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问题:体验与交互(设计思想论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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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揭示价值中立的科学的预设条件

首先,我们看一下劳森(Lawson)有关价值中立立场的一段话:


(设计和科学之间)最重要、最显著也是最根本的区别在于,设计基本上是规定性的,而科学主要是描述性的。设计师目标解决的问题不是是什么、怎么样和为什么,而是或许是什么、可能是什么和应该是什么。科学家可能帮助我们认识现在并预测未来,而一般认为设计师可能是规定并创造未来。Brian Lawson,How Designers Think:The Design Process Demystified,4th ed.(Amsterdam:Elsevier, 2005), 125.


这段话将设计与科学进行了对比,所基于的理念是,科学所关心的是认识描述自然的一般过程的合法需要,而设计所关心的是尽可能创造新的特定条件(如一个新的对象)以满足特定的顾客需求。

这种观念面临一个明显的问题:如果未来科学出现受自然规律支配的必然性,那么由设计师选择的可能性就不存在了;一切都定了,设计师的角色要么变得无法实现,要么变成徒劳的把戏。所幸的是,由于问题出在混淆了可能性的概念,因此我们并不需要解决自由意志的问题,也不需要诉诸量子随机性来解决这一问题。可能性就是与某个准则相容但又不能从中推断出来的东西——通俗地讲,可能性就是准则不禁止的东西。相对于可能性,准则是必要的。因此,自然的可能性出现在科学之中,即与科学规律相容,但是仅从科学规律又无法演绎出来的具体情况。在设计的过程中,设计师挖掘这些可能性以及顾客规范未解决的可能性。但是,科学家也挖掘自然的可能性——例如,在做出实验设计决定的时候。(科学家甚至也会说设计实验。)所以,劳森所做的对比不可能是是否存在自然可能性的问题。

相反,对比必须是在不存在科学可能性,即不存在设计中顾客规范所允许的可能性的情况下进行。当然,在“纯”科学研究中,也就是说,在获得无认识论偏见的研究资助的公共机构中,顾客没有对研究加以限定,所以没有必要考虑顾客规范;科学家只需追求真理。因此,该论点要求对真理的追求也必须不受规范和选择的制约。(选择意味着规范,反之亦然。)因此,劳森的隐性预设就是,对真理的追求是由必要的准则决定的:科学方法只是逻辑推理的问题。相关观点参见Peter Kroes,“Design Methodology and the Nature of Technical Artefacts, ”Design Studies 23(2002):287-302。

如是的科学方法概念,即逻辑经验主义的概念是存在的。在此,科学方法只被认为是一个逻辑推理的问题——一台逻辑机器,它以数据为输入,以推断出真的或最可能真的理论为输出。这里的促发因素是这样一种观点:只要该数据没有错误(如果它们所描述的是直接的观察,一般就认为它们就没有错误),那么从这些数据中得出的科学结论也就没有错误。支撑这种观点的完全是这样一种思想,即从理性上讲,科学方法应该是必要的。倘若这种科学方法思想正确的话,那么它可能会被堂而皇之地认为是不受规范制约的——一种逻辑上的必然性问题,而不是人的选择问题。因此,摆在我们面前的就是这样一种对照:设计方法在以手段-目的、务实战略为特征的活动中受规范的驱动,而科学方法是一种先验逻辑方法。

然而,尽管这种科学方法的逻辑机器概念在经验主义的全盛时期(1920—1960年)曾经盛行一时,但是它从一开始就面临着巨大的难题。例如,显然,从具体数据到一般性结论的推断不可能是有效的演绎。因此,演绎逻辑作为方法是不充分的。但是,如果承认从证据到确证理论的扩展性推理是形式逻辑的一部分,试图扩大逻辑的范围,从而达到一种演绎逻辑,那就出现了同样难以克服的问题。例如,因为逻辑是句法符号控制,从概念上讲是缺乏创造性的,因此除非作为可观测数据的形式构件,不可观测的理论性词项是不能接受的。此外,如果紧扣偶然获得的观测数据(归纳必定会如此),就往往会因为我们潜意识的假设错过或排斥我们目前看不到的革命性的认识。(例如,不妨看看伽利略和地球的运动。)所以,我们还需要反归纳、打破假设和大胆的猜想。许多学者都曾努力修正过逻辑机器的论述,但都没有成功。一般认为,逻辑机器存在无可挽回的缺陷,这种评价是合理的。

替代无选择余地的方法的唯一选择就是基于选择的方法,这种方法提供了一条有效获取知识的途径。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可以认为,只要在可实现的增值可能性许可的情形下,科学家追求的是一些认知价值。例如,科学家不得不选择下一步的观测对象。(请注意,大部分可观测的对象,例如,他们的鞋子,对于增进科学知识都是没有价值的,而且科学家的可观测资源是有限的。)逻辑机器或许给人一种假象,以为科学只需要收集真实的描述,即事实,而机器会做余下的工作;当然,对于像我们有限生存动物这样的不可能什么都见过的观察家而言,这种说法纯属无稽之谈。相反,科学家努力掌握的这些事实——往往是高度特质和隐蔽的,就像伽利略的惯性运动——实际上是可及的,并且能够最大限度地促进当前的科学认识。这些观察最有认识价值,因此是科学家的战略选择。

这对假设检验是如此,对实验设计和理论发展等也是如此。没有一次性给予我们的真理。相反,设计的目的是为了提高各种不同形式的规范应用中的顾客满意度;与设计一样,科学的目的是为了增进我们在各种价值(即规范)方面的知识。这一目标积极引导着科学家的工作。顾客规范影响着设计师的核心创造力和智慧,推动质量和成本之间的均衡,并且构建讨论设计方案的语言和劝诱风格。同样,对知识价值功能——预言的准确性、解释的通用性、理论间的关联性——的追求引导并影响着科学家在创造实验和新的理论观点方面的创造力和智慧,推动需要在实验中获得的知识的可靠性与获取知识的成本之间的均衡,构建与其他科学家讨论从实验中得出的科学结论的语言和劝诱风格。

我们一旦采纳科学的这一战略构想,与设计方法看似深刻的区别就消解了。下面的多元价值一节将详细讨论这一基本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