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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琴棋书画

琴歌①

唐·李颀

主人有酒欢今夕,请奏鸣琴广陵客②。

月照城头乌半飞,霜凄万树风入衣。

铜炉华烛③烛增辉,初弹渌水后楚妃④。

一声已动物皆静,四座无言星欲稀。

清淮⑤奉使千余里,敢告云山⑥从此始。

注释:

①琴歌:听琴声有感而歌。

②广陵客:指琴师。广陵位于今江苏扬州。

③华烛:饰有文采的蜡烛。

④渌水、楚妃:都是古琴曲。

⑤清淮:地名,靠近淮水。

⑥云山:代指归隐。

赏析:

公元745年前后,诗人奉命出使东南,友人为其设宴饯别,此诗即为宴上听琴后有感而作。

首二句,言简意赅,点明琴歌奏响的时间、地点、缘由。首句,着一“欢”字,描述了其乐融融的宴饮气氛。次句,以“鸣琴”二字应题,挈领全诗。

三、四句,诗人笔锋一折,视角从室内拉向室外,以清冷的笔墨描绘了一幅凉月照城、寒鸦半飞、霜重露降、秋风凄切、万木肃杀的深秋图景,笔落沉郁,似显突兀。然,五句,诗人笔锋再折,写了室内欢宴、红烛高烧、炉火烈烈、薰香淡淡、好友齐聚、欢歌纵饮的温暖情景。两相对比,以哀景反衬乐情,而乐情更甚,不知不觉,便将气氛引向了高潮,既扣了首句“欢今夕”之意,又为“广陵客”的初弹做了最完美的铺垫。

第六句,是琴声的直写,《渌水》《楚妃》都是琴中名曲,清绝雅静,以琴知人,清心怡情。七、八句是琴声的侧写,借对听琴者反应的描摹,间接描绘出琴声之妙及操琴者琴艺之高。“物皆静”“四座无言”形象地表现了众人听琴入迷的陶然神态,且以“无言”衬琴声,愈静愈显琴声之传神;另,“星欲稀”不仅是在摹现实之景,亦是在表时序的推移,星子渐稀,天将黎明,说明听琴的时间很长,由此,更烘托了琴声之好。

末二句,诗人落墨己身,借琴声抒慨,奉使千里,归期无定,心中不由潸然,细想想,与其为一丝虚名虚利,劳碌奔波至此,倒不如辞归旧里、听琴赏景、逍遥度日。

通观全诗,不独写景、写琴,绘人绘意,皆循然有序、浑若贯珠,动静、虚实多方映衬、烘托,满篇风月,言琴者实少,然又处处关琴,笔法之老到,构思之精巧,委实让人叹为观止。

听弹琴

唐·刘长卿

泠泠①七弦上,静听松风②寒。

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

注释:

①泠泠:形容清凉,也形容声音清越。

②松风:风入松林,是说琴声凄凉。

赏析:

长卿尝自谓“五言长城”,工诗,五言最佳。其诗多幽缓细淡、不显焕、不深峭,雅畅清切,自成一格。

《听弹琴》是长卿作的一首五言咏物诗,即景描绘,借物托志,遣词雅切,颇有其清幽雅淡之风。

诗首句“泠泠七弦上”,以“泠泠”入味,既摹写了琴声的清越,又逗起了后句的“松风寒”,用得极妙;琴为七弦,此处,诗人以“七弦”代琴,不只精确,还颇具象,且与诗题“听弹琴”形成应和。

次句“静听松风寒”,顺承前句。“静听”生动地描绘出了听琴者认真、入神的情态,间接地表现了操琴者琴声之优美、超凡;“松风寒”为双关语,既点出所听琴曲为《风入松》,又以“风入松林,簌簌清寒”形象地描摹出了琴声的幽雅清冽,甚是绝妙。

三、四句“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诗人转笔托志,且议且抒情,一个“虽”字,道出了情感的起伏变化,琴声虽美,但终究已是“古调”。唐人最喜听琵琶,以琵琶为时尚,喜欢听琴曲、能赏琴曲的人实在是寥寥。“古”与“今”的强烈对比,“多不弹”的寥落现状,让人叹惋之余,自难免生出几分曲高和寡、知音难觅的感慨。而这,也恰是诗人想要借琴寄托的肺腑之言。长卿其人,清才绝世,但于世俗却落落寡合,骨子里总带着几分怀才不遇、孤芳自赏的清高与郁气,这种清高、这种郁气,借此听琴曲,自然而然,淋漓尽致地流泻而出。诗人遣词造句之高妙,由此可见一斑。

听郑五愔①弹琴

唐·孟浩然

阮籍②推名饮,清风坐竹林。

半酣下衫袖,拂拭龙唇琴③。

一杯弹一曲,不觉夕阳沉。

余意在山水,闻之谐夙心。

注释:

①郑五愔:郑愔,在堂兄弟中排行第五。

②阮籍:三国时魏人,竹林七贤之一。

③龙唇琴:古代琴名。龙唇,琴的发音部位,后世也作为琴的代称。

赏析:

孟襄阳(孟浩然,襄阳人,世称“孟襄阳”)性疏狂、好节义、交游广阔,良朋遍四海,郑愔和他少年相交,情谊颇厚。此诗,便是一次听友人弹琴后,有感而作。

诗一、二句入笔疏阔,未言琴,先用典摹人,以阮籍比郑愔,言其擅饮,也擅琴。“清风坐竹林”句,既是实写竹林欢筵、清风微拂、友人相聚的情景,又是虚写,是竹林七贤典故的一种化用。

三、四句,顺承首二句之“名饮”,描绘了欢宴中途,酒至“半酣”,郑愔即兴鸣琴的情景。其中“下”“拂拭”描写得极细致、自然、传神,读之,似恍然能见一位豪放、洒脱、旷达的高士纵酒弹唱的不羁身影。“龙唇琴”为古琴名,此处借指琴,暗喻郑愔的琴名贵,人品也贵重。

五、六句,诗人笔锋顺宕,写了郑愔边弹边饮的具体情形。“一杯弹一曲”摹其狂放自适、豪兴气派,“不觉夕阳沉”则以时序的悄然推移,写听琴者的沉醉着迷,间接赞郑愔琴艺高妙。

史载,孟襄阳极擅琴,琴艺非凡,能让他“不觉”时序转圜、陶醉其中的琴声,其妙趣、其精湛,可想而知。由琴声,联想弹琴之人,恍然也能见其风度之一二。

七、八句,诗人没再摹琴,而是即景抒情,直言自身“意在山水”,而郑愔之琴声恰与他“夙心”相谐,知音之意,呼之欲出。细细品之,亦颇见其味,无论人琴。

废琴

唐·白居易

丝桐合为琴,中有太古声。

古声澹①无味,不称今人情。

玉徽光彩灭,朱弦尘土生。

废弃来已久,遗音尚泠泠。

不辞为君弹,纵弹人不听。

何物使之然,羌笛与秦筝。

注释:

①澹:恬静,安然。

赏析:

《废琴》是唐代现实主义诗人白居易作的一首五言绝句,诗既咏物,又托物寄慨,述说了作者自身政治上的失意,颇有些曲高和寡之叹。

首四句,诗人从制琴的材料、琴的渊源、琴淡雅的声音起笔,暗点琴为淳然古风的象征。同时,“太古”“古声”应“今人”,也为后文琴之“废”做了铺垫。

太古以降,圣乐渐废,至唐时,民族大融合带来了诸多革新,世俗不再尚雅,而尚繁、尚欢,所以,古琴蒙尘。中四句,诗人以形象生动的语言描绘出了“废琴”的现状,“玉徽光彩灭,朱弦尘土生”,褪去了华彩,蒙上了灰尘,曾盛于太古的琴久已无人弹奏,然,纵便被冷落如此,琴之“遗音”却仍“泠泠”。“泠泠”表清越雅淡,言明琴不改其志、不易其声的坚守与高尚情操。

后四句,诗人笔锋一转,写到了琴的曲高和寡。琴虽雅淡,却并不清高,很愿意“为君弹”,只是,无奈的是,“纵弹人不听”,无人赏识,知音难觅,由是,琴也只能自弹自听。

为何会如此呢?末句,诗人揭示了原因,不过是“羌笛与秦筝”这些俗乐占据了主流罢了。

在此,诗人以古琴自喻,一方面表现了自己的坚持、孤守、清正,另一方面也寄寓了几分政治上的失意,“君”好“秦筝”,不正视听,鄙弃雅乐,“泠泠”之琴自然毫无用武之地,只能废置蒙尘。这种鲜明的比对,残酷的现状,隐约之间,又呼应了诗首的“不称今人情”,让整首诗变得更加谐和、完满、工谨、自然。

琴诗

宋·苏轼

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①不鸣?

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

注释:

①何:为什么。

赏析:

秦汉魏晋、唐宋元明,历朝历代,咏琴者不知凡几。或咏琴声,或咏琴形,或寄琴心,若东坡这般以禅心哲理入诗者却并不多。

佛教《楞严经》中有言:“譬如琴瑟、箜篌、琵琶,虽有妙音,若无妙指,终不能发。”东坡的《琴诗》便是对这一禅论的阐释与发散。

诗很短,只四句,语言浅白清健,且叙且问。首二句为一问:如果琴声发于琴,为何将琴放置匣中却不鸣?末二句为一问:如果琴声发于指,为何侧耳指上未能听到琴声?言外之意就是,琴声的形成,不独靠指,也不独靠琴,唯琴与指结合,才能奏出妙音。琴质地不同,琴弦长短粗细有异,人弹琴的指法不同,蕴藉在指法中的情感心绪不同,弹出的声音自然也不同。弹琴讲究的是技与琴合、指与琴合、人琴合一,君臣朝纲、内外大事之处置、用人治吏其实也是一样的道理。只是,这些,诗人在诗中皆未曾明言,而是只问不答,给出了无限的留白,也赋予了此诗无穷的意韵与思考空间。毕竟,人生阅历不同,出身、地位、环境不同,理解与考量也便不同,一万个人读《琴诗》便能有一万种理解,这大抵也便是东坡落笔最高之处了。

唐·白居易

置琴曲几上,慵坐但含情。

何烦故①挥弄,风弦自有声。

注释:

①故:故意。

赏析:

世人咏琴,或听或弹,或奏或歌,乐天独不然。他的《琴》虽短小朴素,内里却又颇有几分精致与深杳味道。

诗首句“置琴曲几上”,浅白朴素,平平之语,似无甚出奇之处,却又多设悬念,引人联想。把琴放在几案上,是要干什么?练琴?抚琴?修琴?调弦?抑或其他?诗人未曾明言。然,依照惯常的思维来看,终究是要弹琴的概率大一些。

然而,次句,诗人却转笔,给出了一个出人意表的答案。“慵坐但含情”,把琴放在曲几上之后,没有弹,没有奏,没有调音,也没有愤而断弦,而是慵懒安然地倚几而坐,脉脉含情地看琴。

为何如此?这不是很奇怪吗?三、四句,诗人恳切直言,给出了解释。“何烦故挥弄,风弦自有声”,故意挥弦、巧自拨弄,多麻烦啊,多让人厌烦啊。君岂不知风拂琴弦琴自响,那才是最自然、最惬意、最浑成的琴声,非“故挥弄”可得。此处,诗人借“风弦自有声”的自然现象,托意言志,既表达了对凡俗阿艳之琴曲及操琴以媚上之人的鄙视轻蔑,又表达了自己宁折不弯、宁可置琴案几上不弹不奏也不随意附流俗的心志。同时,字里行间,也隐约透露出了几分清傲之意,“风弦”之句,读来,与虞世南“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之句倒是颇有三分异曲同工之妙。

竹里馆①

唐·王维

独坐幽篁②里,弹琴复长啸③。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注释:

①竹里馆:辋川别墅胜景之一,因为附近有竹林而得名。

②幽篁:幽深的竹林。

③长啸:嘬口而呼,这里指吟咏、歌唱。魏晋时期,一些文人雅士将吹口哨称为“啸”。

赏析:

《竹里馆》是摩诘隐居蓝田辋川之时命笔而成的五言短诗,遣词秀淡,意境清幽,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极具闲远之趣。

全诗共四句,造语平淡,殊无奇处,无论是绘景还是状人都无动人之处。选取的意象、剪裁的图景,独自来看,也都稀松常见。然而,当这样的平淡被串联为一个整体,似乎便具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灵性,情景宛然、人景相得,顿生幽趣。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摹竹亦摹人,表面看去,“幽篁”不过是“独坐弹琴、林中抒啸”之人活动的背景,实则不然。“幽篁”才是诗中最点睛、最独特之处。对它,诗人没有多做赘述,仅仅是用了一个“幽”字,便描述出了月夜竹林清远、宁静、闲逸、孤寂、幽美的诸多意境,且竹之幽静与人之琴啸恰形成一组反衬,相互烘托,动静转圜,颇是绝妙。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摹人的同时也摹竹,琴从不是流俗之技,能同操共鸣者寥寥,所以诗人说“人不知”,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弹琴之人并不感到孤独,因为这修修幽篁里,有竹叶相和,更有“明月相照”,以月为朋、为知己,不仅立意新颖,情调上也颇闲适。同时,明月相照的,又何尝只有人,还有那“深林”“幽篁”,月光之“明”与深林之“深”、幽篁之“幽”又形成了一组绝妙的反衬,光暗之间,别有几分着手成春的大家气象。

总而言之,摩诘此诗,最胜在意境,最美在恬静。竹林清静幽茂、人闲逸清幽、月皎洁明晰,三者相承相合,浑然一体,不知不觉,便达到了听觉与视觉上最浑融的衬照,所谓妙笔天成,不外如是。

池上(其一)

唐·白居易

山僧①对棋坐,局上竹阴清。

映竹无人见,时闻下子声。

注释:

①山僧:住在山寺里的僧人。

赏析:

在《与元九书》中,乐天以“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阐述了他的创作理念。事实上,他的诗,无论是遐迩闻名的《琵琶行》《长恨歌》,还是这首不失雅致、幽趣盎然的《池上》,也的确都是即事而叙、借事抒情。

《池上》是一组诗,作于公元835年,为乐天东都闲游、漫步池边时所作,诗共两首,此为第一首。

诗浅白明晰、朴而不拙,以简淡疏朗的笔墨形象地描绘出了一幅山僧竹下对弈的生活小景。首句直陈所见,交代了人物、事件。山僧,山寺之中的僧人,幽居林野、不问红尘,本就自带三分与世无争的气质,于今,“山僧对棋”,悠然而弈,更为这份图景平添几分悠然。

次句“局上竹阴清”是对对弈环境的转笔描摹,山僧、修竹、对弈、棋盘,诸般物象,尽皆应一“清”字,不知不觉,便烘托出了一种宁静悠远的氛围。诗人便是在这种氛围下缓缓而来。

三、四两句,诗人巧妙地晕开笔墨,从主观的角度写了见弈时的情景。“映竹无人见”,一语双关,既言观棋者、弈棋者皆陶然其中、全神贯注,翠竹佳景尽被忽视,又说翠竹成荫、蓊蓊郁郁,掩住了那观棋、弈棋的人影,外人观之不可见。“时闻下子声”,顺承前句,是对前句的进一步拓展与补益。不见人,人不见,唯对弈落子之声断续传来,在场者,弈者有二,观棋者至少也有一人,但人这么多,却寂然无声,一片幽静,只闻“下子声”,这是典型的以动衬静,以有声衬无声,此处之“闻”恰烘托出了最纯粹的宁静,雅致之中见幽趣,读来,颇可圈可点。

存殁口号二首(其一)

唐·杜甫

席谦①不见近弹棋②,毕曜③仍传旧小诗。

玉局④他年无限笑,白杨今日几人悲。

注释:

①席谦:原注:“道士席谦,吴人,善弹棋。”

②弹棋:亦作弹棊,是古代的一种博戏。

③毕曜:原注:“毕曜善为小诗。”毕曜生活在唐肃宗时期,曾担任监察御史,后被流放。

④玉局:棋盘的美称。这里指代席谦。

赏析:

琴棋书画诗酒花,历来雅事,然,其雅多不在物,而在人,人赋其情、其性,故雅。是以,古来咏物诗,多以寄情深挚浑然为佳,譬如,杜工部的这首《存殁口号》。

存为生,殁为死,口号为古诗中口吟之意,诗为工部寓居夔州时有感而作,共二首,此为第一首,讲述的是生死之间的怀友之情。

首二句,诗人不曾摹棋、摹物,而是紧扣诗题之“存殁”二字,先言弹棋作诗的人。席谦尚在,但久久未见,“不见近”,可能是时间上的不近,可能是距离上的遥远,但无论如何,终归是不见;因为不见,所以,三句,诗人才忆往追昔,平添“他年”之感;毕曜已逝,他生前极工诗,他旧日所作的诗仍自流传、为友人铭记。

末二句,诗人以“他年”“今日”之言,既摹景又抒情。“玉局”是对棋的直接摹写,也是对昔年与席谦弹棋过往的一种指代与追忆。酸甜苦辣、喜怒争执,尽蕴在“无限笑”三字之中,可见怀恋,可见厚谊,棋之传情,至此已极。同样的,“白杨”其实不过也是传情之物,毕曜坟前,只有几株白杨孤独而立,一片荒疏,“几人悲”之问,实则是反问,是以问代否,表示无人悲,怕只有仍咏诵他旧诗的诗人才会怀念他、为他的死而悲伤吧?

纵览全诗,无一字华章,却字字醇厚,忆物怀人、即景抒情,语发含蕴、耐人寻味,然,细细品来,这种含蕴的抒情似又比直言更深沉有力。

和春深二十首(其十七)

唐·白居易

何处春深好,春深博弈家。

一先争破眼①,六聚斗成花。

鼓应投棋马,兵冲象戏车。

弹棋局上事,最妙是长斜。

注释:

①破眼:和后文的“成花”都是围棋专用术语。

赏析:

乐天好诗,闲时好赋诗,以诗为言,歌尽世间百态。《和春深二十首》是他所作的一组五言律诗,共二十首,用韵皆相同,描摹的却是不同的物候景致,其中,第十七首描摹的便是棋。

和其他咏棋诗不同,乐天此诗描摹的并不是一种棋,而是多种棋,颂的是春深时节,博弈之乐。

首联,诗人便以“好”字挈领,言“博弈家”春深之乐。

唐时,民族融合,兼容并蓄,各种各样的娱乐活动层出不穷,而“博弈家”就是一种以棋类活动为主的聚会场所,类似于现在的私人俱乐部。

及后三联,诗人用三种不同的角度,对棋的“好”做了描摹,三联写了三种棋,且尽述其乐。

颔联,诗人描摹的是围棋,“破眼”“成花”都是围棋专用术语,“争”“聚”道出了围棋的博弈之趣,意味极妙。

颈联,诗人转笔,改摹象棋,兵、马、象、车都是象棋的棋子名,嵌入诗中,既应景,又颇见情趣。尤其是“兵冲象戏车”一句,道尽象棋之妙,很是精辟。

尾联,诗人笔锋再折,由象棋写到了弹棋。弹棋是唐时很盛行的一种棋类游戏,双方各执六子,上击下突,既较技也较智,十分有趣。尤其是“长斜”这一技巧,最是绝妙。此处,诗人写得极妙,不独是在说长斜,也是在应和首句的“好”,概言棋之乐趣,表达自己的欢欣喜悦之情。

春日偶吟

清·袁枚

拢袖观棋有所思,分明楚汉①两举时。

非常欢喜非常恼,不看棋人总不知。

注释:

①楚汉:象棋的棋盘上有个空隙,上面写着“楚河”“汉界”,是红黑双方的分界线。

赏析:

袁枚,字子才,号简斋,清朝名宿,性灵派三大家之一,擅骈文,也擅诗,有《小仓山房诗文集》等著作传世。

简斋一生,作诗不多,《春日偶吟》为其一,遣词平易,造语自然,风格浅近,情感真率,虽非名篇,却也难得。

诗是即兴而作,以题看是作于春日,无托寄,就是一首单纯的吟咏小诗,描绘的是一个痴然入迷的观棋者。

首句“拢袖观棋有所思”摹了观棋者的神态、动作,自然传神。“拢袖”为动作直描,重在细节,“观棋”点明题旨,为后文种种述说做垫,“有所思”摹观棋者的神态,表明他并非是外行看热闹,而是真正的随棋而动,是懂棋的。

次句,“分明楚汉两举时”,诗人笔锋转折,从观棋者写到了他所观的棋局。“楚汉”表明下的是象棋,“两举”暗蕴对弈正激烈、气氛紧张、步步不可错,隐隐为首句观棋者的全神贯注“有所思”做了解释。

三句,是次句的一脉顺承,是棋上胜负、战况在观棋者情感中的一种具体体现。“非常欢喜非常恼”,连用两个“非常”,可见情绪之真、之强烈;“欢喜”和“恼”则是观棋入迷、入境后的自然表现,无须细品,便见妙肖。

四句,诗人顺势,对观棋之所见、所思、所感等做了总结。“不看棋人总不知”,不是棋迷,没有真正观过棋,是难以体会的。“不知”,不知什么呢?不知个中喜怒,不知其中紧张,不知布局用策之妙,不知象棋的种种阵局,不知观棋的真味,不知……诗人不曾尽言,却也正因不曾尽言而更显余味无穷。

夜看美人宫棋①

唐·王建

宫棋布局不依经,黑白分明子数停。

巡拾玉沙天汉晓,犹残织女两三星。

注释:

①宫棋:又名逼棋,古棋的一种。

赏析:

王仲初(王建字仲初)出身书香名门,少年才高,然生不逢时,沉沦下僚,郁郁不得志,无奈,只得归居乡里,以赋诗填词为乐。他擅诗,最擅乐府,《夜看美人宫棋》是其所作名篇之一。

诗是七言,格律分明,叙事绘景,妙语传神,言语清婉,雅而有致,读来,颇觉悠逸。

诗开首,诗人即以“宫棋”二字起势,简明疏淡,直应题旨。“不依经”点明宫棋的特点,不依经纬,没有成规,灵活自由,与其他棋殊然不同。

及后,诗人以形象的语言对宫棋的玩法、对弈局面做了描摹。史载,宫棋又名逼棋,是古棋的一种,将黑白子杂乱地陈布于局中,对弈双方各认黑白,左右拾取,拾罢,以得子多者为胜。所以诗人说“黑白分明子数停”。

三、四句,“巡拾”是对弈棋动作的细摹,生动传神。“玉沙”喻棋子,“天汉晓”表时序的推移。从“夜看”到天明破晓,一夜过去,可见对弈之精彩、陶醉。“犹残织女两三星”顺承前句,既摹了“天汉晓”的具体景致,也是对对弈情况的一种间接摹写,“两三星”也有以棋盘比星空、棋子比星子之意,说明局上胜负即将分晓。

观弈图

明·高启

错向山中立看棋,家人日暮待薪①炊。

如何一局成千载,应是仙翁下子迟。

注释:

①薪:柴火。

赏析:

《观弈图》是明代诗人、文学家高启作的一首七言诗,诗风素雅,意境清幽,遣词逸致,颇见怡然。

诗首句“错向山中立看棋”,以“错”起笔,逗起悬念,用语新奇,引人遐想。“山中”点明地点环境,“看棋”应诗题“观弈”,“错”是一种情感的外显,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反语。诗人虽言错,却并无悔憾,反而更添了几分痴爱欢喜之意。

次句“家人日暮待薪炊”,上承首句,是对“错”的具体阐释。夕阳西下,日暮天晚,家里人都等着他带柴火回去做饭,所以他说错,错不该在山中看棋,然而,看棋到日暮,这件事本身,其实就已表明了对弈者棋艺的高妙,观棋者的痴迷入神,若不然,何至于天晚不知。

三、四句,诗人转笔,实中言虚,展开了相对浪漫而清雅的联想。“如何一局成千载,应是仙翁下子迟”,为何一局棋下了千年仍在继续,应该是仙翁斟酌思量、迟迟不曾下子吧。在此,诗人直言下棋者为仙人,联想前句“待薪炊”之语,可知观棋者应为樵夫。诗人此诗应是一首题画诗,画中绘的是“观棋烂柯”的故事。

山中观棋不知岁月,沉迷其中不憾不悔,只言一错,错在哪呢?大概是太爱太痴吧。以错表痴,在历代咏棋诗中,也算少见。

题王逸老书饮中八仙歌

元·唐珙

前朝书法孰为盛,苏黄米蔡①得其正。

法度难以晋魏论,气象可与欧虞②并。

宣和金书类臣稷,筋骨通神工瘦硬。

大江南来万几暇,翰墨留神纵天性。

驱驰羲献③走颜柳④,神游八法轻万乘。

昭回云翰飞龙章,斡旋天机挥斗柄。

长枪大剑竟何用,恢复有志还未定。

太平遗老羔羊翁,草书时时发清兴。

天资自可凌汗漫,笔力犹能造遒劲。

年来神品不可得,醉素⑤张颠⑥夸草圣。

残篇断简付覆缶,玉轴牙签同弃甑。

摩娑故纸叹凋落,老眼昏花犹可认。

案头我正理蠹鱼,晴日好风窗几净。

注释:

①苏黄米蔡:宋人苏轼、黄庭坚、米芾、蔡襄的合称,后世认为这些人最能代表宋代书法成就。

②欧虞:唐代大书法家欧阳询与虞世南的并称。

③羲献:王羲之和王献之。

④颜柳:颜真卿和柳公权。

⑤醉素:怀素。

⑥张颠:张旭,唐代著名草书家。

赏析:

唐珙,字温如,元末诗人,以才名闻乡里,博闻强识,然岁月蹉跎,历史的长河里遗落了太多的璀璨明珠。温如之平生,已不可考,其诗也大多佚散,所存者寥寥,本诗不过是沧海拾遗之仅见。

诗是题书诗,是诗人为一位王姓书法家所书《饮中八仙歌》题咏而作,全诗篇幅错落,有条不紊,遣词工致,切人切书,极见功底,洋洋洒洒之间,对“前朝书法”之盛衰人物做了品评论述,见地独到,言辞有序,谓之“书中诸仙歌”也无不可。

诗首句“前朝书法孰为盛”总领,及后洋洒数十言,尽是此句之具现,书法造诣不凡者,苏黄米蔡、欧虞颜柳、兰亭羲献、徽宗瘦金都有提及,且字里行间,多有钦佩之意。而自“太平遗老”句始至“醉素张颠”句终六句,则是对“王逸老”其人其字的盛赞,言其天资不凡、笔力遒劲,赞其书法为“神品”,连怀素、张旭都要夸其“草圣”,此处,用语虽显夸张,却也述尽了王之书法高妙。

末六句,诗人笔锋却突然转折,从昔日昔人之“盛”,写到了今日“残篇断简”的“衰”,摩挲故纸,直叹凋落,盛衰悲喜之转折,烈烈鲜明,以至及后之抒情都令人备觉真挚。尤其是最后两句,寓情于景,借景抒情,情景交融,窗外晴明、人理衣容,似乎与全诗无关,却又暗敛其韵,留白三分,耐人寻味。

草书歌行

唐·李白

少年上人号怀素,草书天下称独步。

墨池①飞出北溟鱼,笔锋杀尽中山兔②。

八月九月天气凉,酒徒词客满高堂。

笺麻素绢③排数箱,宣州石砚墨色光。

吾师醉后倚绳床④,须臾扫尽数千张。

飘风骤雨惊飒飒,落花飞雪何茫茫!

起来向壁不停手,一行数字大如斗。

怳怳⑤如闻神鬼惊,时时只见龙蛇走。

左盘右蹙如惊电,状同楚汉相攻战。

湖南七郡⑥凡几家,家家屏障书题遍。

王逸少,张伯英,古来几许浪得名。

张颠老死不足数,我师此义不师古。

古来万事贵天生,何必要公孙大娘浑脱舞。

注释:

①墨池:《太平寰宇记》:“墨池,王右军洗砚池也。”

②中山兔:《元和郡县志》载:中山在宣州水县东南十五里,出兔毫,为笔精妙。

③素绢:丝织品的名称。中等和下等的丝织品叫绢,精白的丝织品叫素。

④绳床:原称胡床,又称交床。一种轻便的坐具,能够折叠起来。

⑤怳(huǎng)怳:隐隐约约。

⑥七郡:湖南七郡指长沙郡、衡阳郡、桂阳郡、零陵郡、连山郡、江华郡、邵阳郡,它们都在洞庭湖之南,所以叫“湖南”。

赏析:

《草书歌行》是太白放归途中秋游所作,典型的乐府歌行体,全诗遣词浪漫、造语瑰丽,格调清逸、音节错综,豪放俊洒,琅琅品读,自见不俗。

诗题为草书,描摹的则是草书大家怀素醉酒挥毫、张扬恣肆的生动情景。

首二句,开门见山,提纲挈领,直陈人物,以“天下称独步”盛赞怀素的狂草率性天然、毫不伪饰。

及后诸句,诗人以浪漫的想象、极尽夸张的笔法,具现了怀素醉后狂书的放旷之态。“墨池飞出北溟鱼”“笔锋杀尽中山兔”“须臾扫尽数千张”“一行数字大如斗”都极尽夸张之能事,却又真率自然,颇具几分洒脱之气。而“怳怳如闻神鬼惊,时时只见龙蛇走”二句,则写尽了怀素草书的狂怪之态,以比喻着笔,备觉传神。

至“王逸少,张伯英”句,太白则走笔疏狂,以王羲之、张芝、张旭等草书名家与怀素类比,发“古来几许浪得名”之叹,虽则有失偏颇,但对怀素的赞誉之意却也呼之欲出。

末二句,诗人则借事言情,慨“我材天生”,赞怀素在草书上的天赋独一无二,无须启迪感悟,自然而然便超凡入圣。此句,与首联之“天下称独步”自然应和,转圜之间,可见其妙。

赠零陵僧

唐·苏涣

张颠没在二十年,谓言草圣无人传。

零陵沙门继其后,新书大字大如斗。

兴来走笔如旋风,醉后耳热心更凶。

忽如裴旻①舞双剑,七星错落缠蛟龙。

又如吴生画鬼神,魑魅魍魉惊本身。

钩锁相连势不绝,倔强毒蛇争屈铁。

西河舞剑气凌云,孤蓬自振唯有君。

今日华堂看洒落,四座喧呼叹佳作。

回首邀余赋一章,欲令羡价齐钟张。

琅诵囗②句三百字,何似醉僧颠复狂。

忽然告我游南溟,言祈亚相求大名。

亚相书翰凌献之,见君绝意必深知。

南中纸价当日贵,只恐贪泉成墨池。

注释:

①裴旻:史称“剑圣”,唐开元间人。李白曾经跟随其学剑。李白的诗、张旭的草书、裴旻的剑舞在唐文宗时被誉为“三绝”。

②囗:缺字符号,已无从考证此字。

赏析:

苏涣少年贫寒、青年发奋,才力素壮而声名不显,尝与杜甫有交游,杜赞其辞句动人。

涣平生创作颇多,逾千数,但大多佚散,留存下来的诗作仅有四首,《赠零陵僧》为其一。

诗如其名,是赠答之作,七言长篇,笔调质朴,不事雕琢,不尚藻绘,字里行间,自见情怀激荡。

诗首四句,以简赅的语言对零陵僧做了介绍,言张旭逝后,草圣衣钵无人传承,幸零陵有僧,承继其风,言谈之间,颇见庆幸欢喜之情。

及后十句,诗人多处用典、频频比喻,从多个不同的角度,对零陵僧的书法做了描绘。“兴来”句言以“旋风”喻其落笔迅疾;“裴旻”句以“七星缠龙”述其清矫苍劲;“吴生”句以“惊鬼神”叹其笔法雄浑惊世;“钩锁”句以“势”“争”赞其气势连绵、回环激昂;“西河”句以“舞剑”赞其凌云之态;“孤蓬”句则化用鲍照《芜城赋》中之语,赞其尽得草圣真传,一个“唯有”,最见推崇之意。

自“今日”起十二句,诗人笔锋转折,从直摹改为侧写,不再写零陵僧的书法如何,而是写他“华堂洒落”、挥毫泼墨之后,世人的惊叹,作赋以赞的缘由、过程,以及虚想中“南中纸贵”“贪泉成墨”的情形,侧面衬托零陵僧的书法高绝脱俗,以应开首的“继其后”,委婉含蓄,将一腔赞叹欣赏之情,述之淋漓。

快雪堂跋

清·王文治

曾闻碧海掣鲸鱼①,神力苍茫运太虚。

问气古今三鼎足,杜诗韩笔与颜书。

注释:

①掣鲸鱼:比喻才大气雄。

赏析:

梦楼(王文治号梦楼)工书,亦擅评书,一生所著咏书之诗颇繁,《快雪堂跋》为其一。

明末清初,冯铨辑录历代名家墨本为帖,供世人临摹拓刻,因首卷为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是以这本字帖又名《快雪堂帖》。梦楼此诗,咏的便是此帖。

诗首句化用杜甫《戏为六绝句》中“或看翡翠兰苕上,未掣鲸鱼碧海中”之语,以碧海掣鲸之典,喻书法之堂皇大气、气魄不凡。次句,则落笔缥缈,以“神力苍茫运太虚”极言书法之神韵辽远。

三、四两句,上承前句,对帖中种种做了赞颂,从“气”的角度直抒见解,认为古今以来,气魄、气量、气势、气骨最足的,不外杜甫的诗、韩愈的文和颜真卿的书法。此处,诗人用语平淡真挚,直言其对颜鲁公的推崇。同时,全诗四句,三句言气,可见,在诗人看来,摹帖首重摹其气、其韵,而非其形、其态。这番见地,糅杂诗中,不曾明言,又恍恍明言,诗人下笔之辟,于清一代,也堪屈指。

萧郸草书歌

唐·顾况

萧子①草书人不及,洞庭叶落秋风急。

上林花开春露湿,花枝濛濛向水垂。

见君数行之洒落,石上之松松下鹤。

若把君书比仲将②,不知谁在凌云阁。

注释:

①萧子:对萧郸的敬称。

②仲将:三国书法家韦诞。

赏析:

顾况,字逋翁,唐代诗人、鉴赏家,仕不显达,诗以载道,其诗平易,常以口禅俚语入句,独树一帜,可堪评点。

《萧郸草书歌》是顾况作的一首七言咏赞诗,语言平浅、意象清婉、形象生动,虽非绝妙,却也淑致。

诗首句开篇明义,应题的同时,以浅白真率之语直赞萧郸,“萧子”为敬称,表尊重,亦点明萧郸在书法领域德高望重的地位;“人不及”为盛赞,极言萧郸草书之高妙绝伦、超凡脱俗。

及后五句,应和首句,以“洞庭叶落”“上林花开”“石与松鹤”对萧郸的墨风、笔风做了生动的阐叙,“急”“垂”“洒”三字用得甚妙,准确地道出了萧郸草书劲疾、飘逸、狂放,又略带些濛濛清雅的特点,暗表其草书兼容并蓄、采众家之所长。

末二句,诗人笔锋一转,没有直抒胸臆,再言赞美,而是以设问收束。用精擅百家之书的三国书法家韦诞韦仲将与萧郸作比,假想二者生于同代,问届时为魏明帝凌云阁题署的究竟是萧还是韦,将二者并立,且“不知”二字,实在是以疑表否,暗表若真有这般状况,题署的肯定是萧,有萧胜于韦的隐意在内。由是,可见萧郸草书造诣之深、诗人对其评价之高及崇敬之甚。

醉后赠张九旭①

唐·高适

世上谩②相识,此翁殊不然。

兴来书自圣,醉后语尤颠。

白发老闲事③,青云在目前。

床头一壶酒,能更几回眠?

注释:

①张九旭:即张旭,唐代著名书法家。

②谩:随便。

③闲事:无事。

赏析:

高适,字达夫,盛唐著名边塞诗人,擅五、七言,其诗既工且力,用笔爽健疏阔,气势奔放,《醉后赠张九旭》为其代表作之一。

诗首联,起笔有波澜,以“世上谩相识”之抑,应“此翁殊不然”之扬,突出张旭的卓然不同之处,看似不经心之随笔,却格外放旷有力。

及后三联,诗人笔锋由虚转实,对张旭的形象做了独到而精致的刻画,字里行间,多见钦敬之情。

颔联“兴来书自圣,醉后语尤颠”,对句互见,既盛赞了张旭的书法高妙、逸势狂放,又表述了他的不羁之性、烂漫情态,让张旭和他的书法瞬间都鲜活了起来。

颈联“白发老闲事,青云在目前”,落笔传神,对张旭的性情品格进一步做了刻画,言其旷放自适、不乐尘俗、不慕名利、淡泊清远。此联,貌似与颔联分列,实则是对颔联诗意的一种递进。正因为他性情若此,淡泊不拘,所以才能保持率然的天性、天真性灵,内心未被沾染。所以,他才能“兴来书自圣”,在书法上取得超凡入圣的成就。

尾联,诗人笔锋顺下,以醉写醉,以疑问的笔法,勾勒出了张旭醉后酣眠的情态,不仅应了诗题,遣词造句之间,还颇见几分欢快明朗。读来,既觉真切,又觉极其动人。

琴茶

唐·白居易

兀兀①寄形群动内,陶陶②任性一生间。

自抛官后春多梦,不读书来老更闲。

琴里知闻唯渌水,茶中故旧是蒙山。

穷通行止常相伴,难道吾今无往还?

注释:

①兀兀:性格孤傲,不和于俗。

②陶陶:和乐貌,《诗经·国风·王风·君子阳阳》中有“君子陶陶”一句。

赏析:

《琴茶》是乐天晚年辞官致仕,闲居东都时所作的一首歌颂悠惬生活的七言律诗。

诗首联总领全文,首句以“兀兀”自表其高,“寄形群动内”明述因性情高标而不和于俗,为颔联的“抛官”做铺垫;次句顺承首句,写了自己“陶陶”和乐、疏旷不羁的天性。

颔、颈二联,诗人笔锋一气宕开,对“抛官”后的闲逸生活做了具体而生动的描摹。无须早朝议政,可春眠高睡;无须为名利而苦读,雅淡清闲;平日里不过听琴品茗,优哉游哉。

乐天曾作《听弹古渌水》一诗,诗中坦言:“闻君古渌水,使我心和平。”此处,他说“琴里知闻唯渌水”表达的便是一种和平简淡、怡然自乐的心境;“蒙山”为茶中仙品,用之于此,亦多表超然之意。然而,诗人辞官,终非本愿,不过是因“兀兀寄形”,不和于俗,是以,虽然闲居生活很是惬意,他胸中也总有一丝老骥伏枥、为国为民展抱负的壮志未泯。由是,在尾联,他才含蓄蕴藉地提及“穷通行止常相伴”,才诘“谁道吾今无往还”。

与谁往还呢?是那同听“古渌水”的人?还是共饮蒙山茶的“故旧”?是……诗人未曾明言,但冀回西京、重展经纶的心思却已隐约流溢其外。只可惜,臣愿报国君无意,直至乐天溘然长逝,也未能等到重入西京的机会,令人惋叹。

画鹰

唐·杜甫

素练①风霜②起,苍鹰画作殊。

身③思狡兔,侧目似愁胡④。

绦镟⑤光堪擿,轩楹⑥势可呼。

何当击凡鸟,毛血洒平芜。

注释:

①素练:作画用的白绢。

②风霜:这里形容画中的苍鹰非常凶猛,如同挟有风霜的杀气。

③(sǒng)身:即竦身。

④愁胡:面带愁容的胡人。

⑤镟:金属转轴,指系在鹰绳另一端的金属环。

⑥轩楹:堂前廊柱,指画鹰被悬挂的位置。

赏析:

一曲繁华叹盛唐,书画诗词漫齐芳。唐代,是文化大融合、大发展的一个时代,诗坛有圣,画杰频出。于是,糅合了诗与画特点的题画、咏画诗也层出不穷。

《画鹰》便是诗圣杜甫所作的一首五言咏画诗,咏的是绢画苍鹰。

首联,诗人以精练简约的笔墨,勾勒出了一幅风霜起、肃杀重、苍鹰猛悍的图景。“素练”为白绢,暗应“画”,“风霜起”摹出一片肃杀之态。“苍鹰”应题首,“殊”概言鹰之不同凡俗。

颔联,顺承首联,以“扌双身”“侧目”点睛传神,淋漓地描绘出了画中苍鹰凝神注目,随时准备扑击的动作、神态,让整个画面瞬间变得鲜活起来。

颈联,诗人笔锋层递,以“光堪擿”“势可呼”摹出了苍鹰神采奕奕、飞扬炫彩的神态,“可呼”二字更彰其灵动,言其栩栩。

尾联,诗人应前句“可呼”之言,展开联想,以“何当击凡鸟,毛血洒平芜”之假设,侧言画鹰之传神,几可乱真。

通读此诗,即便不曾见画,已知其韵,不曾见鹰,鹰已跃然纸上。诗与画合,更见补益,所谓咏画之真意,不外如是。

屏风绝句

唐·杜牧

屏风周昉①画纤腰,岁久丹青色半销。

斜倚玉窗鸾发女,拂尘犹自妒娇娆。

注释:

①周昉:字景玄,唐代画家。

赏析:

《屏风绝句》是与李商隐并称“小李杜”的晚唐著名诗人杜牧所作的一首题咏七言诗。

全诗遣词清婉、构思奇巧,意境不俗、格调雅逸,无须细读,已觉可圈可点。

首二句,诗人起笔奇丽,对屏风上的画作进行了正面的摹写。其中,首句“屏风”点题;“周昉”承递,既言明屏风有画、画是谁绘,又借周昉最擅画仕女图这一点,暗表画中风致,为及后的“画纤腰”做铺垫。“纤腰”,是美人的借代之语,虽只两字,却自见婷婷,用得极妙。次句,“岁久丹青色半销”,“岁久”为“色半销”之因,而“色半销”又间接为后句的“犹自妒”做了烘托,表画作之精绝。

三、四句,诗人转笔,由屏风及人,借对“鸾发女”观画神态与心理的描摹,侧写画作,读来,颇觉隽永。“斜倚玉窗”描述的是女子观画之出神,同时,“玉窗”“鸾发”也暗示女子的妖娆美艳,而这样妖娆的女子竟然因为看了一幅已经“色半销”的仕女图而暗自生“妒”,由此可见,画中仕女该是何等的妖娆。此处,诗人不正面摹画,反以同性真人相妒来侧写,既摹出了画的栩栩如生,又摹出了其鲜妍流美、妖娆多姿,虽未言其美,美却自现,构思之高妙,可见一斑。

画鹘行

唐·杜甫

高堂见生鹘,飒爽动秋骨。

初惊无拘挛,何得立突兀。

乃知画师妙,巧刮造化窟。

写作神骏姿,充君眼中物。

乌鹊满樛①枝,轩然恐其出。

侧脑看青霄,宁为众禽没。

长翮如刀剑,人寰可超越。

乾坤空峥嵘,粉墨且萧瑟。

缅思云沙际,自有烟雾质。

吾今意何伤,顾步独纡郁。

注释:

①樛:树木弯曲、下垂。

赏析:

工部一生题画、咏画之诗作凡二十余首,首首有妙谛,画鹘之诗,融心融神,最妙。

全诗句句摹鹘,以鹘言事,笔不离画,却又以画鹘生发无限情致,以为托寄,韵味委实悠长。

首句“见生鹘”之“生”,有栩栩之意,一字之妙,尽传鹘之鲜活妙态。“动秋骨”之“动”尽言飒爽。及后两联,“初惊”“何得”“乃知”皆从“飒爽”句中跳脱而出,三转三奇,层层跌宕,倍言其真。

及后“乌鹊”“轩然”二句,以乌鹊恐鹘出、簌簌惊飞的情景从侧面烘托出了画鹘的逼真生动。“侧脑看青霄”“人寰可超越”更从时间与空间的角度,将画韵延转,传鹘之神。鹘是自由的,它没有被束缚,它可以高飞,却没有飞,只因众禽也能飞,它不愿与众禽并伍,甚至因此,甘愿被埋没,甘愿放弃“峥嵘”“乾坤”,独守一片“萧瑟”的画纸“粉墨”。这些,明是画鹘,实则也是在摹人,是诗人在言自身的品性高标与进退两难的处境。“缅思”“顾步”之语,与其说是在传鹘之情态,倒不如说是传人之情态。统揽此诗,画中有鹘、鹘中有人、人悟其画,主客观之神思共融共通,不独拓开了画之意境,更添画之深广,悠悠品之,尤觉佳妙。

梅花

唐·崔道融

数萼初含雪,孤标画本难。

香中别有韵①,清②极不知寒。

横笛和愁听,斜枝倚病看。

朔风③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注释:

①韵:韵致。

②清:清雅。

③朔风:北风。

赏析:

崔翁擅诗,尤擅绝句,其诗或清雅、或沉凝,或疏放、或婉约,风格多变。《全唐诗》中录其作近80篇,《梅花》是其中较为著名的一首。

诗首、颔二联笔落清潇,绘景状物。

首联,绘梅之色晕姿容。首句,“数萼”言梅之清简,花开并不繁密,只寥寥数朵,隐应次句之“孤标”;“初含雪”一语双关,既点明梅乃初开,物候为白雪初降的冬日,又摹出了梅的莹洁之色,如雪如霜,清姿秀骨。次句,顺承首句,“孤标”既言其数量之少,又表其性情之孤傲清高,这种傲然,神韵难得,想要传神地画出,委实很难。

颔联,诗人笔锋微错,由色及香,对雪梅的浅香做了具体的描摹,一个“别有韵”,一个“清极”,已将诗人胸中满溢的赞誉之情淋漓述出。

颈、尾二联,诗人笔锋再转,由盛放之雪梅,写到了赏梅的人,亦即诗人自己。

“横笛和愁听”一句,似与赏梅无关,其实不然。笛声入诗,千古言愁,悠悠笛语从来都是愁绪的表征。这里,诗人未言赏,先言愁,以微露几分惜梅之意,兼之自身又在病中,是“倚病”赏“斜枝”,病里看梅,怜己病体支离,不断衰弱的同时,自然便会多几分惜梅之意,盼梅能在凛凛寒冬中坚持得久一些,不要过早凋谢。由是,便有了尾联真诚而充满情致的祈盼“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此处之“容易”作“轻易”解,意为,北风若是理解我的惜梅之意,便不要轻易将它摧残了,很浅白的语句,却字字情真,令人动容。

雪中偶题

唐·郑谷

乱飘僧舍茶烟湿,密洒歌楼酒力微。

江上晚来堪画①处,渔人披得一蓑归。

注释:

①堪画:值得画。

赏析:

碌者闲来多买笑,文人有暇总赋诗。《雪中偶题》便是郑守愚(郑谷字守愚)冬日无事、对雪酌饮时所作的一首七言咏雪小诗。

全诗立意新巧,遣词流丽,率真可爱,细细品之,总觉怡然之味洋溢。

诗是短诗,仅四句,四句皆绘景,无一字着雪,却处处写雪,近乎白描般的侧写,却颇见盎然清婉趣味。首句,诗人以浅笔勾勒了一幅“僧舍飘雪”的闲逸小景。“乱飘”写尽冬雪霏微、纵意洒落的情态;“僧舍”点明对雪之地;“茶烟”暗表在对雪煮茶;“湿”摹出了茶烟袅袅之趣。

次句,诗人笔锋微微一宕,视角从“僧舍”转向“歌楼”。“密洒”状雪之绵密,并含蕴地点出雪下得很大;“酒力微”描述的是酌酒赏雪、雪不醉人人自醉,以至于微饮即酣的情景;再则,既是在“歌楼”,想来,酌饮之时定是有轻歌相伴的,那般欢快情形,与僧舍对雪又自不同。

三、四两句,诗人移步换景,镜头直切江上。“晚来”点明时已日暮。江天浩荡、大雪纷飞,茫茫暮色风雪中,一位渔翁身披蓑衣冒雪独归,那般孤独、那般洒然,那般清倔、那般飘逸,委实“堪画”。而这“画”中,渔翁之影有之,诗人之影大概也有之,那孤蓑对雪、悠悠暮归的渔翁,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大概就是诗人本身之自况,况其悠然,况其清标,亦况其寄意山水自然的恬然与闲逸。默默咀之,最觉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