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梅兰竹菊
梅
忆梅
唐·李商隐
定定①住天涯②,依依向物华③。
寒梅④最堪恨⑤,常作去年花⑥。
注释:
①定定:唐代俚语,与现在的“牢牢”类似。
②天涯:距离家乡十分遥远的地方,这里指梓州。
③物华:万物升华,指的是春天的景物。
④寒梅:早梅,通常在冬天开放。
⑤恨:遗憾。
⑥去年花:指早梅。因为早梅一般在冬天开放,在春天时凋谢,所以称其为“去年花”。
赏析:
《忆梅》是李商隐(字义山)在梓州幕府生活时所作的一首五言绝句,全诗一气贯通,浑然天成,虽少婉丽之姿,浅白直率,却又妙意曲折,别显几分浑融之味。
首句,诗人未言梅,先言愁,以俚语“定定”入诗,失之不工,却颇有大俗大雅之别趣,生动形象地描绘出了诗人孤滞异乡、羁旅难耐的愁苦。
次句,由首句生发,因羁旅“天涯”之困顿愁苦太甚,所以,诗人对嫣红姹紫的春光“物华”平生了七分相“向”之意,“依依”之情似乎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愁与眷相反相成,备显诗人之巧思。
三句,顺承次句,因恋“物华”,诗人浮想联翩,不由自主地便“忆”起了那在群芳盛绽之前便已零落成泥的“寒梅”。一个“寒”字点明了“梅”开在冬,先春而凋,照应后句的“去年”。一个“恨”字,曲折递进,将诗人未曾提及却显而易见的“忆”之情境做了更深一步的拓展。因恋而想,因想而“忆”,又因“忆”而“恨”,其间千回百转种种思绪,恐只诗人一人可解、可追。
四句,“常作去年花”,是对“恨梅”之因的一种着意阐述,“去年”之语,惋叹的不独是梅的凋零,更是它“不待作年芳”的早秀。诗及此处,黯然之情、颓悔之伤已溢于言外。而这种恨、这种黯、这种伤,与其说是在为梅,还不如说是在为己。义山少年才显,青年登科,春风得意,未及中年却迭遭不幸,仕途坎坷,羁旅天涯,就如“寒梅”,不能于春日与百花同芳,其中落魄怨嗟,委实一言难表,唯以梅相“忆”,聊以寄情罢了。
早梅
唐·张谓
一树寒梅白玉条,迥临村路傍溪桥。
不知近水花先发①,疑是经冬雪未销②。
注释:
①发:开放。
②销:同“消”,融化。
赏析:
古往今来,咏梅之篇颇繁,世人常叹梅之芬芳傲雪,张谓却另辟蹊径,独言其“早”,匠心巧运,颇具逸趣。
全诗语言工丽,妩媚中带着一丝难得的俏皮,娓娓读来,画意真情,盎然扑面。虽则全篇都在咏物,但字里行间却有浓浓的惊喜之情流溢。
首句开门见山,直接点题,以浓淡得宜的笔墨描绘出了早梅盛绽时纤美明媚的姿态。“一树”之“一”,实作“满”解,淋漓地道出了梅花之繁茂、缤纷,极言其多;“寒梅”之“寒”点出物候,暗指仍处凛冬,与诗题之“早”相应。“白玉条”为比喻,寥寥三字,却将早梅的洁白莹美、清丽多姿尽数道来,形具而神生,惟妙惟肖。
次句,诗人笔锋自然顿折,不再写梅,转而对梅的生长环境做了浅实而明晰的描绘。草木本无知,在诗人眼中,这早梅偏就有了知,不慕繁华、不慕热闹、不择熙熙攘攘的“村路”扎根,独独选择了清冷的“溪桥”傍身。“迥临村路傍溪桥”,“迥”之一字,描绘出了早梅选择的与众不同,也描绘出了诗人的讶异之情;“傍”则以拟人的手法淋漓地描摹出了早梅有知有情的妙态;而且,远离繁华,崇慕清冷,遗世独立的选择,本就是对梅不争、不羡、高洁傲岸品格的一种暗颂。
三、四两句,诗人笔锋再折,由梅及人,写到了诗人喜见早梅后的心绪起伏。“不知”含意外之意,点明了偶见“先发”之“花”的惊诧欢喜;“疑是经冬雪未销”则是对这种心绪的进一步铺展诠解。“疑”字传神,将诗人惊见早梅的喜悦与不可思议之情渲染到了极致。“雪未销”则与前句之“白玉条”相应,不仅描摹出了梅的清洁姿态,亦以雪喻梅,借疑梅如雪之实赞了梅的高洁傲岸,妙趣天然,可圈可点。
江梅
唐·杜甫
梅蕊腊前破,梅花年后多。
绝知①春意好,最奈客愁何。
雪树元②同色,江风亦自波。
故园不可见,巫岫③郁嵯峨④。
注释:
①绝知:明知。
②元:原本,原是。
③巫岫:巫山。
④嵯峨:形容山势高耸险峻。
赏析:
杜子美、李太白双星并耀,绚烂了半个盛唐。相比于落拓不羁、崇慕浪漫瑰丽的太白,以诗明史、漂泊流离的杜子美,诗歌落处,却又别有几分浅浅的愁、淡淡的伤。
《江梅》算不上杜子美的代表作,可那以梅为引、字里行间流溢的惆怅与乡思,却总令人慨然动容。
首联,诗人起笔极妙,短短十字,已将梅花之次第尽述。“腊前”“年后”的时间递进,“破”与“多”的数量转折,两个“梅”字的呼应重叠,无形之间,便已引人入胜。
颔联,顺承首联之“年后多”,慨言“春意好”的同时,却又笔锋顿折,因春而“愁”,春愈早、愈好,客愈怅、愈愁。
颈联,宕开颔联,以愁着眼,以梅落笔,“雪树同色”极写梅开之早,“江风自波”用以言愁。且微波的江水,与随风漾动的梅花两相生发,既不显凝滞,又以江映梅、以梅映江,写出了江梅独有的丰致,恰与诗题相契合。
尾联,诗人笔锋再宕,以“故园不可见”暗表乡思,“巫岫郁嵯峨”备言愁长,遥应颔联,言情之余,更为江梅平添了几分朦胧忧郁的底色。
全诗首句以“梅”起笔,及颈联写“江”,巧言妙语,构思之精,尤可称道。虽“一切景语皆情语”,但寄意抒情、咏物怀思至这般浑然无迹的地步,实难做到。
梅
宋·王安石
墙角数枝梅,凌寒①独自开。
遥知不是雪,为②有暗香③来。
注释:
①凌寒:冒着严寒。
②为:因为。
③暗香:梅花的幽香。
赏析:
《梅》是王安石改革失败、罢相退居之时作的一首五言小诗,格调清致、意味悠远、语言朴素、不事雕琢、托物明志、妙韵天然。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描摹梅傲放之姿。“数枝”明言“独自开”的梅花并不多,“独自”则暗点了梅之不惧流俗、孤芳凌寒的刚强姿态;“墙角”述梅开之幽僻简陋环境,在昭显梅花绽放之可敬可贵的同时,也暗暗应和了梅之孤洁,照应了“独”。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紧承前句,进一步对梅之妍态香姿做了描摹。
“遥知”应“暗香”,有“暗香”虽淡却远传之意;“不是雪”,以雪拟梅,暗藏“非雪而似雪”之意,既点明了梅之色彩莹白,又以雪衬梅,彰显了梅之纯风净骨。“为有”与“遥知”相合,为因果倒装,点明“遥知”的因由;“暗香”不独描绘出了梅香之清浅、不闻名,又别有几分梅开胜雪的赞叹之意,语言深幽,耐人寻味。
且雪里白梅,不独在言花,实际也在写人,白梅不外是王安石自喻。朝廷内外,荆棘满布,改革环境之艰,前所未见,就如这冰雪相覆的凛冬。然而,从始至终,哪怕改革败了,王安石的信念却一直都未曾变,他清高、他耿直、他刚介、他不愿流俗,“独自”“暗香”说的又何止是梅,而是人啊!虽在“墙角”,绽不过“数枝”,却仍“凌寒独自开”的不正是那逆流而上、迎风冒雪、希冀能改革图强的有志之士吗?
全诗朴素,蕴藉之中却多有留白,越是回味,越觉悠长,千古名篇,自非虚传。
红梅三首(其一)
宋·苏轼
怕愁贪睡独开迟,自恐冰容①不入时。
故作小红桃杏色,尚余孤瘦雪霜姿。
寒心②未肯随春态,酒晕③无端上玉肌。
诗老④不知梅格在,更看绿叶与青枝。
注释:
①冰容:形容女子纯净洁白的面容。《剪灯馀话·至正妓人行》:“冰容反惧脂粉浣,香体匪藉沉檀浴。”
②寒心:情绪受到打击而灰心。
③酒晕:饮酒后脸上泛起的红晕。清黄景仁《十四夜赵舍人秉渊招集酒后偕步灯市》诗:“眼芒旋落酒晕奇,谈绮烘成烛花巧。”
④诗老:指石曼卿,是苏轼的前辈诗人。
赏析:
东坡一生旷达,诗风豪迈,宕拓不羁,无论咏物写人,都自带几分洒脱之意,咏梅之篇,亦不例外。
《红梅》是东坡所作一组七言律诗,共三首,此诗为第一首。
诗首联,以拟人入韵,以红梅比美人,情致盎然。“独开”点明百花已凋之实,“怕愁贪睡”言明“开迟”之故,“自恐冰容不入时”又道出了“怕愁贪睡”的因由,上下两句,因果循环,丝丝扣连,颇见精致。
颔联首句,“故作”二字,承上启下,“小红桃杏色”率言红梅之娇丽鲜艳,应一“红”字。次句,笔锋转折,意味递进,直说虽然为了“入时”,梅花“故作”红妆,但其傲雪凌霜、冰清玉洁的本质却从未改变。此处,“尚余”二字,落笔极是巧妙,若隐若显,足见功底。
颈联,诗人笔落淡丽,对红梅做了更深层次的阐述与回护。它“寒心”依旧,不曾“随春”,之所以露出犹春般的红晕,不过是被酒晕了娇颜。一个“未肯”,一个“无端”,前后相辅相成,以拟人之妙,将红梅的坚定及与众不同写得惟妙惟肖。
尾联,诗人笔锋转折,由叙而议,以议抒慨,对以有无“绿叶”“青枝”来分辨红梅与桃李的老诗人的诗做了批评,并借此着意点出了“梅格”之所在,为颈联补笔,回归赞咏梅“雪霜之姿”的本意,巧思妙语,足堪回味。
梅花落
南朝宋·鲍照
中庭多杂树,偏为梅咨嗟。
问君何独然?念其霜中能作花①,露中能作实②。
摇荡春风媚春日,念尔③零落逐风飚,徒有霜华④无霜质⑤。
注释:
①作花:开花。
②作实:结实。
③尔:指杂树。
④霜华:即前句“霜中能作花”的简称;华,古同“花”。
⑤霜质:原来指梅花抵御寒冷的能力,借指抵抗恶劣环境的本质。
赏析:
古来咏梅之诗实多,如鲍明远(鲍照字明远)《梅花落》者却鲜少。
诗为杂言诗,虽沿用了乐府旧格,却别出新意,语句错落,构思巧妙,言语流丽绚美,情思飒飒,自见章法。
诗一二两句,开门见山,直抒胸臆,直接点明了喜梅、赞梅的态度。“中庭”之中,树木繁茂纷杂,以“杂树”居多,但诗人却不爱杂树,偏要为梅“咨嗟”,态度鲜明,毫无迟疑,可见对梅喜爱之深。
直言喜爱之情后,诗人笔锋一宕,用拟人的手法,问答的方式,另辟蹊径,以“问君何独然”承上启下,对喜梅花、厌杂树的原因作了深入具体的阐述。“念其”两句,状的是梅,以“霜中作花”“露中作实”,凌寒且耐寒,极赞梅之品性高洁;“摇荡”三句,状的是杂树,杂树虽繁茂,但必倚赖春风、谄媚春日,喜依傍、不独立,纵使有一二树木能在霜雪中绽放,但终归“徒有霜华”,不过转眼,便凋零随风,比之经冬皆傲雪的梅,自然逊色几多。
当然,一切托物之语,不外人言,“杂树”也好,“梅花”也罢,其实都不过是比兴之表象。诗中之“杂树”不独指树,也指碌碌无为、无节怯懦的士大夫;“梅”也不独指梅,而是许多品性高洁、不流于俗的贤人隐士的指代,喜梅即喜人。全诗态度鲜明,情感沛然,一褒一贬,相对相照,既有托讽之意,又抒宕拓之情,且情感鲜明强烈,令人震撼不已。
雪梅(其一)
宋·卢梅坡①
梅雪争春未肯降②,骚人阁③笔费评章④。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注释:
①卢梅坡:宋代诗人,自号梅坡。
②降:相让。
③阁:同“搁”。
④评章:评议的文章,这里指评议梅与雪孰高孰低。
赏析: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宋时,诗坛百花齐绽,一派蓊郁繁华。卢梅坡之名,一向不显,其诗,存世者也不过寥寥,然,便是这寥寥数首,成就了他的千古诗名,其中,最广为人知的便是这首《雪梅》。
全诗立意新奇,语言别致,格调清婉,既具理趣,又有情趣,情理交融,雪、梅相争相映,殊是难得。
首句,诗人以“梅雪争春”切题、点题,开篇即予人耳目一新之感。
梅与雪,常相伴而现,以梅映雪、以雪彰梅为诗文常态。此处,诗人却别出机杼,巧妙地让梅雪相争,而且“未肯降”,谁都不服输,于是,便引出了后续的种种。
次句,“骚人阁笔费评章”,在述实的同时,承上启下。梅雪秋色平分、各专胜场,古之骚客文人均难以断其优劣,唯有为此“阁笔”,诗人也如是。
三、四两句,诗人从不同的角度对梅与雪作了比较,详细阐述了“费评章”的原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雪色莹洁、无瑕纯粹,梅花虽也白皙可爱,却要稍逊一筹;梅花有浅香萦鼻、芬芳沁人,雪却没有:两者各有所长、各有所短,所以高下难分。但雪可为梅添色、梅可为雪添香,两者若不争而互助,取长补短,却能绚烂春日。
细细品读此诗,咀嚼再三,不难看出,诗人名是写争春,实际上却是在劝人各自裁量、取长补短、成人成己,巧思妙语,嘉言嘉理,意味自见悠长,千古流传,自也应当。
早梅
唐·柳宗元
早梅发①高树,迥映楚②天碧。
朔吹飘夜香,繁霜滋③晓白。
欲为万里赠④,杳杳山水隔。
寒英⑤坐⑥销落⑦,何用慰远客。
注释:
①发:开花。
②楚:柳宗元当时身处永州,这里以前属于楚地。
③滋:增加。
④万里赠:指给远方的朋友捎去一枝梅花。南朝宋陆凯从江南给长安的朋友范晔寄去一枝梅花,并赠诗一首:“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⑤寒英:指梅花。
⑥坐:徒然。
⑦销落:凋谢,散落。
赏析:
柳河东之诗,向来清峻爽朗、精工丽致,简淡朴拙中自带一股沉厚隽美的韵味,《早梅》亦不例外。
诗首联,“早梅发高树,迥映楚天碧”,起笔飞扬,简明中总萦三分阔远。一个“发”字,既栩栩如生地描绘出了早梅蓬勃盎然、昂首绽放的姿态,亦写出了一种豁达高旷似“能开天地春”的神韵,衬以“楚天”的辽阔背景,开篇即醒目非常。“高树”既是实写,亦是虚写,字里行间,诗人绘的不独是现实中映托碧空、出尘脱凡的梅树,亦是理想中那行高于人、不流于俗的自己。两句,一前一后,粘连有致、有序,足见诗人笔力之健。
颔联,诗人笔锋顺次递进,由遥看、整观,转而近看、详述,对早梅的香与色做了形象的描摹。北风凛冽,梅香凭风远扬、飘溢四方;繁霜寒重,梅花不以为忤,反以霜为哺,滋养出一片莹洁。含蓄的笔墨,明了的词句,无形之间,便将梅不畏严寒、傲雪凌霜、孤高清逸的品格与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梅既如斯隽美高洁,诗人赏梅观梅之余,不由浮想联翩,往事如潮纷涌,对故友的思念也再难抑制。他想将眼前之梅与友人共赏共享,希冀能折梅相赠,然而“杳杳山水隔”,万里之遥,终归是无法通达,于是,慨然而叹“寒英坐销落,何用慰远客”。
梅花早绽,亦早凋,寒英销减,徒增无奈,坐而叹息,难慰远客。诗人由梅之遭逢,不由联想到了自身的遭逢,被贬永州,忧谗畏讥,辛苦飘零,与这早梅何其类似。于是,怜梅惋梅便也是怜己惋己,个中未明之意、未表之情,且吟且诵,层层递进,更觉隽永。
兰
石兰
宋·梅尧臣
言石曾非石上生,名兰乃是兰之类。
疗疴①炎帝与书功,纫佩楚臣空有意。
注释:
①疗疴:疗沉疴、治疾病。
赏析:
梅尧臣,字圣俞,世称宛陵先生,北宋现实主义名家,一生创作浩繁,《石兰》为其中之一,全诗短小精悍,淡雅平明,可圈可点。
诗如其名,咏的是石兰,但诗人却没有从石兰之花容妍态、色香姿颜入笔,而是匠心巧运,从“石兰”之名入笔。“言石曾非石上生,名兰乃是兰之类”,说的是,石兰虽然以石标榜,但并非生长于岩石幽壁之中,以兰为名,确实也是兰属。至于,不是石上生,那是何处生、何处长?属于兰类,姿容、芬芳、品性、气节方面又与兰类有多少共融、共通之处?诗人并未提及一字。言外之意,越是咀嚼、思虑,便越觉回味。
一番未尽之言后,诗人笔锋递转,借物抒情,又发慨叹:“疗疴炎帝与书功,纫佩楚臣空有意。”昔年,(石兰)为人疗沉疴、治疾病,炎帝亲自为她书写功劳,但如今炎帝不在,明君不复、沧海桑田改易,石兰纵有“纫佩楚臣”之意,却不过转眼成“空”。两相比对,境遇天差地远,个中多少思绪,或怨或愤,或淡泊或填膺,诗人未曾明言,也不做明言,唯愿读者自思量。此处,“空”之一字用得尤为独到,为何“空”?是“楚臣”无意且不愿再佩兰?还是再无有资格佩兰的“楚臣”?或者两者兼而有之?众说纷纭,不外见仁见智。
一诗成谜,一诗解趣,一诗含义可千般,如此佳篇,殊是难得,后人言咏兰,必崇《石兰》,自不无道理。
幽兰
晋·陶渊明
幽兰生前庭,含薰待清风。
清风脱然至,见别萧艾中。
行行失故路①,任道或能通。
觉悟当念还,鸟尽废良弓。
注释:
①故路:旧路。
赏析:
一直冀望清风朗月,桃花源里自秋风的陶渊明,从始至终,内心都充斥着一种难言的恬适与洒脱。《幽兰》一诗,乃其辞官归隐后所作,全诗结构工致、语言清新、情真意恳、理趣天然,在无数咏兰佳篇中亦当拔得头筹。
诗前四句绘景状物,后四句说理成趣,顺序扣连,很是相得。
首二句“幽兰生前庭,含薰待清风”直接以“幽”起势,语中已隐见潜隐思归之意。
幽兰本该生长于幽处,僻守清宁,随风伴雨,幕天席地,而今却偏偏生在了“前庭”,无奈,只得“含薰待清风”。此处,“含薰”“清风”皆一语双关。“含薰”既指兰草自含芳香、清宁自守、品性高洁,亦指如兰般的高士虽身处“前庭”繁华扰攘之中,仍坚守本心、不流尘俗、高雅自持;“清风”既指将兰香远远吹送的自然之风,亦指“前庭”清明之政、识人之人、为高士之助力。
次二句言清风习习而至,与萧艾杂草同在前庭的兰草自然而然便被凸显而出。此处,“萧艾”象征的是庸碌无为之士,兰艾之分,亦是贤愚之分,暗表诗人以高洁自喻,不愿与“杂草”同流。
后四句,诗人借景抒情、借物明理,娓娓述出了自己胸中由兰而发的感想与见解。
前行复前行,走得太远,便失了旧路,反不如顺其自然而行,或可通行。既然已经醒悟了,便应回去了,何必等到鸟尽弓藏。一个“当念还”,便已将诗人自求清净、急流勇退的归隐之意述得淋漓,细细咀嚼,不见理障,偏觉理趣,后人赞其为“真理真诗”,委实不虚。
芳兰
唐·李世民
春晖开紫苑,淑景①媚兰场。
映庭含浅色,凝露泫浮光。
日丽参差影,风传轻重香。
会须君子折,佩里作芬芳。
注释:
①淑景:指春光。
赏析:
开创了“贞观之治”的唐太宗李世民不独是一位雄才伟略的君主,还是一位才华横溢的诗人,他一生创作丰裕,有诗词百余首传世,《芳兰》不过其一。
全诗对仗工致、流丽明媚,构思精美、语言谐和,别致中见参差,很是不俗。
首、颔二联,以雅丽流美的笔墨次第勾勒出了一幅融融春光里的紫苑芳兰图。
首联,“春晖”“淑景”,点明环境、地点、时令,兰是春兰,沐浴春光,盛放在紫禁芳苑之中,一派妩媚。
颔联,上承首联,对“兰场”的景致做了进一步描摹,芳兰映庭,婀娜多姿,花色袅袅,深浅不一,蕊瓣叶茎之上,尚有莹莹露珠滚动,泫光轻浮,绝美异常。
颈联,诗人笔锋稍稍宕开,以“日丽”“风传”表物候晴明、天光正好,又以“参差影”“轻重香”含蓄地表明了时序的推移,表明赏兰人的乐而忘返、依依不舍。日光浮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角度,同一片兰花,照出了参差不同的花影。不同时间,不同角度,风的大小不同,飘送的花香浓淡自也不同。另,此处“参差”“轻重”也可以兰多而解,一苑兰花,有丛密、有稀疏,有挺拔、有低矮,同沐春光,花影也自参差;同理,一阵微风吹送,花繁处香浓,花疏处香淡,也自呈现不同的风情。诗人以寥寥十字,传出万般兰风兰情,炼字之精,可见一斑。
尾联,诗人笔锋顺下,借景抒慨,如此清芳明媚的兰花,俗人怎能轻易采摘佩戴,“会须君子折,佩里作芬芳”,唯有君子采摘佩戴,人与花才算相得益彰。此处,诗人虽未明言,但对如兰般的君子及花中君子的兰花的赞誉、喜爱、怜惜之情却已溢于言表。
种兰
南北朝·袁淑
种兰忌当门①,怀璧②莫向楚。
楚少别玉人,门非植兰所。
注释:
①当门:对着门。
②怀璧:化用“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典故。
赏析:
袁淑,字阳源,南朝宋文学家,出身名门,博而多通,有才辩,擅诗文,其诗多遒丽堂皇、婉约精致、富贵气象,如《种兰》般平实小巧、直率铿锵者,委实鲜见。
诗是五言诗,篇幅短小,仅四句。开首,诗人便化用“芳兰生门,不得不锄”及“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典故,谆谆诫语,“种兰忌当门,怀璧莫向楚”,一个“忌”,一个“莫”,否定之意强烈,抒情也极厚重。
及后,诗人笔锋顺下,再次用典,以“楚少别玉人”,再发警语,告诉世人,“门非植兰所”,言辞虽浅白直率,但正因浅白,方显郑重、真挚,寥寥数语,便道出了植兰之大忌,也由忌生思,以反衬正,含蓄地对兰的高洁、脱俗做了赞颂。
门为何不可植兰?门乃门庭、门户,每日迎来送往、出出进进、熙熙攘攘间,不知道有多少人往还,“当门种兰”,兰便成了障碍,不利于出入,由是,即便兰再芬芳美好,也必须得拔除。种兰如是,处事为人亦如是,繁华门户,攘攘熙熙,不过名利场,名利场上求高洁、求傲岸、不肯流俗,碍了他人、挡了门户路途,自然也会为人嫉恨,被拔除。
诗人种兰之叹,本就是处事之叹,兰生错了地方,便遭毁灭,人呢?自不例外。所以,诗人说“门非植兰所”,那么,何处为“植兰所”呢?诗人没有说。全诗至此,也戛然收束,言已尽,意与情却未尽,大片大片的留白,自待后人填充、补绘。
题杨次公春兰
宋·苏轼
春兰如美人,不采羞自献。
时闻风露香,蓬艾深不见。
丹青写真色,欲补离骚传。
对之如灵均①,冠佩不敢燕。
注释:
①灵均:屈原的字。
赏析:
《题杨次公春兰》是苏轼为杨姓友人作的一首五言题画诗。
第一、二句明喻,首句“春兰如美人”,以“春兰”二字应题,以“美人”二字张目,盛赞兰之妙丽姿态、倾城花容;次句,顺承首句,一句双意,“不采羞自献”,既有“无须折采,兰娇羞妩丽的风姿便会自主献于人前”之意,也有“人若不主动采而佩,兰便羞于自我谄献”之意。
第三、四句,延第一、二句之脉络,不述兰姿,反述花香。“时闻风露香,蓬艾深不见”,哪怕杂草漫深,将兰花彻底遮掩,但当风吹泠泠,兰香依旧随风远传,时萦鼻端,为人所感、所嗅。借此,诗人巧妙地赞了兰的香远益清,同时,也借兰对与兰一样被“蓬艾”遮掩的贤士赞而歌之,现实再残酷艰险,有才有识的君子也能自散其芳、光辉灼灼。
后四句,诗人笔锋转折,应诗题,且述且赞,对杨公之画兰做出肯定,字里行间,流溢出的全是对兰的喜爱与倾慕。
“丹青写真色,欲补离骚传”赞扬杨公丹青妙笔,画兰传神,画出了兰真正的姿容与神韵,以此兰补离骚亦无愧屈原。
“对之如灵均,冠佩不敢燕”,对此兰,便如对着屈原,采而佩之,珍之慎之,不敢有丝毫轻慢。
此处,“如灵均”语,巧妙地呼应了首句之“如美人”,“冠佩”句则是对“不采”句的一种诠释与延伸,首尾辅应之圆融新巧,每每读来,都令人由衷赞叹,大家笔墨,果然不凡。
古风·孤兰生幽园
唐·李白
孤兰生幽园,众草共芜没。
虽照阳春晖,复悲高秋①月。
飞霜早淅沥,绿艳②恐休歇。
若无清风吹,香气为谁发。
注释:
①高秋:深秋。
②绿艳:指兰的叶和花。这里用修饰词代中心词。
赏析:
太白一生,豪放恣肆,千金不折,浪漫洒脱,自见不羁。他的诗,一如他的人,同样瑰丽流岚,豪气纵横,如《古风·孤兰生幽园》这般微微有些自伤不遇、略带叹惋的诗其实并不多。
全诗比兴寄意,疏放天然,托物以言志,自有一番真情可堪回味品鉴。
首二句,诗人以平实大气的言语着笔,切一“孤”字,写了生在“幽园”中的兰草,与“众草”一起“芜没”的现实处境,暗点自身的怀才不遇。
次二句是对上句“芜没”的一种拓开,虽绘凄凉之状,却无凄凉之语,字里行间言“悲”,却不见悲切,襟怀宛然在目。
再二句,诗人的情感由悲转忧,“飞霜”之语,不独是在写兰为霜寒所逼,也隐有自身年华老去之叹。纵便太白再豁达,也怕空负年华、理想成空、一生碌碌,只是“芜没”孤独的处境,却又让他深感无奈。
于是,最后二句,他的忧转成了怨,转成了知音难觅、伯乐难寻的落寂,“若无清风吹,香气为谁发”,似是诘问,亦是感叹。无清风,兰香难以远传,无伯乐,诗人一腔旷世之才、宏大抱负亦无用武之地。“为谁”之问,问得激愤,亦问得悲怨,其中无奈与寂寞,不在诗中,却传言外,恰恰又与首联的一个“孤”字相绾合,首尾无声相应,整首诗无论是情感还是格调,都因之自然浑融。大家风度,可见一斑。
咏兰
元·余同麓
手培兰蕊两三栽,日暖风和次第①开。
坐久不知香在室,推窗时有蝶飞来。
注释:
①次第:一个挨一个地。
赏析:
《咏兰》是元代诗人余同麓作的一首七言绝句,流传至今。
诗首句,“手培兰蕊两三栽”,语极平实,却又因平实而显自然之趣。“手培”点明兰花为诗人亲手栽植,栽植的过程如何,诗人未言,我们却不难想象,浇水、施肥、修枝、剪叶,精心呵护养育,无拘春秋,个中种种,微微品之,便觉温馨喜悦。
次句,“日暖风和次第开”,承上启下,借兰花之盛绽将诗人胸中的欣喜之情无声地扩大。“日暖”暗点时令,寓指为春;“风和”为动态描摹,既写了花放时的美好情形,又为末句的风吹香送“有蝶飞来”做铺垫;“次第开”,将兰花一朵一朵缓缓地、慢慢地、似有序又似争竞般逐渐开放的景致做了最生动的描摹,栩栩而别致。此处,诗人未言花态,也未言花香,但随着花的次第开放,那妍丽的姿容、扑面的芬芳似早不言而在。
三、四句,诗人着一“香”字,从正、侧两个角度,对兰之清香进行描摹。
“坐久不知香在室”是正写,“不知香”不是因为花无香,而是因为花太芬芳,以致人流连于室,不愿离去,“坐久”了,嗅觉被同化,渐渐地,便也不知香了,这种“不知”恰恰是一种“深知”。“推窗时有蝶飞来”则是侧写,以兰香远送、芬而引蝶的美好情景,突出兰香之沁;一正一侧,相辅相成,兰香之清远,已自跃然。
纵观全诗,无一字华言,语多平淡无奇,但句句读来,却又有一种天然去雕饰的冶趣,无一词言情,却句句皆有情,浅入浅出,于平常中见奇崛,诗人炼字炼句之功,自见大观。
怨篇(节选)
汉·张衡
猗猗①秋兰,植被中阿②。
有馥其芳,有黄其葩。
虽曰幽深,厥③美弥嘉。
之子④之远,我劳云何!
注释:
①猗猗:美盛的样子。
②中阿:丘陵里,也指山湾里。
③厥:代词,其。
④之子:即“是子”,指兰。
赏析:
古人咏秋兰,常叹其凌霜,赞其高洁,惋其未得芳信、未放春时,张平子(张衡字平子)却偏偏别出机杼,反其道而行,四言《怨篇》,立意新颖、结构巧致、语言清新、比兴强烈,诗中多用对比、隐喻,层层递进,启人深思。
“猗猗”一词,原是赞语,形容植物美好繁盛,诗人起首,即以“猗猗”来盛赞本应在霜中傲然独放的“秋兰”,无形之中,便已令人眼前一亮;而后句“植被中阿”又将这种“亮”以对比的形式赫然凸显。“中阿”为山湾,是荒僻之所在,但这样的荒芜之中,却有一丛又一丛、一片又一片的秋兰蓊蓊郁郁地生长着,盎然纯美、生机蓬勃,这种对比,何其之强烈。
之后,诗人又以“有馥其芳,有黄其葩”对秋兰浓郁的花香、娇艳的花容做了生动阐述,这种本就强烈之极的对比,就更强了几分。
待五、六两句,诗人笔锋顺折,将这种不曾明言的对比、赞誉与喜爱,写在了明处。“虽曰幽深,厥美弥嘉”,虽然生长在幽僻的深山,但是它依旧纯美而嘉好。层层烘托之下,这种好与美便愈显难能可贵。
然而,秋兰如此“嘉美”,却无人欣赏,懂得欣赏的诗人却又难在近旁,诗人心中难免生怨,由是,七、八两句,诗人慨叹:“之子之远,我劳云何!”距离你那么遥远,我徒自怨恨嗟叹又有什么用呢?此处之“劳”,上映题首之“怨”,中合“中阿”之幽,下绾秋兰之嘉美,用之绝妙。且,诗中虽在言怨,但不过因赏兰不得而怨,怨愈深,则衬的爱愈重、兰愈好,寥寥几语,无须细读,便已觉深婉,无怪刘勰在《文心雕龙》中会以“清典可味”四字赞之。
无题
清·蒋士铨
板桥作字如写兰,波磔①奇古形翩翩。
板桥写兰如作字,秀叶疏花见姿致。
注释:
①磔:书法术语。点画用笔的一种技法。“永字八法”将捺笔称为“磔”。
赏析:
蒋士铨是清朝名传天下的戏曲家、文学家,文章天成,于诗词一道不多涉猎,却也创作浩繁,其存世稿本近三千,泠泠出彩者不算多,本诗为其中一首。
诗无名,题咏的是郑板桥的书画,落墨不多,造语浅近,直中见挚,清新可爱。
全诗合共四句,分两层,一为“作字”,一为“写兰”。
首二句,摹板桥之书法,说他“作字”就像是在绘兰,笔画之间颇见奇古风韵,字体字形也翩翩有致,细而观之,字字如兰。
末二句,写板桥之兰画,说他画兰就如写字,花叶疏秀,姿容俨然,恍惚之间,株株兰开犹字现,内蕴风骨。
四句相应,虽极浅白,却也道出了郑板桥书画的真谛,道出了他书中有画、画中有书的笔法格调,从结构和用意上来讲,颇显巧致。并且,首二句与末二句不仅互文对照,且相辅相成,诗人以兰喻字,不仅道出了字形之秀古,同时,也表明了字韵之奇、字中风骨之幽芳,细细读来,颇觉新巧可爱。
题《山居图》
元·钱选
山居惟爱静,白日掩柴门。
寡合人多忌,无求道自尊。
晏①鹏俱有意,兰艾不同根。
安得蒙庄叟,相逢与细论。
注释:
①晏:晏鸟,一种鸟的名字。
赏析:
钱选是元初画坛俊彦,“吴兴八俊”之一,诗、书、画三绝,最擅花鸟,亦工山水,诗中、画中多见稚趣。
本诗是钱选较为知名的一首题画诗,题咏的是他的名画《山居图》。
画是一幅山水小卷。画中,青山绿水,碧峰四合,茂林茅舍,竹篱驰犬,长松红叶,村落隐隐,一派恬淡雅静。本诗四联,则是这种“静”之意韵的深化与发散。
诗首联“山居惟爱静”,既点明了画中蕴含的“静”之意韵,又言明了自身希冀、渴望、喜爱闲静山居生活的心意。“白日掩柴门”,是借画中之村落、茅舍、柴扉、竹篱衍生出的一幅山居小景,短短五字,便让画瞬间鲜活了起来。
颔联,紧承首联,述了“山居爱静”的因由,落落寡合、为人所忌、无欲无求、率然天性,只望“道自尊”。
颈联,且叙且抒,通过“晏鸟”与“大鹏”“兰草”与“萧艾”的对比,以“俱有意”“不同根”暗表人与人的性情殊异、选择不同,隐有人各有志、顺其自然之意。
尾联,“安得”一问,婉约抒情,以与“庄叟相逢论道”的假想,直抒淡泊闲隐、清净自适之意,托物设喻,以画寄情,画、人、情三者绾合,颇见妙谛。
竹
慈姥竹①
唐·李白
野竹攒②石生,含烟映江岛。
翠色落波深,虚声③带寒早。
龙吟曾未听,凤曲吹应好。
不学蒲柳④凋,贞心尝自保。
注释:
①慈姥(mǔ)竹:又称“子母竹”。产于安徽当涂县慈姥山,是做箫、笛的好材料。枝干森束如母子相依,常用来比喻母亲的爱。
②攒:同“钻”。
③虚声:空谷间的回声。
④蒲(pú)柳:植物名,又名水杨。
赏析:
《慈姥竹》是唐代浪漫主义名家、诗仙李白所作的一首五言咏物诗。
诗首联即铺叙,以明快生动的语言述尽慈姥竹之神韵、风貌。“野”言竹之自由任性;“攒”表竹之顽强、蓬勃;“含烟”,有蓊郁之态,描述的是竹之繁茂葱茏;“江岛”点明竹之环境,写尽一地之风貌。
颔联,为全诗点睛之笔,锤字炼句,精彩独到,不仅咏出了竹色竹声,更咏出了竹神竹韵,让竹瞬间鲜活了起来。首句“翠色落波深”,摹竹色,以“翠”着眼,以“深”落笔,生动地描绘出了翠竹映碧波、碧波因翠染而愈绿愈色深的景致;次句“虚声带寒早”,摹竹声,起意在“声”,点墨在“寒”,以风动竹枝、竹声飒飒、竹声和了风声,令人遍体生凉,以至于平生春寒早到之错觉,描述了竹之韵、之清、之寒、之孤。此联,双句通感,角度多元,立意新颖,造语精致,颇见匠心。
颈联,诗人不再直接摹竹,转而写了以竹为笛,曲奏龙凤的事实,写出了竹之可用、得用、高材、洁性。
尾联,诗人笔锋再转,以柳、竹对比的手法,直接抒情,以述“贞心”。在诗人看来,“蒲柳”太易凋萎零落,纵便有些风姿,也是枉然,而竹却不同,竹“攒石而生”,蓊蓊而坚,即便风吹雨打,亦能永葆本色。所以,诗人在末句,以“贞”赞竹,同时,以竹自比,托物寄意,表现了自己宁折不弯的傲骨及永不改易的一腔贞静情怀。
严郑公①宅同咏竹
唐·杜甫
绿竹半含箨②,新梢才出墙。
色侵书帙晚,阴过酒樽凉。
雨洗涓涓净,风吹细细香。
但令无剪伐,会见拂云长。
注释:
①严郑公:指严武。
②箨:竹笋外一层层的皮,笋壳。
赏析:
杜甫的诗一向苍凉沉郁、饱含忧国忧民之思,如本诗般语调轻快、色彩明艳的,委实不多。
诗描述的是新竹,原是作者和挚友严武同题而作,诗风宛然清丽、秀而可人。
诗前三联,皆摹竹状物。
首联,诗人落笔于“新”,以“半含”“才出”化静为动,将竹婷婷怡人的姿态及蓬勃向上的生长过程缓缓勾勒出来,数语传神,别出新巧。
颔、颈二联,诗人从视觉和嗅觉两处着墨,分别对晴日之竹、雨日之竹做了描摹。
颔联绘的是晴竹。“色侵书帙晚”是从视觉的角度摹竹色竹影,“侵”字写尽了影随日光而动、面积不断扩大偏移的渐进过程;“晚”则照应“侵”字,竹影翳翳、遮蔽日光,似乎是天色暗淡了下来,邻近傍晚,由此,给人一种时间上的错觉;“阴过酒樽凉”,顺承前句,依旧在摹竹影、竹色,却又变幻了角度,说竹叶葱碧喜人、竹影摇曳生姿,斑驳的竹影,郁郁的青色,同时映入、移过酒杯,不觉之间,便为这酒、这景、这饮酒人平添了几分凉爽之意。
颈联绘的是雨竹。首句“雨洗涓涓净”,描摹的是微雨过后,竹清洁明净、一尘不染的无瑕风姿;次句“风吹细细香”,则从嗅觉的角度,描摹了雨后格外清芬的竹香,此处,“细细”一语用得极妙,将竹香的清浅、柔和描绘得淋漓尽致。
最后一联,诗人笔锋顺转,借景抒情。
“但令无剪伐,会见拂云长”,笔是虚笔,乃是诗人纵意联想出的景象,但字里行间,却满是寓意期待、意味深长。“无剪伐”“拂云长”一语三关,既有尊重天性,任“竹”自由生长、以成其高之意,又有呵护“新竹”,关怀其成长,令其成材之意,同时,也颇有几分希望不被攻讦,得到提携,能一展抱负,平步青云之意。
另外,此诗既为应和之诗,难免要赞主人,所以,行文之间,也自有三分赞严武的意思,只是并不明显。
种竹
宋·司马光
种竹南墙阴,竹生皆北向。
苟非①阳在北,竹性安可强。
乃知就阳意,草木皆有情。
园葵最柔弱,独取倾心名。
注释:
①苟非:如果不是。
赏析:
一部《资治通鉴》成就了司马光不世的清名,世人皆知其擅经、擅史、擅策对,却不知他也擅诗词。
《种竹》一诗,诗风朴秀,意境天成,构思典丽,情致深远,托物以喻人,情语物语,相得益彰,颇见奇妙。
首二句“种竹南墙阴,竹生皆北向”,语浅白,却赋雅趣,以“南墙之竹北向而生”的奇异景象做引,由景入情,引人遐思。“阴”为阴面,点明不向阳;“种”表明竹非野生,而是人为栽植,是园中之竹,为尾句的竹、葵对比做了前序铺垫。
第三、四句顺承首二句,以“阳在北”对“竹生皆北向”的奇景做了解释,亦以虽植生南墙,却顽强向北的事实,淋漓尽致地描绘出了竹的“刚强劲节”。另外,“苟非”“安可”上下相承,顺序叠进,既表达了怜竹之意,亦点出了竹刚强的原因,以物砺人,暗蕴人当于困境之中搏风击雨、一心向阳、刚介不屈之意。
后四句与第三、四句紧密相切,由议抒情,直发感慨,“乃知就阳意,草木皆有情”,草木纵无知,却有情,也知循于本能,向阳、逐阳而生。然,同在庭园之中,“倾心”之名却被“最柔弱”的“园葵”独取,提及园葵,世人皆知其“向阳而生”,但同样“向阳”的竹却默默无闻。此处,诗人不独以葵、竹之鲜明对比衬托了竹之刚强、傲岸、不慕名利,亦以葵、竹相映,上承“皆有情”之语,匠心独妙,令人赞叹。
风竹三首(其一)
明·徐渭
竹劲由来缺样同①,画家虽巧也难工。
细看昨夜西风里,若今琅玕②不向东。
注释:
①样同:同样的。
②琅玕:这里指翠竹。
赏析:
终明一朝,百花齐放,才子纷纭,名垂者实繁,“青藤画派”鼻祖、明代文学家、书画家徐渭为其一。
徐渭擅画,也擅诗,其诗存世者不多,《风竹》三首最经典,此诗为其一。
全诗构思巧致,别开生面,初起笔,便让人眼前一亮。世人皆叹竹之劲节,言竹必言其劲、其节、其耿、其直,徐渭却偏不,他说“竹劲由来缺样同”,赋予了竹与众不同的标签。
没有哪一根竹子,会和其他的竹子一样,哪怕同样顽强、同样劲节、同样挺拔,但表现顽强、表现劲节、表现挺拔的方式却是不同的,所以,在首句言了不同之后,诗人一脉顺势,直言“画家虽巧也难工”,哪怕是最擅画竹、笔法再工巧的画家,也不可能尽传竹神,把所有的竹子都画好。
借此,三、四两句,诗人一笔而代,说“细看昨夜西风里,若今琅玕不向东”,昨夜西风朔朔,风中千竹万竹摇曳,今日再见,竹林中的竹子亦不全然东倾。竹沐西风,不尽向东,人亦如此。不是所有的人在困难艰险中都会以同样的方式、方法来保持劲节,但选择的方法不同,不代表不劲节。此处,诗人明是写竹,实则是在以竹喻己。他这一生,虽才名早扬,却命途多舛,很是坎坷。逢事遇乱,他的选择也多不同于俗、个性张扬。是以,时人对他褒贬不一,有赞者,也有诋者,而《风竹》,显然便是徐渭的自彰、自辩与自白,娓娓读来,颇感其心。
篱竹
清·郑板桥
一片绿阴如洗,护竹何劳荆杞①?
仍将竹做篱笆,求人不如求己。
注释:
①荆杞:荆棘和枸杞,有时用来形容萧条破败的景象。
赏析:
郑板桥(郑燮号板桥)一生以“诗书画”三者称绝,爱兰竹石,常喻竹为“百年长青”之植,以之成诵多篇。其中,《竹石》最著名,《篱竹》则寓意深刻、最富理趣。
首句“一片绿阴如洗”,明快清丽,寥寥六字,便描绘出了修竹千竿、翠色如新、叶重荫浓的恬适美好景致。
只是,一切美好,大多脆弱易逝,需要守护。竹呢?这样美好的绿竹清景,自然也需要守护。谁来守护?常人多认为应是带刺的荆杞,诗人却不以为然,甚至,在次句,他率然直陈:“护竹何劳荆杞?”何,意为何必。何劳,意即何必劳、无须劳,也就是无须劳烦荆杞,以疑代否,语气很是强烈。
那么,不用荆杞来护竹,用什么呢?三句,诗人给出了明确的答案。“仍将竹做篱笆”,用坚韧的竹子扎一圈篱笆,自然就能将篱内婀娜浓绿、一片清好的美景护持住了,既简单,又方便,无须另做寻求。
是以,四句,诗人顺势说理,吐出了那句广传后世的名言:“求人不如求己。”
竹子坚强自立,不以荆杞为凭依,能够自我保护、自我成就。人呢?人亦当如竹一般,立身于世,修自身、修德行,自立自强、坚定傲然,无须以任何势力、任何人为依附,洁身自好,以己为天,秉持中正,自拔节,自疏旷,也能成就自身的“一片绿阴如洗”。
通览全诗,诗人没有做赘赘之言,没有长篇说教,反而寓理于竹,托物明理,将枯燥的说教以竹为载体具现,从竹中发掘种种内美之质,栩栩之间,自觉悠长。郑板桥虽非诗词国手,但以竹为篱、以篱护竹的新颖构思,行云流水般的遣词用语,深入浅出的析理入趣,却也难能可贵,堪为大家风致。
潍县署中画竹呈年伯包大中丞括①
清·郑板桥
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
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
注释:
①包大中丞括:包括,是郑板桥的年伯,他当时担任山东布政使,署理巡抚。清代巡抚又称中丞,“大”表示尊敬之意。
赏析:
公元1746年,郑板桥赴潍县任知县。时年,山东大旱,饥荒连绵,民生凋敝。郑板桥忧思重重,坐卧不安,手绘墨竹图一幅,赠予时任山东布政使的包括。画中题诗,托物取喻,以传其情。于是,便有了这首《潍县署中画竹呈年伯包大中丞括》。
首句“衙斋卧听萧萧竹”,直摹画竹之因由,言明画中竹为衙内竹。“萧萧”摹其音,以声入画,以画映诗,将画中未传之凄清苦郁尽皆展现。
次句“疑是民间疾苦声”,与首句声息与共,是首句竹声及画中墨竹引发的系列联想。风竹萧萧如呜咽,诗人由此,推竹及人,想到了那些大旱中饥寒交迫、生计维艰的百姓痛哭呜咽之声,“疾苦”应“声”,颇见神思之渺远,人心之清怀。
三、四二句,转笔抒情,以竹自况且况人。“些小吾曹州县吏”,既指自己,也指包括。“一枝一叶总关情”既照应了画竹、诗竹之主题,又以竹为托寄,抒发了对百姓深切的关怀、同情之情。“一枝一叶”寓意极是广泛,枝枝叶叶,点点滴滴,照以细节,寓以真情,不知不觉间,便将画的内涵与人的胸襟器量拓开无数。
新竹
清·郑板桥
新竹高于旧竹枝,全凭老干为扶持。
明年再有新生者,十丈龙孙①绕凤池②。
注释:
①龙孙:竹笋的别称。
②凤池:凤凰池,旧指宰相衙门所在的地方,这里指四周长着竹子的池塘。
赏析:
《新竹》是清代文学家、书画家、“扬州八怪”之一郑板桥作的一首咏物托志小诗。
全诗语言清朴、明白如话、立意疏朗、言浅韵深,既见物神,又见人神,读来颇见佳趣。
首句“新竹高于旧竹枝”,起势平明,内见隽永,看似如白开水般平叙无味,却挈领全诗,别见几分蓬勃朝气。“新”与“旧”高低的对比,不仅摹出了新竹的昂扬茁壮,亦描绘出了旧竹的宽厚欣然。新竹旧竹枝叶相映,更见繁密清美。
次句“全凭老干为扶持”,顺承首句,是对首句新竹高于旧竹现象的自然解释,字里行间颇见恬然淡泊。
及后二句,诗人笔锋微错,由眼见而浮想,自实见虚,对“明年”今日竹林的景致做了展望。“十丈”极言新竹之挺秀拔萃;“龙孙”借指竹笋,应前句之“新生”,另,“龙孙”与“凤池”呼和,隐约之间可见赞誉流美之意,以“龙凤”之辞言竹,既是赞竹,也是赞人,赞竹之风标绝代,亦赞人龙章凤姿、卓然不俗。
纵览全诗,字字言竹,不见人迹,实则句句写人,既写出了“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的盛况,也写出了旧人对新人的栽培,新人对旧人的感激崇敬,谆谆数语,既见感喟,又含展望,言浅意深,语短情长,自见蕴藉。
夏昼偶作
唐·柳宗元
南州①溽暑②。醉如酒,隐几③熟眠开北牖④。
日午独觉无馀声,山童隔竹敲茶臼⑤。
注释:
①南州:指永州。
②溽暑:指盛夏的气候湿热。
③隐几:靠着几案。
④牖:窗户。
⑤茶臼:用来捣茶的石臼。
赏析:
柳河东一生,文章含远,诗词纵横,所作极丰。《夏昼偶作》虽不著名,但造语婉蓄、立意恬淡、格调清远、情随景入、自然流美,亦为一时佳作。
诗开首应题,“南州”点明地点,“暑”点明时令,“溽”状南州夏日潮湿闷热的气候特征,“醉如酒”则是“溽暑”人难耐的细节描摹。
及后三句,皆应首句。“隐几”句是“溽暑”的进一步生发。因难耐溽暑,所以“开北牖”;因“醉如酒”,所以“熟眠”。“熟”之一字,在此用得极是贴切,将“眠”之香、之酣、之长描绘得淋漓尽致。一觉酣眠,醒时“独觉无馀声”,一片清幽岑寂,唯“山童隔竹敲茶臼”。一个“敲”字,以动衬静,更显“馀声”之“无”,颇见意趣。
然而,诗人入笔写“山童”,为的却不是表清幽、言闲逸。事实上,河东一生遭逢坎坷,难见悠闲,诗中种种闲适,不过只是表象,末句“山童”语,才是卒章显志之言。诗人借自身盛夏悠然午睡之闲和山童日午仍敲臼劳碌之忙,写出了官与民巨大的境遇差别,表达了民生之多艰,字里行间,既见怜悯,又觉感愤,言有尽,意无穷,耐人寻味,颇是高妙。
潇湘神①·斑竹②枝
唐·刘禹锡
斑竹枝,斑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
楚客③欲听瑶瑟④怨,潇湘深夜月明时。
注释:
①潇湘神:词牌名,又名《潇湘曲》。潇湘,湖南西南部潇水、湘水。
②斑竹:湘妃竹。据说舜在苍梧去世,两个妃子娥皇和女英赶来,痛哭不已,眼泪染在竹子上,像泪痕一样斑斑点点,所以叫“斑竹”。
③楚客:原指屈原,这里是作者自况,此词写于刘禹锡被贬朗州之时。
④瑶瑟:用美玉装饰的瑟。
赏析:
刘梦得(刘禹锡字梦得)世出名门、书香传家、才高德显,有“诗豪”之誉。他平生有志,期以经纶,却终不得时。这首以民间迎神曲调改编的小词便是其被贬朗州时的托物寄怨之作。
词开首叠用两句“斑竹枝”,不仅以滚珠流水般的句式领出一片哀怨之意,而且呼应词旨,对“斑竹”及与其相关的典故做了无形又有形的强调,为后文做垫。
“泪痕点点寄相思”,紧承前句,化用“舜死苍梧,娥皇、女英泣涕湘水,泪洒湘竹,留痕斑斑,遂为斑竹”的神话典故,既写出了“斑竹枝”背后含蕴的凄美故事,亦以泪痕喻竹斑,道尽了“相思”。此处相思,一语双关,既是“湘妃”对舜的“相思”,凄婉缠绵,亦是诗人对故乡、对亲人的“相思”,怨中带愤,凄中有不平。人与竹映,竹情人声,相映成趣,一气贯下,既见流丽,也彰隽雅。
及后“楚客欲听瑶瑟怨,潇湘深夜月明时”两句,则是对前之“相思”的一种生发,虚中带实,幻中见真,虚实相合,很见功底。此处“潇湘水上,月明星稀,湘妃鼓瑟,楚客静听”自然是遥想的场景,但这遥想却又照进了现实。湘水涛涛之声,斑竹簌簌之声,深夜月明之景皆是实景,实中又见三分虚渺,景与情和,长传哀凉怨愤,尤其是“楚客”一语,明是在写屈原,实则却是以屈原自况,写自身无辜被贬之悲愤,古之神妃、楚之洁臣与今之贬谪人借由湘水之畔的几茎斑竹浑然交融,词尽意幽,足见高妙。
满庭芳·碧水惊秋
宋·秦观
碧水惊秋,黄云凝暮,败叶零乱空阶。洞房①人静,斜月照徘徊。又是重阳近也,几处处,砧杵②声催。西窗下,风摇翠竹,疑是故人来。
伤怀。增怅望,新欢易失,往事难猜。问篱边黄菊,知为谁开。谩道愁须酒③,酒未醒、愁已先回。凭阑久,金波④渐转,白露点苍苔。
注释:
①洞房:深邃的内室。
②砧杵:砧,捣衣石;杵,捣衣棒。二者都是古代捣衣的工具。
③酒:被酒所困,也就是借酒浇愁。
④金波:月光。
赏析:
秦观,字少游,北宋著名文学家,“苏门四学士”之一,以词称胜。其词多雅丽清切、工整天然、情韵兼胜,此词为其代表作。
词上阕以景语开篇,描绘出了深秋时节、碧水潇潇、黄云掩日的衰飒之景。“秋”点明时令,“惊”不独赋“碧水”以性灵,且暗含时序匆匆之叹;以“黄”饰“云”,别见黯淡,以“凝”写“暮”,自见沉厚,之后“空阶败叶”之“零乱”更将深秋日暮的衰飒凄凉氛围推向了极致。及后,“人静”“斜月”“砧杵声催”都是对前句衰飒的进一步生发,而“重阳近”之语,不独应“秋”,还自然而然地引发了无限的思乡怀人之叹,所以,上阕结处,词人才说“西窗下,风摇翠竹,疑是故人来”。此处,“摇”写尽了风竹的形神,“故人”点题,表明情旨。
下阕,词人落笔即成势,以“伤怀”奠定情感基调,承上启下,借景抒情,道出胸中种种怅惘凄郁。“新欢易失”叹新欢难得、志同者少;“往事难猜”暗含故旧天涯飘零,不愿也不敢回首往昔之伤感。“问菊”二句,既照应了上阕之“惊秋”,亦含蓄地写出了知音难觅的境况,进一步加深了怀旧之念。“谩道”三句,极写借酒浇愁愁更愁之意,将花、酒、愁自然缀连。歇拍三句,不述情思,偏以景结,蕴藉情深,回旋跌宕,余韵袅袅,更增回味。
菊
菊花
唐·元稹
秋丛①绕舍似陶家②,遍绕篱边日渐斜。
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③无花。
注释:
①秋丛:指丛丛秋菊。
②陶家:陶渊明的家。
③更:再。
赏析:
《菊花》是唐代著名诗人元稹的代表诗篇,全诗格调清新,语言雅淡,浅白中萦着三分拙秀,愈品愈见佳趣。
首句“秋丛绕舍似陶家”,起笔淡而不俗,寥寥七字,便将田园舍里、菊花丛绽的清恬景象从容描绘出来,花开盛烈,一丛丛,一簇簇,蜿蜿蜒蜒,颇见雅趣。“秋”言明物候,“丛”“绕”极言菊花之多、菊绽之盛,“似陶家”明说环境之清幽,暗点茅舍主人如陶公般出尘的品格及志趣,朴实中见秀华,匠心独运。
次句“遍绕篱边日渐斜”上承前句,顺势而绘赏菊之趣,由花及人。“遍绕”二字极言菊之多;“篱边”既与“似陶家”相应和,又写出了移步换景、悠然赏菊的意趣;“日渐斜”明是写实,实则是在以实点虚,借红日西斜这一现实物象将诗人痴痴赏菊、乐而不知时的情态描摹得入木三分,人、花、落日相契而动,无形之间,一片爱菊之情便已扑面而至。
及后二句,诗人笔锋转折,“不是花中偏爱菊”貌似是在否定,实际上却以否代述,写出了对菊由衷偏爱的情由。深秋时节,百花凋残,除了凌寒而放的菊花,竟已无花可赏,“此花开尽更无花”,无一字之赞,却将内心之赞叹咏颂之情,述了个完全。大家笔力,由此可见一二。
感遇四首(其二)
唐·李白
可叹东篱菊,茎疏叶且微。
虽言异兰蕙①,亦自有芳菲。
未泛盈樽酒,徒沾清露辉。
当荣君不采,飘落欲何依。
注释:
①蕙:蕙兰,多年生草本植物。
赏析:
古来文人皆赞菊,唯有太白叹其微。言及“东篱菊”,首联首句,太白便重重地下了一个“叹”字,言简意赅,开门见山,此后种种,皆由“叹”而铺展、生发。
菊有何可叹之处呢?
瞧,它茎干疏细、枝叶微小,虽说和兰蕙群芳有所不同,也“自有芳菲”,但从未酒泛盈樽,哪怕是沾染了少许清露月辉也不过徒然。
它花期并不太长,若菊花盛放之时无人东篱相采,那么,当花枯叶落、菊香凋萎、零落枝头,它又要以何为依?如是,有芳菲而蒙尘,无奈而飘零,难道不可叹?不应叹?
况,花语人语,花思人思,太白叹篱菊,从本质上来说,还是托物寄慨,在叹人,亦叹己。他少而聪颖、才华横溢,也曾供奉金銮、为天子重,但最后,却因不肯摧眉折腰事权贵,而被赐金放还。从此之后,仕途便一直郁郁,有志难舒。此处,太白说菊“自有芳菲”“徒沾清露辉”“虽异兰蕙”却“茎疏叶微”,其实,不过是借菊来说己。他正当壮年之时,无人赏识重用,虚度了不知多少光阴,就像那菊,荣时无人采撷,辜负了芳尘,待得飘零,无处凭依,纵便有几分清名又徒呼奈何。
此处,诗人着笔是带着几分郁气与不平的。只是,他生性旷达,于是这郁就转而成了叹,成了惋,不那么浓烈,浅浅淡淡的,却又格外醒人夺目。
重阳席上赋白菊
唐·白居易
满园花菊郁金黄①,中有孤丛色似霜。
还似今朝歌酒席,白头翁②入少年场。
注释:
①郁金黄:花名,即金桂,这里是指黄色的菊花像郁金黄。
②白头翁:诗人的自称。
赏析:
白居易,字乐天,号香山居士,唐代最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之一,一生创作浩繁,有《白氏长庆集》传世。
《重阳席上赋白菊》是数九重阳之日,乐天聊发疏狂,写就的一首七言绝句。诗不长,秉承了其一向浅白平实、通俗易懂的诗风,字字朴拙,简约明了,但朴拙之中却又别有一番韵味,寄情于物,佳作难得。
诗为咏颂白菊而作,开首却未以白菊切入,而是以“满园花菊郁金黄”挈领,先写了园中黄菊的鲜艳夺目、璀璨娇艳。之后,方笔锋一折,写了满目金黄之中那“色似霜”的“孤丛”。其中,“孤丛”之“孤”不独与“满园”之“满”形成鲜明对照,直接描摹出了白菊的孤独、稀少,更间接地借“孤”托意,表现了白菊卓然不似黄菊的风骨,且,万金丛中一点白,色彩殊异,自然也便点出了白菊被瞩目的原因。另外,“色似霜”三字,虽十分浅白,却也最是生动,将白菊如霜雪般皎洁的色彩及品格描摹得淋漓尽致,造语天然,很见别致。
三、四两句,“还似今朝歌酒席,白头翁入少年场”,笔锋顺折,由花写人,以“酒席”暗合题首之“重阳席上”。之后,又以园中“白菊孤丛,金黄满眼”的景象与席上“少年毕集,唯一老翁”的情境相对相代,转圜如意,自见功底,以花喻人,自言年虽耄耋、童心未泯、壮志仍存,笔墨雅淡,不刻不露,巧妙之处,回味无穷。
九月十二日折菊
宋·陆游
黄菊芬芳绝世奇,重阳错把配萸①枝。
开迟愈见凌霜操,堪笑儿童道过时。
注释:
①萸:茱萸,重阳节有插茱萸的习俗。
赏析:
古往今来,咏菊之诗无数,雅士赋其风流,隐士赋其恬淡,高士赋其孤芳,耿士赋其凌寒,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种菊,每一种都独具风华。放翁的菊,自然也不例外。
诗首句“黄菊芬芳绝世奇”,起势炽烈,甫一提笔,便绘了一幅花容灿灿、花香馥郁、绝世倾城的菊花图,色极明妍,香极芬芳,应一“奇”字,愈觉美好。所以,诗人才慨叹“重阳错把配萸枝”,一个“错”字,道尽了遗憾惋惜之意。显然,在诗人看来,能驱病辟邪的茱萸虽然也美好,但却是不足以与“黄菊”相匹配的。至此,诗人对菊的喜爱、赞美、推崇之情已洋洋流溢于外。
带着这种推崇、欣喜,第三句,诗人顺势以直白朴实的语言,对菊做了由衷的赞颂,说“开迟愈见凌霜操”,菊花花开愈迟,霜寒愈重,天气愈清冷肃杀,比起早放的菊花,迟开的菊花就愈显凌霜之节、傲寒之态。此处,“愈”表示递进,加重了赞叹之意,“开迟”本是平叙,但却上应诗题之九月十二(重阳之后),下和末句之“过时”,中绾“黄菊”凌霜之态、之品,颇是绝妙。
最后,诗人且赞且叹,由自己的赞,写到“儿童道过时”的鄙,虽未多作置评,只以“堪笑”二字来收束,但其中的不屑轻嘲之意却不言自明。
咏菊
唐·白居易
一夜新霜著瓦轻①,芭蕉新折败荷倾。
耐寒唯有东篱菊,金粟初开晓更清。
注释:
①著瓦轻:轻轻地附着在瓦上。
赏析:
乐天之诗多平易浅显、妇孺能懂,这首咏菊小诗却难得精致。
首句,“一夜新霜著瓦轻”,先为菊花之绽放营造了霜寒清冷的大环境。“一夜”表时序,应末句之“晓”,点出菊为霜后晓放之菊,为摹菊之耐寒凌霜,平添三分韵致;“新霜”说明霜是初霜,季节刚刚改易,间接表明物候为初秋,“轻”则很形象地描绘出了夜霜降落、天气改变的无声无息,为诗人观菊之行再增三分惊喜之意。
次句“芭蕉新折败荷倾”与三句“耐寒唯有东篱菊”皆是“一夜新霜”后生发而出的景致,只是一衰一放、一折一开,对比鲜明,两相比照,更凸显了菊傲霜而放的难能可贵。
四句“金粟初开晓更清”是对新开之菊的具体摹状。“金粟”艳其色,“更清”应其香,“晓”应“一夜”,首尾之间,自然形成呼应。至此,一幅清新别致的晓菊傲霜图才算真正勾勒完成。
通观全诗,不难看出,诗人的层层布局是极有序的,且咏物的同时,托志自况且况人之意也呼之欲出。菊之品性高洁,可赞可歌者实多,乐天却独赞其清绝耐寒,想来,彼时其境遇定然是多艰的,赞菊之语,多半也是对自己的砥砺之言,菊能如此,人亦不逊。
和郭主簿(其二)
晋·陶渊明
和泽周三春,清凉素秋节。
露凝无游氛,天高肃景澈。
陵岑耸逸峰,遥瞻①皆奇绝。
芳菊开林耀,青松冠岩列。
怀此贞秀姿,卓为霜下杰。
衔觞念幽人,千载抚尔诀。
检素不获展,厌厌竟良月。
注释:
①遥瞻:遥望。
赏析:
渊明爱菊,尽人皆知,其笔下之菊,多悠然闲逸,有隐士之态,本诗之菊,却不尽相同。
虽描摹的是秋菊,起笔时,诗人却偏别开生面,以多雨之“三春”入境,先入为主,摹出了一派不同于以往的灿烂秋色。及后四句,“露凝”“天高”“陵岑”“逸峰”等其实皆是对“清凉素秋”的一种具象,同时,这“遥瞻”的种种“奇绝”亦皆是为摹菊而营造的大背景。
自“芳菊”句起,诗人俯瞰的视角被渐渐拉近,一个“芳”字,一个“耀”字写尽了菊花盛绽、明媚灿烂的风情;素秋时节,万木凋杀,唯有菊花傲霜而立、独笑山岗,这等坚毅贞秀的英姿,恰是秋日最美的代言。是以,诗人才将它与“青松”并列,赞其卓尔不群、风标绝俗、为“霜下杰”。
芳菊如是嘉好,举杯邀菊、漫漫清赏自也便是题中之义。于是,后四句,诗人笔锋一折,即景抒怀,“衔觞”之念,由花及人,写到了“幽人”的念与怀、赞与叹。然而,千载抚菊之“幽人”,心绪万千,大多繁杂,对菊、因菊、感菊,既怀三分田园归隐之态,又不乏三分身处霜寒虽则傲凌却又壮志难酬的无奈与悲愤,两相夹杂,自是心绪难平,而在这样矛盾而复杂的心绪下,对菊酌饮的诗人情不自禁便生了“检素不获展,厌厌竟良月”的慨叹。一语之中,既含了卓然不流于俗的“幽人”高格,又带了几分不遇的凄凉落寂,愈是品味,愈觉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