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油!郝运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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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翻转吧!生活!

铁军的父母来了不少日子,除了到达的第一天晚上制造了一个小高潮以外,此后便再无半点涟漪泛起。此外,老两口的作息也很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我的工作单位离得远,每天五点半就得起床。除了第一个礼拜早上见过他们以外,我再没在早上跟他们打过照面。甚至有一天凌晨四点多我做恶梦被吓醒,去外屋喝水的时候,才发现老两口在客厅打的地铺已经整整齐齐地摆在沙发角,人不知去了哪里……

而等我晚上回来,七点左右吃完饭洗完碗,说看会儿电视吧,老两口又齐齐地哈欠连天,头都抬不起来的样子,恨不能立刻铺开被窝兜头睡去。导致我经常连澡也洗不上,就得跟铁军连滚带爬地滚回自己屋子里猫着,顺带还得提着尿桶。

客厅太小,有一天晚上铁军出去上厕所,一脚就踩在他爸脑门上,半拉脸蛋红肿了一个礼拜。从那以后,我们就只好在自己屋里解决了。可这一晚上,我们两人得尿多少啊!每夜,摆在床边的两公升的大塑料桶都是满的,一屋子的味道。弄得我早上起来无论怎么洗,都能从自己身上闻到一股子尿骚味。

我越想越憋闷,不由得就提高了嗓门:“你爸妈每天早上到底干吗去了?”

“估计看房子去了吧。”铁军肩膀一耸一耸地打着游戏,头都懒得回。

“胡说八道,有六点不到就开门的中介吗?”

“那也许那啥啥去了吧!”

“啥啥去了?”

“锻炼去了吧?”

“那这房子到底还买不买?”我故意又提高了点嗓门。

“谁说不买了。你吵吵什么?他俩都睡了。”铁军终于回过头,冲我使劲挤眼睛。

“睡睡睡,就知道睡!要睡回家去睡啊,厅里的地铺能有家里的火炕睡得舒服?”这一嗓子吼出来,门外的鼾声立马止住了。这一下搞得我也有点后悔,又拉不下面子,只好低下头尽量避免与铁军的目光接触。

铁军怒瞪了我一会儿,闹钟滴答滴答地响,再加上厅里的鼾声似乎犹豫了几下,又再次响了起来。他这才偃旗息鼓,说了一句:“媳妇,别闹。我这有正事。”

一提到铁军的这点正事,我心里那即将熄灭的火苗噌的一下又拱了起来。打游戏也叫正事?三十多岁的人,成天鼓捣游戏代练、升级、买卖点卡、写游戏攻略,半夜不睡,早上不起。好好的销售不正经干,跟他一起住“点心匣子”的销售小王早就买好了车子,今年也在通州买了房。再看看他,要什么没什么。

前段时间,他跑回来说得了一发财的好路子,硬是从我这儿磨走了一万块钱,要从一靠谱的朋友的朋友那儿批发十个游戏超级大号,说这超级大号是多么多么好,有多少人梦寐以求,甚至不惜以身家性命来换取!一个号转手最少都能卖五千块!结果钱给出去了,号却没能换回来。朋友和朋友的朋友都消失在茫茫网络汪洋中,警察叔叔绝没空去替我们捕捞。

这会儿,他又折腾了一帮人天天蹲一块儿没日没夜地练,说是要参加什么世界电子游戏竞技大赛。这日子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呢?我怎么那么倒霉,我为什么不再攥紧点裤腰带?我再攥紧点,就算找不到别人,销售小王那样的我还不轻轻松松一抓一大把啊。我的一万块钱啊,我的青春啊,全耽误在这个废物点心身上了。

一股浓浓的恨意腾然升起。我赤脚跳下床,一把扯掉了电脑的电源线,掐着铁军背心下的两撮肉:“我让你打,我让你打。”

铁军被我吓得一激灵,翻转身下意识锁住了我的两只手腕子,压低声音:“你疯了?”

“嗷,你弄疼我了。姓铁的,你敢打我?”

铁军连忙放手,盯着两眼血红的我,结巴起来:“我,我,我没打你啊!”

我举起巴掌照着铁军的胸脯一阵乱捶,嚎道:“你这个窝囊废,打女人,你还我的一万块钱,你还我的一万块钱。”

铁军这回不敢抓我了,可他也没地方躲。一只手招架我,另一只手护着脑袋,书桌上的游戏书噼里啪啦掉了一地,混乱中他口不择言,来了句“那一万块钱还不是我给你的”。此话一出口,铁军也意识到自己这是端出一大碗好油兜头就浇进了烧得正旺的炉子里。他刷的一声从凳子上站起来,瞪着泪珠夺出眼眶的我,下意识地一步步后退。

“你的一万块钱?你好意思?你的一万块钱,我跟了你多久,我过过一天好日子吗?我把人都给你了。我天天中午吃麻辣烫,从不要荤串儿。买衣服都只上动物园。我一心一意地跟你过日子,可你在干什么?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还我的一块钱!”

我愤怒地扑向铁军,铁军踉跄后退半步,咣叽一脚就踩进了尿桶。这边厢我却已经扑到。铁军来不及抽脚,只好一脚踢掉尿桶,一手箍我进怀,一手掩着我的嘴,用力将我推倒在床上,用半边身子轻压着我,求饶道:“媳妇,媳妇,你气傻了。我欠你一万不是一块,一万啊,我一定还你。你小声点。”我嘴里想笑,心里却酸楚得厉害,我到底是怎么了,嘴角上翘着,眼泪却流水般溢出眼眶。

“媳妇,咱不哭行吗?我真没瞎玩。我们组团练级是真打算参赛的。去年冠军奖金有十八万呢!”

“十八万够买个屁!”我小声怒喝道。

“十八万美金!美金!全给你!”

我心里一抖,嘴里却嘟囔一句:“十八万美金够买个屁!”

“媳妇,相信你老公,我一定能赢这个奖,这是我从小的梦想。我准备了这么多年,我一定能赢!赢了以后我就拿这笔钱做启动资金,开我自己的游戏公司!”

“你不是说都给我吗?骗子!把你的脏腿从我身上挪开!”

铁军看见有缓,这才嘿嘿笑着放开我,站起身嘎吧嘎吧地捏捏拳头,许诺道:“媳妇,你等着做老板娘吧,我将来的游戏公司一定不比盛大差,咱们就叫铁大!”

“笃笃”,铁军爸爸敲敲门,很有礼貌地吩咐我:“小美,你开开门。”

“小美,你千万别开。你爸拿着菜刀呢!”

“你给我闭嘴。我今天非亲手剁了这玩意儿不可!越来越出息了,花一万块玩游戏,他这是在玩游戏?他这是在玩他老子的命!”

“笃笃”声变成了“哐哐”声。刚才似乎抓起头发就能飞离地球的铁军,这会儿缩在我身后,瑟瑟发抖。

“老头子,老头子你别作了,这是北京,这不是咱那旮旯!”

“你给我滚犊子,都是你惯的!”

门外一阵叮铃哐啷,伴随着铁军妈妈倒地的呻吟声。

铁军看是躲不下去了,心一横,拉开门,抱着脑袋冲了出去。铁军爸爸看见一腿尿渍、刺毛乱炸的儿子,一腔邪火满头乱窜,手里菜刀舞得呼呼生风,满屋追着铁军,嘴里骂着不把铁军卸成八块就对不起老铁家的祖宗们。

老人家腿脚不灵便,遇见障碍物躲闪不及,两个回合下来,就被地上的铺盖绊了个趔趄,人扑进了铁军妈妈怀里,手里的菜刀却直直飞向铁军。

我们三人吓得都失了声。好在铁军丹田里一声低吼,马步急扎,头一偏,恰恰躲过。菜刀“嗖”的一声扎进了木质窗框,兀自嗡嗡抖了半天。

铁军妈妈涕泪齐下,捶着怀里的铁军爸爸:“你要是那啥了我儿子,我跟你拼老命。”

铁军爸爸四肢划地,半天也没爬起来,突然间老泪纵横,扯着嗓子呜咽道:“要不是这个游戏,他能进不了清华?他能进不了清华吗?清华啊!”

最后,我只好挺身而出,赌咒发誓铁军没拿一万块钱玩游戏,只是借给了他的同事。他爸爸这才将信将疑地作罢,挥挥手算是饶过了铁军。

我俩精疲力尽地回屋,这边厢刚躺倒,“嘟嘟”,手机响了起来。铁军递过来,我一看,郝运香发信息过来:“我!要!自!杀!”

“我要自杀!”郝运香坐在老皮烧烤油渍渍的桌子对面,咬着一串烤大蒜,眼冒红光,幽幽地盯着我身后的某处地方。

“你要自杀?你是我见过唯一一个生命力比小强还旺盛的人。”

“再不死,任重就真跑了。”

“要是真想跑,你死了他不就跑得更无牵无挂?”

“你不了解任重。”郝运香一扬脖子灌进去一口小二,啃一口鸡头;再一扬脖子灌进去一口小二,再啃一口鸡爪子,“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吃鸡头鸡爪子猪下水吗?”

我迷惑地摇摇头,这话题的跳跃性实在有点大。

“你以为我天生就喜欢吃吗?你以为那些鸡呀猪呀活着的时候会以身上长了这些玩意儿为荣吗?难道他们不是以长了鸡翅膀鸡大腿猪臀尖为荣吗?”郝运香瞪着远方的暗夜,手控制不住地敲起了桌子,“一宰鸡,一杀猪,这些玩意儿就都归我,从小啊,从我长牙开始,我弟抢都抢不过去;一宰鸡,一杀猪,我弟就捧着鸡大腿猪臀尖哭啊,哭得那叫一把鼻涕一把伤心泪。我爸,下死力气炖,炖出来的鸡杂碎猪下水比王守义十三香还香。我能不好这口吗?你说!”

“以后谁再让你吃这些玩意儿,咱就跟谁急。”我拍拍郝运香的后背,鼻头有点发酸。

“不,谁不让我吃我跟谁急!”郝运香甩掉我的手,“别拍,想吐。只有任重不让我吃,我才不跟他急,嘿嘿。哎,你知道我为什么缠着任重不放吗?”

“你爱他。”

郝运香不置可否:“我们班大二那年校运会得了个集体二等奖,我们一帮人就出去庆祝,吃好吃的。坐在桌子上,一看见鸡头鸡爪子猪大肠,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筷子都是自己伸出去的。等我反应过来,一截猪大肠就进肚子了。任重刚好坐我旁边,看我尽吃这些玩意儿觉得奇怪。我就跟他讲了。讲完以后,任重啥都没说,直接把我那一盘子的鸡头猪大肠都给我倒了。可把我心疼坏了。这还不算完,他愣是从我们班那群狼手里抢了两个鸡翅膀、三个鸡大腿全搁我盘子里了。两个鸡翅膀,三个鸡大腿,那可不容易抢。可味道真不如鸡头,它不进味儿,你知道吗?”郝运香点着脑袋瓜子,咂摸着嘴。

“这就是你缠着任重的原因啊?”

“嘁,打那以后,只要我们有机会在一起吃饭,只要任重能挨着我,不,只要我能挨着任重,他就不叫我夹鸡呀猪呀活着的时候也绝不会炫耀的那些部件,尽帮我抢他们生前引以为荣的那些部件。嘿嘿嘿嘿。”

“这能说明什么?说明任重喜欢你!”

“错!他要喜欢我才帮我抢这些,那还不稀罕了呢!稀罕就稀罕在他不喜欢我他也帮我抢。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什么?你说!你也说不出啥来。这说明他有一颗金子般的心。不对,金子太硬。他有一颗天鹅绒般的心,软的、热乎乎的,还带光芒的,金色的温暖的光芒!你懂了吗?”

“哈哈,”我被郝运香逗笑了,“不就是心肠软,不忍心拒绝你,对吗?”心里不由得对郝运香有点刮目相看,她挑男人挑得是有眼光有计划有步骤有目的的。

郝运香见我面上表情复杂起来,酒话便收敛了:“他还是喜欢我的。我又那么爱他,所以我只能自杀了!”

“怎么说了半天又绕回来了。你不是还有最后一招没使吗?那招欲擒故纵,使完再死。”

“这招绝对不能用了。一纵就再没机会擒了。慕容四少看尹静琬的眼神你还记得吗?就那个《来不及说我爱你》。”

“哇塞,那能忘记吗?帅气、霸气、深情、柔情,恨不得一口吞了静琬进肚子才安心,又怕弄疼她的眼神,只有我家小哇才使得出来。”

“任重就是使这眼神看傅天爱的,比小哇的还深情还柔情,而且绝对舍不得吞掉傅天爱,只会为了她把自己吞进肚子里的那种深情。”

我倒吸一口凉气:“有这么严重?”

郝运香郑重且严肃地用力点了点头。

气氛莫名沉重起来。从没有一个男人像慕容四少那般盯着静琬似的盯过我啊!同样的哀怨在我跟郝运香的两颗脑袋里冉冉升腾起来……

此时,沿着老皮烧烤所在的小巷往东走个三百来步,看见红绿灯左拐再走个一百来步,过了人行天桥,端端正正跨进世贸百货二楼某国际大牌珠宝专卖店,任重已经在钻戒柜台趴了将近三个小时,一直陪着笑脸的专柜导购心里的白眼都快将脑袋抵在闪亮玻璃台面上四枚钻戒前的任重的心肝剜了出来。

趁任重没抬头的空当,导购撇着嘴,肚子里深深吐出一口气,嘴巴里说道:“先生,其实这个钻戒倒不在大小,大小都是一颗真心。尤其是我们家出品的,颗颗都能恒久永流传。”心里却号叫着:“买得起买,买不起快走!”

任重“嗯”了一声,眼前浮现出傅天爱一双白嫩的大手——傅天爱从里到外连毛孔都散发着美,只一双苍劲有力的大手略煞风景——上面明晃晃地闪烁着一枚大钻戒,目测足有两克拉。虽说跟半高干子弟的婚事黄了,但钻戒还在。任重在她的梳妆台上见过一次。一念至此,任重一嘴钢牙咬紧:“小姐,把那个1.21克拉的给我拿出来看看。”导购本一百个不愿意拿,见任重脸色有异,只好将柜台拉开,用戴着白手套的右手将1.21克拉的钻戒捧了出来,心里哀叫着:“小李这会儿都给第二枚钻戒开票了,我真是见鬼了。”

任重捧起了1.21克拉的钻戒,眼睛搜寻着价格牌。价格牌恰到好处地在显示价格的地方微妙地折了一下。任重只好转过钻戒,将牌子翻了过来,待看见价格,嘴巴一抽,心里号叫着:“怎么才重0.21克拉,价钱却贵了这么多!”

专柜导购阅人无数,一双眼睛毒到能从你露出来的袜子边边儿分析出你有几个银行账户、每个账户多少存款、透支额度有多少。看见任重往下一撇的嘴巴,那火气真是按耐不住了,她忍不住开口:“先生,一早就跟您说了,钻戒是克拉数越大,价格越高。尤其上了一、克、拉以后。别以为1.21克拉才比1克拉大0.21克拉,从保值角度讲,价值就大了去了。”

任重在吼声中镇定地放下1.21克拉的,举起了1克拉和85分的端详了半天,又端起75分和55分的端详了一会儿,目光最终定在75分的价格牌上。但傅天爱那只戴着两克拉钻戒的大白手适时闪过,任重下定了决心,抬头问了一句:“这1克拉的能分期付款吗?”

导购忍了两个半小时的白眼,终于闪电般射向任重的额头,鼻子里哼了一声,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任重倒也不在乎这个:“我就要这1克拉的,戒圈要四号半的,给我留着,明天这个时候我来取。”

此时,沿着柜台迈出珠宝店的大门,过了天桥朝右一拐,走个一百来步,看见红绿灯往西一拐再走个三百来步,回到老皮烧烤的摊子前。

“原来你是想用假自杀这招挽回任重啊,管用吗?”

“对别人不敢说,对任重多少能管用。”

“任重又不傻,真想死假想死还看不出来吗?”

“那就做到让他看不出来。”郝运香拽过我的耳朵,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安排一番。

“嗯,此计甚妙!”我与郝运香对视一眼,仰天长笑。

老皮烧烤冒出的青烟滋滋啦啦沿着路灯的光柱盘旋飞升,人声鼎沸,热闹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