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血统桎梏(1)
1991年3月,中国东北,小兴安岭,凤凰山。
虽值初春,可天空中仍飘着星星点点的雪花,绵绵的白雪装饰着这片浩瀚的林海,琼枝玉叶,粉妆玉砌,有的是去年严冬留下的积雪,有的是最近才下的,松松软软的,有着玉帛般的质感。
虽说地处原始森林,但在飞雪的沐浴下总给人一种亲和感,显得颇有生气。森林深处有一块隐蔽的露天谷地,半面山壁环绕,半面密林丛生,老旧松木小屋和青瓦毡房零星地环绕在四周像是神秘的客家土楼。这些灰色的建筑群被覆盖在皑皑白雪下,一条不起眼的单行路贯穿在山间,像是隐匿在丛林中的蚁穴。
这里是紫荆学院建立在林海雪原中的训练地,也是凤凰山的灯塔——北溟港。学院的精锐执行部常年驻守在这里,这里也是大部分学生毕业前的最后一道关卡。顺利完成学业后想要成为一名合格的执行部专员,就不得不在这雪原之中熬上两个月,战术、射击、协同和特种侦查等准军事科目是学生们的必修课,只有经过了历练才有加入执行部的资格,香港的温室里可养不出耐寒的紫荆花。除此之外,这里也包括了工部的研究基地,专攻某些反应剧烈的炼金实验和研究具有一定危险系数的炼金设备。
中国古代传说中,北溟是阳光照射不到的大海,在世界最北端,正如这林海雪原一样,浩瀚而深邃,同时又象征着龙族文明的大海,黑暗、危险却又令人爱不忍释。
“港”则是执行部的家伙们对理想追求的一种寄托,这里是他们探寻真理的大海,也是他们栖身的港湾,其实就是八卦坎卦的一种意向,比如,埃及的生命之舟也有这种意向,或是北欧神话的地狱幽冥,再比如,圣经创世纪中的渊面黑暗,神说要有光,那就有光。
北溟港地处凤凰山的一处山坳,向南是巍峨如画的盘山公路,穿过悠悠的密林直通山下的小镇,北望出去是陡然升起的日月峡,高耸陡峭的峡谷像是巨人的怀抱,将北溟港亲昵地搂在怀里,由于人迹罕至,只有一条年久失修的柏油路沿着峭壁断断续续地通向山顶的凤凰坪,白皑皑的红松林深处,隐约可以看到一片鲜红的红梅林。
由于地处无人区,北溟港除了用于高危的研究和实验,也是执行部的专员上岗前最好的历练场。
山坡上,一座颇有年代感的巨型金属塔楼,这是基地的网络中枢,名为北溟塔。塔顶的红旗在风雪中飞舞,密密麻麻的线路穿过松林连接着各个方向的毡房,有点像是瑞典斯德哥尔摩的第一座电话塔,高耸入云,如同风雪中一座不可撼动的丰碑。
山里的猎人们为了出行下山围绕着山腰开辟出了一条林间小路,左边是陡峭的崖壁,右边是深不见底的山谷,周围密林丛生,没有防护栏,也没有路灯,没什么人敢在凌晨的雪天摸黑出行,因为稍一不注意,就可能滑倒掉进山谷里去。
江洛冰顶着PASGT头盔,吃劲地背着大号的迷彩行囊,深一脚浅一脚地扎进过膝的积雪里步履维艰,一辆小型四驱越野车不紧不慢地跟在他的身边,他们借着有限的车灯穿梭在灰白的风雪中,像是一张老旧的黑白相片。
这是北地行动预前选拔中的第一阶段比赛,考核也很简单,把参赛者随便丢到一个地方,借助刚刚学到的野外生存技能在茫茫的雪原中夜行寻找北溟港,仿佛驾着一叶扁舟在暴风雨之夜找到出海的港湾。
起初江洛冰还兴冲冲地在雪地里打滚,捧起雪花洒在天上,尽情的享受着久违的自由,有种寻宝探险的感觉。但随着四肢渐渐麻木,困倦缠身,江洛冰变得像个机器人一样机械地向前走着,他的头盔侧面写着一个大大的汉子“贰”,代表这次选拔赛中的头号种子,另一个“壹”是姜成泽。
走过拐角,江洛冰抬头看向前方的断崖,薄薄的雾气隐约掩藏了前面的路,层层叠叠的环山路像是一条绵延的飘带,轻飘飘地搭在茂密的山林间,根本看不到头。
“快点快点,瞧你这慢悠悠得样子,背囊很重吗?走的跟乌龟一样!”远宝玉把着方向盘看着前面的路,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不想当忍者的乌龟不是好王八!”
他在一旁的座位上拿起随身带的暖壶,倒干了最后一杯热水,随着一股温热顺着胃蔓延至全身,卸去了身上的疲倦,他舒舒服服地呼出一口热腾腾的水汽,有种老干部的怅然:“若是在香港,这么美好的清晨就该躺在阳台的长椅上看着早报,然后喝上一杯热腾腾的锡兰茶啊!可惜在这种鬼地方,能有一口热水都是奢侈呀!”
我说大哥你做个人吧!开着车唱着歌,看着我跑还嘚瑟,做大哥的有热水喝,做小弟当驴拉磨……江洛冰心里大喊,干涩地舌头舔了舔嘴角的落雪。
“快点快点,你可是‘新生届的扛把子’!徒步夜行一个晚上而已,这水平可不行,跟没吃饭似的!”副驾驶坐上,陈俊摇了摇头,挥舞着一根不知从哪扯下来的一根红松树枝张牙舞爪,像是古代押送囚犯的监军。
“你们两个这是过河拆桥吗?昨晚山上宿营,你们烤鹌鹑倒是津津有味,却让我吃自热米饭,还没热熟,米饭硬的像石头一样,害得我现在还在反胃,唉,简直惨无人道!我们就是这么当兄弟的吗?”江洛冰搓着冻僵的双手愤愤地撇了撇嘴。
“嘿?还敢搭话茬?你这是在埋怨我们吗?现在我们的身份是你的教官,就得对你负责,别试图跟教官套近乎!要是这点耐性都没有,直接把头上那个破头盔一扔,车上一坐,游戏结束!我们哥俩还是你最亲的好师兄!啊,车上没地儿了啊,不过师兄可不会委屈最好的兄弟,你可以坐师兄的腿上!”陈俊说着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免了!”江洛冰鄙夷地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他当然明白远宝玉和陈俊的意思,他可以选择把头盔摘下,这代表着自愿放弃竞选。
“所以嘛,不想放弃就给我继续顶着!”陈俊欢快地扭动着树枝,仿若牛仔抽动着皮鞭,“国内老师口头不都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吗,合理的是锻炼,不合理的是磨炼!对你的每一次磨炼都是为了让你有足够的能力适应更恶劣的情况,包括磨炼你的肉体和你的灵魂!你觉得敌人会因为你没吃饱饭而放弃对你的拷打吗?我们就是你最鼎力的培训团!”陈俊义愤填膺,他拿着树枝捅了捅江洛冰的军帽像是老师鞭策学生,虽然并没使劲,但江洛冰现在又困又累,疲惫得就像是支离破碎的一张纸,差点一头栽进雪里。
“更像是斗兽团或者马戏团吧,你们是驯兽人,我是狮子或者一只老虎。一群人在我后面拿着鞭子或者绳子使唤着我!”江洛冰踉踉跄跄地朝前走。
“不师弟,你充其量就是一只小野猪,不脱层皮就只能拎进屠宰场变成烤乳猪了!你看看你看看,这么快就蔫了!盈盈知道你这小身板这么不禁折腾,也只能坐在床边默默地望洋兴叹啦!”陈俊摇了摇头,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唉,说的我都饿了。”远宝玉长长的叹了口气。
“别太离谱好么!你们两个真的是来帮我培训的?不是来玩我的吧?”江洛冰皱了皱鼻子,“要是有两个漂亮师姐培训的话我一路小跑都不带停的!”
“嘿,你的思想很危险啊,要是圣瓦西里给你玩个什么色情间谍,你岂不是完全经不住拷打?”陈俊叹了口气。
“那得看他们下不下血本了,怎么也得是娜塔莉亚或者是阿纳斯塔西娅什么的。”江洛冰脑袋里想着那几位艳丽的苏联女明星,埋着头向前走。
“嘿,你还选上了!那就让性感的苏联姑娘们成为你前进的动力吧,自己给自己提提神儿!”陈俊说着,双脚搭在展示台上翘起二郎腿,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
突突突的发动机突然停了,远宝玉一巴掌拍在陈俊大腿上,“下去!还神气起来了,叫你来陪练不是让你来当京城少爷的,我们俩伺候你一个是吧!你开车,我歇会!”
“嘿嘿,怎么能让宝哥孤军奋战呢!做好了您内!”陈俊露出十二分微笑,接过方向盘,再次启动汽车,发动机的突突声和远宝玉的呼噜声一同响起。
江洛冰呆呆地看着这两个人,无奈的摇了摇头。
“怎么了师弟?不走了?”陈俊打开远光灯洒在前面银白色的树林里,“你要是也想睡觉的话,我倒是不介意你弃这次集训咱们好一块回香港,反正我从头到尾都支持你,你说干,我就陪着你干,你要是说不干了回家,那我就屁颠屁颠地给你拿行李,作为师兄我可是最照顾你了!”
“不,我当然继续走。”江洛冰沉思了片刻,扭了扭僵硬的腰,继续向前走。
孤军奋战,孤军奋战……江洛冰反复揣摩着这个词,心中萌生出别的打算。他一直认为只要自己足够强,什么事都行应付,寒冷而又漫长的夜行军逐渐消磨了他的兴致,过度的疲倦让他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即便一个人再强也不过是孤狼,捕猎时也难敌野狗群的戏谑,看来到了苏联他不得不寻找一些得力的伙伴,交换情报或是相互协助总比一个人在陌生的国度摸黑潜行要好的多。两个人若是携手并肩,一个人累了还可以换一个人继续,而一个人从头到尾地撑下去,恐怕早就累倒了。
“师弟,知道曹操吗?三国的时候有位英雄叫曹操,有一次啊,曹英雄带兵出征,走着走着找不到水源,渴的士兵们没精打采的,嗯,就像你一样!”
望梅止渴么?江洛冰当然记得这个典故,就像他对荣盈盈的感觉,隐隐约约的,又满是希望。他舔了舔嘴唇上冰冰凉凉的雪,扭头瞥了陈俊一眼。
“然后你猜怎么着?老曹就指着前边的树林说,兄弟们,看见前边的林子没有,那是一片梅林,树上结了很多酸甜解渴的梅子,就像我现在这样。”
“然后战士们就跟打了鸡血一样,一窝蜂的向前冲,顺利地抵达了目的地。这就是最早期的画饼吧,荣盈盈给我讲过的。”江洛冰抬头望向前方灰蒙蒙的山林,抬了口气,“还没到基地么?是不是路走错了!”
“画饼归画饼,有用不就行了?做一件事能不能坚持下去不就看心里有没有那个奔头嘛!画的饼就是坚持下去的希望啊!”陈俊说着,看了看表,又看了看手里的地图,笔画着周围蜿蜒的崖壁,“嗯,五点四十五,看方位应该是没错,走过前面那个拐角下了坡应该就快了。加油啊师弟,我们的速度有点慢,姜成泽那小子说不定已经到了!”
“师兄,我有个问题问你,你知道姜成泽为什么要参加这次行动吗?”江洛冰忽然问。
远宝玉一愣:“师弟你很有心嘛,竟然关心起对手来了。”
“知己知彼嘛,好对症下药啊!”
远宝玉思索了一会,“嗯,三年前,学院在苏联执行的北极星计划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院长讲过,最后不是全军覆没了么?为了查明真相,才有这次行动。”江洛冰身体虽然疲惫不堪,但脑子转的很快。
“对,重点就在‘真相’,姜成泽的哥哥曾经也参与了这项计划的策划,当初北极星小队销声匿迹,就像一个商人把自己的万贯家产都投资给了某个银行,可一夜之间,银行莫名其妙地破产了,作为投资人怎么能忍受自己的财产凭空消失呢?”远宝玉思索了一会,“说来也比较难搞,那家伙背后有他哥哥罩着,而他哥哥又晋升成为学院的主办,想来这次任务他们也是势在必得。”
江洛冰点了点头,面露阴沉。这是他第三次听到“北极星计划这个词”,第一次是院长的描述,第二次是荣盈盈的叔叔,第三次是姜成云的哥哥,学院一个小小的行动,居然和那么多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那深邃的不为人知的北极星计划就像是个怪物,把每个想要窥探真相的人生生地吞进肚子里。
“不过师弟你也不用太担心啊,”陈俊挑了挑眉,“姜成泽就好比孙权孙仲谋,虽然开局江东子弟八千,还有个小霸王哥哥。可你是刘皇叔呀,开局就送一个关羽和张飞,也就是我们哥俩,还有一个汉子哥充当狗头军师,我三人可低十万雄兵!师兄们就是你坚强的后盾!嘿嘿,到时候荣盈盈也得拜服在你的石榴裙下!”
江洛冰站住了脚步,把背囊又往背上颠了颠,他看向不远处滑坡,难以抑制心中的喜悦,滑坡下方隐约闪烁着红光,那是北溟塔上的信号灯,在冰冷的雪地里走了一夜终于回来了,他加快了步子,慢慢拉开了与越野车的距离。
“这是被师兄们的诚心感动啦?这就对了嘛师弟,几十里的徒步夜行,在国内不过是军人的门槛而已。”陈俊精神抖擞,“若是赶在六点之前回去,我就让宝哥给你做豆腐脑吃,没有什么人能在下雪天扛得住一碗热豆腐脑的诱惑。”
“好啊,我不吃甜的。”江洛冰折断了一根的被雪压弯的树枝,从断崖的滑坡一屁股滑了下去,“那你们可要跟紧喽!”
“喂,你小子怎么还抄近道啊!”陈俊忽然反应过来,不过为时已晚,江洛冰的声音隐约回荡在山谷间。车道是盘曲而下的,即使开足了马力也赶不上江洛冰了。
其实,给他希望的,不是奔赴一夜而至的终点,也不是那碗热豆腐脑,而是荣盈盈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