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回忆如老酒,一杯几十载
由李重山在酒桌上回忆起的旧故事就显得更弥足珍贵。故事大致如下:
李重山说,事是真有这事儿,因为这件事县太爷亲自到李铁匠家来回数日,李铁匠在县太爷和师爷研究一堆废铁破烂儿的时后打造了几套刀剪顶针和锅碗瓢盆,县里大大小小几个主要话事人人手一套,由这批铁渣锻打出来的镰刀和菜刀都锋利无比,不说削铁如泥也能达到吹毛断发的水平,这在一个穷乡僻壤的内蒙草原算是生产力的质变,李铁匠的名声这才开始真正闻名乡里,对于天天以刀做筷以刀杀牛宰羊的蒙古牧民来说,刀就是另一只胳膊。李铁匠的这批日本铁锻打的刀几称神刃,不用频繁磨刀,砍大骨也不蹦口不卷刃,李铁匠的名声在逐水草而居的牧民圈子里更加响亮,隐隐有李大师的风范,之后的数年里都有络绎而来的牧民求刀者,直到这批铁用完,附近邻里才后悔少屯了几把菜刀镰刀,这种殊荣在祖上三代都算是光耀门楣的大事。所以李重山讲的非常细,面红耳酣之际,故事就娓娓道来。
日本飞机残片锻菜刀这事是真的,据他父亲说,当时村民搜集卖给的飞机残骸其实说法并不完全正确,村民拿回来或者叫捡回来的金属其实不能也没法分辨是飞机残骸还是别的什么,因为所有的金属都是以残渣的形式存在,一坨一坨的。怎么讲呢,就跟铁匠炉倒铁水时候溅落在地上的铁水凝固冷却后的熔融渣一样的存在。没有具体形状,或者说没有形状,都是这样的熔渣。熔渣也不完全是铁,还有一种很轻的金属,颜色泛白,熔点比铁低得多但比锡高的多,现在我们知道那是铝合金,李重山说其实铝合金的数量更多,当时大家不认识这金属,因为熔点低好塑形,李铁匠就把收来的铝合金转给城东头的锡匠铺子,最后这批铝合金就变成了白晃晃的茶叶罐子,蜡烛台子了。村民卖给李家的都是金属,因为李铁匠手艺好,铁器卖的不贵,很多村民就把捡来的这种铁渣给李铁匠就能在铁匠铺里换剪刀,菜刀,锄头镰刀什么的。余下的倘若还剩不少铁渣,那就可以便宜卖给李铁匠,所得钱财就直接跑去卤肉鲁家称二两猪头肉。
虽然金属都化了,化了这个词很准确,但据说村民们还捡了很多白布胶皮,那些白布胶皮相当完好,大的能做牛马车的屋棚,小的就做成了水囊,也有聪明人把它做成了酒囊卖给草原牧民,换得小羊羔子肉干奶豆腐,所获颇丰。
这次事件在当时成了小城几十年来最大的事件,据说县太爷和维稳队在第一时间就跑去千斤沟看个究竟,可那已经是第二天的事了,散落一地的残渣所剩无几,十里八乡的村民都都来瞧热闹,本就人烟稀少的内蒙古地区在千斤沟村居然有了蔚然万人的盛景,县太爷和维稳队来的时候,千斤沟村已然成了一个临时集市或者说大型那达慕现场,从最早发现商机买热奶茶的,到逐渐进来买火烧的,再到后来买糖糕的,卖杏干红枣的,打把势卖艺的,邻近几个镇的小商贩都跑来这个小小的乡村,乡民把这场中国神话战胜日本铁翼飞机的胜利演变成了一场接连几天的狂欢,县太爷和维稳队面对浩浩荡荡的村民也无可奈何,在西北地区,村中的耆老、秀才、富商、地主、神婆才是一个地区的阶级和食物链的顶端,这里民风彪悍,维稳队县太爷虽有凶名,但,能在草原地区扎根下来的人又有几个是省油的灯?所有这些以汉族身份扎根内蒙古的人的祖上不是官逼民反的马匪后代就是口里行了大事跑到内蒙避祸的强人,没点本事和阴狠,早让人在茫茫草原上杀人趁货了。所以县太爷看到木已成舟,就招了十里八乡的耆老大地主代表议事,最终这场闹剧也在县太爷和耆老的有意安排下快速消弭。
所有已被村名捡走的残骸尽皆不予追究,剩下不管多少都要上交维稳队,以便维稳队向日本人交差(如果皇军调查的话),县里出银在千斤沟村建一座庙,关于庙的名称又起了争执,有说叫大圣庙的,有说叫筋斗云庙的,最后县太爷拍板,云为水之灵,就叫灵水庙。一来皇军来查不会太惹眼,毕竟几十架飞机报销在这地方了。跟云有没有关系不知道,总归是能隐去云是最好的,这也是县太爷的小心思,村民们也不甚懂,反正有个庙能拜祭这神云就行,毕竟兵荒马乱的,谁家没有个平安福佑,求子问侣,甚至祛病消灾,广纳钱财的需求,有地儿烧香就行,名儿记得住就记,记不住那也没啥。
后来县城的维稳队在忐忑中等待半年,皇军调查队也没来,反倒是等来了解放军骑兵,这县城就算是和平解放,县太爷还是县太爷,只不过新式叫法叫县长。维稳队的人换了一张皮听说被拉到朝鲜去了,回来的没几个,这是后话。
李重山家现在除了那个时代的大冶铁炉还在,就没剩下啥铁物件儿,基本都在赶英超美的大炼钢铁时代重又变回铁水,这个冶铁炉也在那个时候成了英雄炉,里面化了不知谁家多少菜刀、门栓、锅碗瓢盆、顶针、钉子。大炼钢时代也就是大锅饭时代结束后,人们才发现,自己家的锅碗瓢盆早就进了铁炉成了铁锭,一应用具又得重新购置,大家对这个铁炉也开始愤愤然恨之,但铁炉又不能自己投进自己的肚里变回厨具,最后李重山父亲花了半年的公分把这铁炉子从五金厂换回自己家的院子,权当留个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