然他们使用的时代是泛义上的时代,既有大众化的日常意义的时代,也有专业的学术意义上的时代,而不是也不可能严格地限于我们今天研究马克思主义时代化的“时代”。另一方面,他们广泛的时代使用蕴含了极为丰富的内涵,这正是我们今天思考时代和时代化问题应予以深挖的珍贵宝藏。因此我们首先要做的是,原原本本地梳理他们使用的时代,认认真真地分析这些时代。
马克思恩格斯诸多的时代用法,归类起来主要在以下一些方面。
马克思恩格斯著作中广泛涉及历史问题,使用了很多历史时代。马克思恩格斯曾一般性地使用古代、近代、现代等。关于古代,他们曾使用太古时代、远古时代。古代之类的词语较为常见,他们使用较多,这里不做赘述。对于不常见的太古时代,马克思恩格斯曾使用了4次,出现在诸如马克思在1839年《关于伊壁鸠鲁哲学的笔记》中,马克思1865年7月31日给恩格斯的信中,马克思在《资本论》中,以及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马克思恩格斯大量地使用了古代的各个时代。比较著名的时代包括:梭伦时代、伯里克利时代、亚历山大时代、斯巴达克时代、恺撒时代、奥古斯都时代、罗马皇帝时代、君士坦丁时代、奥斯曼时代、查理大帝时代、路德时代等。而名气稍小或不怎么出名的时代数不胜数,包括但不限于:莱喀古士时代、土利乌斯时代、克利斯提尼时代、十立法官时代、希罗多德时代、多马时代、尼禄时代、塔西佗时代、色诺芬时代、马利乌斯时代、图拉真时代、狄奥尼修斯时代、墨洛温时代、阿里奥维斯特时代、克罗狄乌斯时代、普林尼时代、约尔南德时代、卡罗林王朝时代、克洛维时代、盖尤斯时代、加尔巴时代、奥托时代、莱辛时代、卡托时代、戴韦南特时代、卡纽特时代。这些时代名词对于不是专攻欧洲古代史的人来说,有很多是非常陌生的。
马克思恩格斯最为关注、使用最多的还是离他们时间较近、空间上有关联的西欧各国的时代。英国是近代资本主义发祥地,是当时最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是马克思恩格斯长期居住和工作的地方。法国是西欧大国,不仅法国大革命具有深远的历史影响,而且多次发生工人运动等重大政治事件,马克思恩格斯还曾旅居于此。德国是马克思恩格斯的故乡,自然是他们最为关注的地方。因此,英法德三国是马克思恩格斯的主要研究对象,这些国家近代以来几乎各个时代都在马克思恩格斯著作中时常使用。如英国的詹姆斯一世时代、亨利八世时代、伊丽莎白时代、查理一世时代、查理二世时代,以及克伦威尔时代、威灵顿时代等。如法国大革命前的路易十一时代、路易十四时代、路易十五时代、路易十六时代,大革命后的督政府时代、拿破仑时代、路易十八时代、查理十世时代、路易·菲利普时代、三色共和国时代、国民议会时代、路易·波拿巴时代,以及基佐、杜沙特尔时代等。如德国的汉诺威王朝时代、弗里德里希大帝时代、弗里德里希二世时代、威廉三世时代、威廉四世时代,以及博德尔施文克时代、汉泽曼时代、奥康奈尔时代、俾斯麦时代、纳皮尔时代等。除了英法德三国外,马克思恩格斯也时常提到当时其他重要国家的时代,如奥地利的哈布斯堡王朝时代、梅特涅时代,俄国的彼得大帝时代、叶卡捷琳娜二世时代等。
以上是一般的历史和政治研究中最常见的时代。除此之外,马克思恩格斯还从一些独特角度使用时代。(1)社会时代。马克思主义将人类社会分为从低到高的几个发展阶段,即“五阶段论”的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社会主义社会即共产主义社会。马克思恩格斯也用时代指代这些社会制度,即原始时代、奴隶时代、封建时代、资本主义时代。(2)经济时代。马克思曾指出,“亚细亚的、古希腊罗马的、封建的和现代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可以看做是经济的社会形态演进的几个时代”。马克思恩格斯还用到诸如自然经济时代、骑士竞技时代、垄断企业时代、金融寡头时代、工场手工业时代、机器大工业时代,以及旧曼彻斯特时代、自由贸易时代、保护关税时代等。(3)技术时代。马克思恩格斯使用过达尔文、迈尔、焦耳、克劳胥斯的时代,进化论和能量转换时代等。恩格斯在研究军事问题中还涉及更为具体的军事武器时代:木质军舰时代、装甲舰时代、旧式滑膛燧发枪时代、步枪和线膛炮的时代等。(4)人类学时代。马克思尤其是恩格斯曾专门研究古代社会问题,使用了很多人类学乃至地质学中的时代概念,如蒙昧时代、宗法时代、野蛮时代、文明时代;冰河时代、旧石器时代、新石器时代;黄金时代、白银时代、青铜时代、黑铁时代;个体婚制时代、群婚制时代等。(5)工人运动时代。马克思恩格斯是工人运动的伟大导师,他们毕生从事工人阶级的解放事业,对工人运动发展的各个阶段也以时代做区分,如欧文时代、秘密结社的时代、《德法年鉴》的时代、《新莱茵报》时代等。(6)人生时代。马克思恩格斯用时代表示人生的不同阶段,如萌芽时代、幼年时代、童年时代、少年时代、青年时代、年富力强时代、大学时代等。
二、时代的特点
对于马克思恩格斯的时代使用,我们从时代的长短、时代的宽窄、时代的标志等方面具体分析其特点。
一是时代有长有短。时代的英文是“times”,词义上是时间的复数。时代的中文更直观,“时”加上“代”,表示有一定的时间长度。马克思指出,“正如线不是空间的点一样,时代不是时间上的时刻”,这也就是说时代不是一瞬,而是一个时间段。马克思恩格斯所使用的时代中,时间的长短很不一样。(1)长时代。马克思恩格斯所用的一些时代,时间是很长的。人类文明的史前时代,都是极长的时代,比如蒙昧时代、野蛮时代,或太古时代、远古时代。如果说人类文明才几千年,那么这些史前时代则以万年、十万年,甚至百万年计算。就旧石器时代、新石器时代而言,旧石器时代从距今260万年延续到1万多年以前,绵延200多万年;即使是新石器时代,大约从1. 8万年前开始到距今5000多年结束,也有1万多年。至于传说的时代,如黄金时代、白银时代、青铜时代、黑铁时代,虽然时间是不可确定的,但属于长时代是无可置疑的。除了这些以万年计算的时代,即使是以千年计算、百年计算的时代,也是属于长时代,因为人类文明的历史也才几千年。马克思主义的社会制度时代,也是长时间的长时代,如原始时代、奴隶时代、封建时代、资本主义时代。原始社会极长,奴隶社会、封建社会都有以千年计的历史,资本主义也有500年的历史。(2)短时代。长短是相对而言的,相比百年、千年、万年的时代,几十年甚至几年的时代就是短时代。以君主命名的时代,由于君主帝王的终身任职,有的可能长达几十年。英国的伊丽莎白一世从1558年至1603年曾在位45年。君主之外的以政治人物命名的时代相对要短一些,一般任期有限,多数只有一二十年,或更短的时间。德国的铁血强人俾斯麦出任首相20年,这在政治家中属于稀有的了。后来的政治人物终身任职的很少,一个任期只有四五年,多数到两个任期也就十来年。当然还有更短的时代,只有几年的情况也为数不少。如法兰西第二共和国时代,即1848—1851年,只有三年。个人发展阶段的时代也是短时代,儿童时代、少年时代、青年时代,都是短则几年,多则一二十年的光景。甚至还有几个月也称时代的情况,马克思曾写信给恩格斯说,“你的文章很出色,在风格和文体上都使人回想起《新莱茵报》的全盛时代”。《新莱茵报》从1848年6月1日至1849年5月19日总共出版不到一年时间,中间还被迫停刊了一段,因此这个报纸的全盛时代当然更短,只能以月计算了。
二是时代有宽有窄。社会是一个综合体,显现出各个侧面。观察社会的时代既有综合的视野,也有各个侧面的视野。从总体上把握的时代是宽时代,从相关侧面把握的时代是窄时代。(1)宽时代。历史时代是宽时代,古代、近代、现代等都是一种总体上的视野。社会制度的时代也是宽时代,原始时代、奴隶时代、封建时代、资本主义时代,也是宽视野。这样的时代,包括社会的方方面面。(2)窄时代。经济时代、技术时代乃至政治时代等,都是着重从一个侧面衡判整个社会,视野比较单一,属于窄时代。当然,宽窄时代不是对立的,宽时代是一般中包含了重点,窄时代是重点中兼顾一般。
三是时代标志或人或事。之所以被称为某个时代,必有其独特的、区分于其他时代的标志。最常见的时代标志是人物或事件。(1)人物。马克思恩格斯大量使用以人物命名的时代,他们就是每个时代的标志。这首推政治人物。皇帝、王公、首相、将军,他们作为一个时代的权力掌握者,也以此成为所在时代的标志。除此之外,还有以其他各个方面著名人物命名的时代。诸如哲学的亚里士多德时代、黑格尔时代、休谟时代,经济学的亚当·斯密时代、大卫·李嘉图时代,自然科学的牛顿时代、培根时代,文学的莎士比亚时代、歌德时代等。他们在某一领域都有划时代的贡献,在同时代人中最具有代表性。比如卡尔·肖莱马,恩格斯评价他在19世纪60年代,“完成了在化学领域内的一些划时代的发现。有机化学大大发展,终于从一堆零星的、或多或少不完备的关于有机物成分的资料变成了一门真正的科学”。(2)事件。一个时代之内的发展是连续的,而不同时代之间则会出现突变,或是发生了方向性的转折,或是出现了阶段性的飞跃。在时代变迁的关键点上就是转折性的事件。有些是单个的重要历史事件。如政治上的英国“‘光荣革命’把地主、资本家这些谋利者同奥伦治的威廉三世一起推上了统治地位。他们开辟了一个新时代”。如军事上,恩格斯认为1862年3月8日“梅里马克号”同“康伯兰号”及“国会号”这两艘巡航舰在汉普敦湾进行的海战结束了木质军舰的漫长时代。1862年3月9日“梅里马克号”同“蒙尼陀号”在同一水域进行的战斗开创了装甲舰在海上进行战争的时代。如化学中的新时代是随着原子论开始的,物理学中的新时代是随着分子论开始的。如工人运动中“目前的选举使德国各党派的地位发生了真正的革命。它真正开创了德国历史上的新时代。它意味着俾斯麦时代完结的开端”。而法国“上星期那里发生了一件划时代的事情:议院里成立了工人党”,尽管只有三个人,但是有了一个开端,阵线分明了。有些则是一系列的历史事件的综合。如“美洲金银产地的发现,土著居民的被剿灭、被奴役和被埋葬于矿井,对东印度开始进行的征服和掠夺,非洲变成商业性地猎获黑人的场所:这一切标志着资本主义生产时代的曙光”。
三、时代与理论
马克思恩格斯在大多数情况下使用时代并不直接涉及与理论的关系,而是讨论其他问题。但他们也在一些论述中,专门阐述了理论与时代的关系。
马克思恩格斯坚持理论反映时代。任何理论作为上层建筑和意识形态,都是一定时代的经济、政治和社会生活在观念上的表现和反映。马克思恩格斯认为,“一切划时代的体系的真正的内容都是由于产生这些体系的那个时期的需要而形成起来的。所有这些体系都是以本国过去的整个发展为基础的,是以阶级关系的历史形式及其政治的、道德的、哲学的以及其他的后果为基础的”。恩格斯也说:“每一历史时代主要的经济生产方式和交换方式以及必然由此产生的社会结构,是该时代政治的和精神的历史所赖以确立的基础”。就哲学而言,马克思恩格斯坚持:“任何真正的哲学都是自己时代的精神上的精华,因此,必然会出现这样的时代:那时哲学不仅在内部通过自己的内容,而且在外部通过自己的表现,同自己时代的现实世界接触并相互作用”。就人而言,“哲学家并不像蘑菇那样是从地里冒出来的,他们是自己的时代、自己的人民的产物”。黑格尔曾经这样表述:“每个人都是他那个时代的产儿。哲学也是这样,它是被把握在思想中的时代。妄想一种哲学可以超出它那个时代,这与妄想个人可以跳出他的时代,跳出罗陀斯岛,是同样愚蠢的”。由此看出,无论是理论内容,还是作为理论创造者的个人,都是时代的产物。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中指出:从历史的观点来看,“我们只能在我们时代的条件下去认识,而且这些条件达到什么程度,我们就认识到什么程度”;“较低的经济发展阶段解决只有高得多的发展阶段才产生了的和才能产生的问题和冲突,这在历史上是不可能的”。当然,各类不同的意识形态与经济基础的关系并不是整齐划一的,马克思多次指出,“关于艺术,大家知道,它的一定的繁盛时期决不是同社会的一般发展成比例的,因而也决不是同仿佛是社会组织的骨骼的物质基础的一般发展成比例的”。恩格斯同样指出,“我们所研究的领域愈是远离经济领域,愈是接近于纯粹抽象的思想领域,我们在它的发展中看到的偶然性就愈多,它的曲线就愈是曲折”。
马克思恩格斯坚持理论要与时俱进。理论反映时代体现到动态上,就是时代变了,理论也要有相应的变化。恩格斯指出,“每一个时代的理论思维,包括我们这个时代的理论思维,都是一种历史的产物,它在不同的时代具有完全不同的形式,同时具有完全不同的内容。因此,关于思维的科学,也和其他各门科学一样,是一种历史的科学”,“甚至随着自然科学领域中每一个划时代的发现,唯物主义也必然要改变自己的形式”。思想的历史证明,精神生产随着物质生产的改造而改造。理论要不断地提出和回应时代问题,“一个时代的迫切问题,有着和任何在内容上有根据的因而也是合理的问题共同的命运:主要的困难不是答案,而是问题。因此,真正的批判要分析的不是答案,而是问题。正如一道代数方程式只要题目出得非常精确周密就能解出来一样,每个问题只要已成为现实的问题,就能得到答案”。世界史本身,除了用新问题来回答和解决老问题之外,没有别的方法,因此“问题是时代的格言,是表现时代自己内心状态的最实际的呼声”。马克思恩格斯依据时代变化审视自己的理论,他们在阐述《共产党宣言》时指出,“由于最近25年来大工业有了巨大发展而工人阶级的政党组织也跟着发展起来,由于首先有了二月革命的实际经验而后来尤其是有了无产阶级第一次掌握政权达两月之久的巴黎公社的实际经验,所以这个纲领现在有些地方已经过时了”。特别是巴黎公社已经证明:工人阶级不能简单地掌握现成的国家机器,并运用它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同样也很明显,关于共产党人对待各种反对党派的态度的论述(第四章)虽然在原则上今天还是正确的,但是就其实际运用来说今天毕竟已经过时,因为政治形势已经完全改变,当时所列举的那些党派大部分已被历史的发展彻底扫除了”。恩格斯指出,“现在把《德法年鉴》上我的那篇旧文章重新刊载在《人民国家报》上是无论如何不行的。这篇文章已经完全过时,而且有许多不确切的地方,只会给读者造成混乱。加之它还完全是以黑格尔的风格写的,这种风格现在也根本不适用”。
马克思恩格斯强调社会主义理论更要与时俱进。作为无产阶级革命导师,他们不仅关注一般的理论,更关注的是社会主义理论与实践。马克思在1859年3月28日给拉萨尔的信中指出,“因为时期不同了,我认为现在极其重要的是使我们的党在一切可能的地方占领阵地,哪怕暂时只是为了不让别人占领地盘”。在评论意大利问题时指出,“时代在变化,‘上帝和人民’的口号已经不是意大利工人阶级的口号了”,意大利工人运动应该有新的口号和旗帜。恩格斯晚年在论述起义时指出,“街垒和巷战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如果军队作战,进行抵抗就是发疯。因此,必须制订新的革命策略”。
马克思恩格斯批评了永恒时代论。所谓永恒时代论,就是主张理论适应于一切时代。历史上资产阶级学者以及一些早期的社会主义者都试图这样看待问题。马克思指出,“把资产阶级的生产关系当做永恒范畴的一切经济学家的通病”。尽管李嘉图已经假定资产阶级的生产是地租存在的必要条件,但是他仍然把他的地租概念用于一切时代和一切国家的土地所有权。资产阶级的政治经济学的全部秘密,“不过在于把一个特定的历史时代独有的、适应一定的物质生产状况的暂时的社会关系,变成永恒的、普遍的、固定的规律,即他们所说的自然规律”。“费尔巴哈的道德论是和它的一切前驱者一样的。它是为一切时代、一切民族、一切情况而设计出来的;正因为如此,它在任何时候和任何地方都是不适用的,而在现实世界面前,是和康德的绝对命令一样软弱无力的”。“在蒲鲁东先生看来,分工是一种永恒的规律,是一种单纯而抽象的范畴。所以,抽象、观念、文字等就足以使他说明各个不同历史时代的分工”。然而,永恒论是错误的,“人们在生产和交换时所处的条件,各个国家各不相同,而在每一个国家里,各个世代又各不相同。因此,政治经济学不可能对一切国家和一切历史时代都是一样的”。
马克思恩格斯指出了理论与时代的错位。一是时代理论落后时代。马克思指出,古代世界濒临灭亡时产生了亚历山大里亚学派,“这个学派力图强行证明希腊神话是‘永恒真理’,是完全符合‘科学研究的成果’的……该学派认为,只要闭上眼睛不看新出现的时代精神,就可以使它完全消失”。马克思恩格斯在批评费尔巴哈时指出,自然科学所发生的划时代进步,都从费尔巴哈身边溜过去了,本质上没有触及他。他“学习只是靠道听途说或是靠看报纸,因此他总是落后于时代,总是穿着几年前就已经被著作界抛弃了的服装,而新的现代服装他还怎么也穿不惯”。“庸俗经济学的特征恰恰在于,当那种在一定的已经过去的发展阶段上是新颖的、创造性的、深刻的和正确的见解已变成平凡、陈旧和错误的东西的时候,又把它们重新捡起来”。自然科学更是这样,“化学书籍的版权,只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有价值。科学发展得这样快,这些书不常修订,一两年就会过时”。二是理论超越时代。空想社会主义者就试图做这种超越。“我们已经看到,空想主义者之所以是空想主义者,正是因为在资本主义生产还很不发达的时代,他们只能是这样。他们不得不从头脑中构想出新社会的要素,因为这些要素在旧社会本身中还没有普遍地明显地表现出来”。正是因为不想陷入空想,恩格斯指出,“要用不多几个字来表述未来新时代的思想,同时既不堕入空想社会主义又不流于空泛辞藻,这个任务几乎是难以完成的”。
四、时代化启示
马克思恩格斯的著述中,没有直接用到“时代化”的概念,当然也没有明确提到“时代化”的命题。但是如前所述,马克思恩格斯使用了很多的时代概念,做过一些时代与理论关系的论述,其中显现和蕴含的思想非常丰富。今天研究马克思主义时代化,必须从马克思主义创始人的相关思想中寻求启示。
一是时代的阈限。马克思主义诞生于19世纪40年代,以《共产党宣言》的发表为标志。今天我们讨论马克思主义时代化,当然只能是马克思主义诞生之后直到今天的这段时期,以时间算就是160多年。时代化的前提是时代在变化,对于这160余年,究竟可以分为多少个时代?马克思恩格斯所用的时代有长有短,长的千万年,短的只几年甚至于几个月。很显然,那些以千万年计算的时代用在马克思主义时代化中很不合适,160年对于那些极长的时代根本就是一瞬。同样,对于几个月或者几年的时代也不合适,如果那样的话,马克思主义诞生以来就经历了几十个甚至上百个时代,不符合常识。对于这160年的时代划分,还是几十年一个时代比较适中。也就是说从马克思主义诞生至今,经历了几个重要的时代变化。几十年为一个时代,也符合人们“一代人”的常识。
马克思主义社会制度的大时代,无论是资本主义社会,还是社会主义社会,都是数百年计的社会。我们所讨论的以几十年为长度的时代,显然不是针对这种大时代,而是社会制度这样大时代中的阶段。的确,一个社会制度可以划分为若干个不同的阶段,如资本主义可划分为自由资本主义、垄断资本主义、金融资本主义、全球资本主义主义等不同的阶段;社会主义可划分为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中级阶段、发达阶段乃至高级阶段等不同的发展阶段。几十年的时代实际上与这样的阶段相耦合。在观察时代问题上,要将大时代与小时代结合起来,既要抓住时代的基本性质,又要注意时代之中的阶段性特征。
二是时代的类别。马克思恩格斯在各种意义上使用时代,而我们讨论马克思主义时代化问题时,主要着眼于与社会发展相关的时代,因为马克思主义本质上是关于社会发展的理论。那些与社会发展关联不紧密的时代,用于时代化问题上就不合适。比如,马克思恩格斯使用最多的是以政治人物命名的时代。主要政治人物变了,当然是社会变化的标志之一。但近代以来,民主政治日益推进,在民主和法制的制约下,政治领导人个人的影响减少,同时政治领导人更替的频率加快,并且更加规范化、任期化。因此,以政治领导人作为时代的标志,并且将之与理论的时代化联系起来,在当代就显得不那么合乎时宜了。
马克思恩格斯特别重视从物质生产和阶级关系上观察时代。在《资本论》的第二版注中写道,“尽管直到现在,历史著作很少提到物质生产的发展,即整个社会生活以及整个现实历史的基础”。“研究古代的人们的本能和他们的普通观察使他们想到,要按照生产资料的物质(从而,依然是按照生产资料的一定性质)来划分史前的时代,也就是说,把它们划分为石器时代、青铜器时代和铁器时代,根据生产资料的进步和已达到的状况来说明这些时代”。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指出,“各种经济时代的区别,不在于生产什么,而在于怎样生产,用什么劳动资料生产”。在阶级社会里,生产关系的核心内涵是阶级关系,因而时代的变化首先表现为阶级关系的变化。马克思分析资产阶级时指出,“我们应当把资产阶级的历史分为两个阶段:第一是资产阶级在封建主义和专制君主制的统治下形成为阶级;第二是形成阶级之后,推翻封建主义和君主制度,把社会改造成资产阶级社会”。马克思恩格斯指出,“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都成了社会上两个起决定作用的阶级,它们之间的斗争成了当前的主要斗争”。在过去的各个历史时代,我们几乎到处都可以看到社会完全划分为各个不同的等级,可以看到由各种不同的社会地位构成的整个阶梯。但是,“资产阶级时代,却有一个特点:它使阶级对立简单化了。整个社会日益分裂为两大敌对的阵营,分裂为两大相互直接对立的阶级: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
今天我们观察时代,也要抓住这些主要方面,重视从经济技术的变化中把握时代的变迁。马克思主义诞生160多年来,是人类社会生产力发展最快的时期,是科学技术不断创新和革命的时期。马克思恩格斯重视关键技术在社会发展中的作用。“随着资本主义生产的扩展,科学因素第一次被有意识地和广泛地加以发展、应用并体现在生活中,其规模是以往的时代根本想象不到的”。恩格斯在阐述古代社会时曾指出,“弓箭对于蒙昧时代,正如铁剑对于野蛮时代和火器对于文明时代一样,乃是决定性的武器”。而在讨论资本主义时说,“棉花和铁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两种最重要的原料。哪个国家在棉织品和铁制品生产方面占首位,一般也就在工业国中居于首位”。在新技术革命蓬勃兴起的21世纪,我们更要重视科学技术在时代进步中的意义。
三是时代的标志。时代化既是连续性的,又是阶段性的,时代变迁中总是有里程碑式的标志点。马克思主义诞生以来,就有一系列这样的标志点。从社会制度角度,马克思主义诞生时是自由资本主义,而他们的晚年资本主义开始向垄断资本主义过渡。马克思曾指出,“在目前条件下,《资本论》的第二册在德国不可能出版,这一点我很高兴,因为恰恰是在目前某些经济现象进入了新的发展阶段,因而需要重新加以研究”。马克思把股份资本形式的发展同资本主义经济往后的进化联系起来,“当然,不能否认,把股份公司的形式运用于工业,标志着现代各国经济生活中的新时代”。列宁在20世纪初期提出了帝国主义论,认为资本主义进入了垄断的新阶段。如今又过去了一个世纪,发达资本主义在二战之后有比较明显的变化,在冷战结束后经济全球化进入了新的阶段。在社会主义方面,十月革命社会主义制度的诞生无疑是马克思主义发展史上划时代的大事。二战之后建立的社会主义阵营,使得社会主义发展到了新的阶段。而苏东剧变冷战结束,既是国际政治影响深远的重大事件,也是社会主义发展中的重大事件。就中国社会历史而言,新中国的成立、改革开放的推进,都具有标志性意义。在技术方面,马克思主义创立之时是蒸汽机时代,马克思晚年电力的应用开始了重化工业时代,列宁则一再将社会主义、共产主义与电气化联系起来。二战之后,世界科学技术呈现了加快发展的新趋势。当今世界处于科学技术的大飞跃时期,信息技术、能源技术、空间技术、生物技术等推动社会发生新的变革。这些政治的、经济的、技术的重大事件构成了一系列时代历程中的标志。
当然,时代的区别也有模糊性的一面,“因为社会史上的各个时代,正如地球史上的各个时代一样,是不能划出抽象的严格的界限的”。事实上,“生产的一切时代有某些共同标志,共同规定”,“我曾经在别的地方讲过,各个时期的各种行动方式有重迭相同的地方,所以不必对文明时代兼有发展的较高阶段和较低阶段的个别特征而感到惊奇”。“我们的文明时代的商业机构是各个时期的特征的混合物,不过在这个混合物中,文明阶段的特征占统治地位”。所以,在时代的区分上要有辩证的思维。
四是理论变化的适度。马克思主义诞生160多年,时代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资本主义在变,社会主义在变,社会发展在变,科学技术在变,因而理论发生较大的变化是很自然的。马克思指出,“生产的不断变革,一切社会状况不停的动荡,永远的不安定和变动,这就是资产阶级时代不同于过去一切时代的地方”;“在我们的时代,事件以惊人的速度一个跟着一个地发生,从前一个民族需要整整一个世纪才能完成的事情,现在只要几年就能轻易地完成”;“在这个时代,蒸汽和风力、电力和印刷机、大炮和金矿的开发合在一起在一年当中引起的变化和革命要多过以往整整一个世纪”。尤其需要指出的是,当代社会的变迁在加速,理论变化的频率更高,幅度更大,更要强调理论的时代化。
然而,理论变化又不能太大。从时代而言,160年并没有改变社会制度这样的大时代。资本主义依然存在,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过渡依然在进行之中,马克思主义所要解决的主要任务并没有完成。所谓的时代变化,还是属于中、小的阶段性的时代变化。就理论自身而言,如果基本东西变得太多,就成了别的理论,那样就等于既有理论过时了,就超出了时代化的范围。而且,理论也不能随时都在变化。如果是那样,理论岂不成了变色龙,那是很不慎重和严肃的。
因此,在理论的时代化上要坚持辩证的观点,一方面要变化,另一方面要变化有度,过于强调哪一个方面,都会顾此失彼,带来理论和实践上的危害。
作者简介:陶文昭,男,1965年生,安徽潜山人,现为中国人民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