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龙I余晖之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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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临渊岁暮(8)

前方的人群中,一个妆容别致的漂亮女孩扶着岸边的浮雕石栏眺望着湖面,她穿着一条长度超过膝盖的灰色亚麻长裙,带着针织的卡其色包头帽,很苏联风。这种打扮在夜晚虽然很好的掩盖住她姣好的身形,不过那张精致的侧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尤为动人,绝对让人相信是某个知名的女星乔装打扮出来逛夜市来了。

女孩似乎也注意到了有人在看她,她扭过头,看到了远宝玉,兴奋地冲他招了招手。

“这么巧啊,师妹,你也来看烟花?很久不见,你变得更漂亮了哦,烟花都没你好看!”远宝玉着实没想到能在这儿碰见荣盈盈,他打了声招呼,跟哄小女孩似的,在他的印象里,荣盈盈确实还是个小女孩。

“喂,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喜欢用这种没水平的花言巧语和女孩搭讪啊?”沈芳铭皱了皱眉跟在他后面小声嘀咕。

“师兄,你还是那么英俊呀,新年快乐!”荣盈盈兴奋地小跑过来,四下扫视了一边,发现了远宝玉身边的沈芳铭,“嗨,方铭姐,好久不见,你比烟花还漂亮,新年快乐呀!”

“恩,半年不见变了盈盈,你变得更漂亮了。”沈芳铭无奈搭话,远宝玉鄙夷地拿胳膊肘顶了顶沈芳铭,沈芳铭皱了皱眉,又顶了回去。

两个人都礼貌地笑了笑,她跟荣盈盈并不是很熟,也就是有几面之缘,论关系算起来,她们两个应该是最难处的“妯娌关系”……

“哈哈哈,你们两个走在一块真是郎才女貌!”荣盈盈笑着说。

“师妹真心长大了呀,要是我们家洛冰有你一半会聊天,我就不用那么操心了!”远宝玉走近才注意到荣盈盈身后跟着的荣越,他一袭黑衣,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像是夏夜的凉风,无形而静谧。

荣越的气息总是淡淡的,常年的管家生涯早已让他养成了这样的习惯,默默侍奉在主人左右,不动声色,但当他听到“江洛冰”的名字,平静的脸上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波动。

“洛冰没有跟你们一起来吗?”荣盈盈显得有些失望,“我一直以为他会和你们在一块的。”

原来如此,远宝玉忽然明白过来了,敢情师妹出来是“寻夫”的,这就是所谓的错过吗?明明是两情相悦的事,总是搞得这么纠结。

“哦,本来说是要来,不过这几天的事把他累得不轻,白天忙了一天的论文,傍晚才睡,现在还没醒呢!他去年年考专业课没过,这几天一直通宵熬夜补习,估计一时半会醒不了了,我们就没叫他。”远宝玉笑了笑,总不能说这厮为了将你拿下茶不思饭不想寝食难安吧!

荣盈盈点了点头,无声地笑了笑。

两个人静静地站在风中四目相对,不再说话,原本就没什么共同话题,简单的寒暄过后就该各奔东西,可他们两个谁都没动,却又欲言又止,虽然周边仍是吵吵嚷嚷的,不过此刻却显得尤为的安静。

“师兄,没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荣盈盈打破了沉默。

“好啊,祝你新年快乐啊,师妹!”远宝玉叹了口气,他很想帮着江洛冰挽回一些形象,但他实在不知道再聊点什么,但这么轻易放走师妹却又觉得有点可惜。师弟呀,缘分未到我也没办法了呀!

就在两个人擦肩而过时,远宝玉突然一拍脑门,灵光一现,扭头叫住了荣盈盈:“哎,师妹!”

还没等荣盈盈扭头,远宝玉一个箭步走上前贴近荣盈盈的耳边,这把荣越吓得一惊,以为这家伙有什么非分之想,急忙上前把小姐护在身后。

荣盈盈摆了摆手,让荣越退到一边,“还有什么事,师兄?”

远宝玉转着眼珠沉吟了片刻又说,“师妹,那个,就是昨天晚上的事儿……让你陷入危险之中,那家伙蛮愧疚的,他……”

他说的有些语无伦次,像是初见相亲对象。

“没关系的师兄,昨晚玩的挺开心的,至于之后发生的事我记不太清楚了,反正我现在不也好好的嘛,让他不用放在心上。”沉默了几秒钟,荣盈盈撇了撇嘴,挑眉笑了笑,“师兄,别卖关子啦,有什么事你直接说就好啦!”

“恩,有个事儿……我琢磨了一下,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远宝玉抽了抽鼻子,沉默了一会,低声说,“据小道消息,今天学院开了校务委员会,议题是讨论春季的苏联进修计划,名额比较紧张,我记得荣家也是学院的委员之一对吧?”

荣盈盈一愣,“师兄,难不成你想委托我帮你拿到名额吗?按照现在的双边关系,到圣瓦西里进修并不是什么好事,而且我还不是荣家的代理人,也没有这个权力帮你。”

远宝玉摇了摇头,“想哪去了师妹,虽说师兄我学业平平,家境也平平,可我也是留过学的好吗?我说这些只是给你透露个秘密——这次,江洛冰参选了!”

“洛冰参选……了?”荣盈盈愣住了,紫色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远宝玉,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虽然名单还没确定,但那家伙是院长看中的人,我猜入围的几率很大。”远宝玉扭过头,眺望着河畔中盛放的礼花,“那家伙马上就要到小兴安岭分部开展三个月的特训,就这两天的事儿,说来也真是不巧,你前脚刚回来,他后脚又要走,整得跟牛郎织女似的。”

荣盈盈的脸上微微泛起红晕,“江洛冰自己知道吗?”其实,她心底里想问,江洛冰自己想去吗?

“不瞒你说,就是因为这件事他烦了一天!”

“这有什么可烦恼的?”荣盈盈问。

“他……他脑子那么笨了,一听说又要学俄语,又要学其他专业科目就发愁,那家伙一向不喜欢学习。”远宝玉咽了咽口水,总不能说“他因为不想离开你宁愿放弃进修的宝贵名额不过又拗不过柳靖和院长那个老家伙不得已才妥协了”吧!

“你知道的,那家伙除了格斗练的还凑合,其余的课业成绩就是一坨屎,啊不好意思,说的有点粗俗,不过形容非常贴切。那家伙战术学科年考没过,这几天还在为论文发愁呢,他脑子一向不好使。”远宝玉叹了口气,那厮的脑子是真的不好使,愣是在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下都没能将你拿下。

“师兄,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个?”

“师妹,这就不用我说了吧,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我是不想让昨天的一些遗憾留到明天,如果不想错过,就该珍惜好在一起的时间!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另一个候选人是姜成泽那个家伙!”远宝玉皱着眉,在提及姜成泽的时候明显充满了敌意。

“师兄,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沉默了一会,荣盈盈轻轻叹了口气,“这么长时间真的麻烦你们照顾他了!”

荣越见着自家小姐表情由起初的欣喜慢慢变得有些失落,眼瞳中泛起隐隐的金色,狠狠地瞪了远宝玉一眼。

“恩恩,都是自家兄弟!”远宝玉点了点头,冲荣盈盈摆了摆手,“抽空一起吃饭昂!师妹!”

“很想尝尝师兄的手艺,方铭姐真是好口福!”荣盈盈笑了笑,向着路旁停着的奔驰走去,荣越早已为她打开了车门,“回见,师兄!”

“抽空吃个饭昂……师妹!”见荣盈盈走远了,沈芳铭夹着嗓子阴阳怪气地学着远宝玉说话。

“喂,你不会吃醋了吧?”远宝玉震惊了。

“我至于吃一个小女孩的醋吗?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沈芳铭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她拽着远宝玉的耳朵大声说,“我是看不惯你那股无事献殷勤的嘴角啦,真的太贱了,让我想起你追我的时候,我也是这般不要脸的花言巧语骗了,果然男人都一样!”

“喂,你这分明是吃错了吧?”远宝玉挣扎着求饶。

黑色的奔驰SL500内,夜空的烟花打在车窗上,在车内勾画出绚丽的花纹,像是斑斓的海底世界。

“越叔,我们回去吧。”荣盈盈插着手端坐在后排的座位上。

“烟花展刚刚开始,您不再多等一会吗,小姐?”荣越其实是希望小姐再等等江洛冰,若是江洛冰真的重视这份感情,就不该刻意逃避。但虽是这样想,荣越还是转动了车钥匙,汽车的发动机响起了低沉的嗡嗡声。

“不了,觉得有些无聊了。”

“我明白了,小姐。”荣越隐约理解了荣盈盈的意思。黑色的奔驰SL500逆着人流向着夜幕驶去,像是在逃离这喧嚣的闹市。

孤单的人是没法享受烟花的浪漫的,喧闹的笙歌人流带来的不是宽慰,而是寂寞的遗憾,它能把孤独成倍放大,直到吞没孤独者心中最后一点温暖。

河岸路边的烧烤摊上。

“他们走了,我们也该走了。”身着棕红色西装的男人擦了擦自己的小胡子,看着盘子里的最后一串烤牛腰子冲桌对面的人使了使眼色,示意这最后的美味他愿意舍让,而后又冲着火炉子旁忙活的女人大喊,“嘿,老板娘,结账!”

他蹩脚的弹舌音滑稽可笑,很有节目效果,有点卖羊肉串的味道,在街边把四座的食客无不扭头看他,而后低语轻笑,像是在看一场有趣的脱口秀。

桌对面,身着亚麻黑衣的男人摇了摇头,面无表情地从怀里掏出钱包付账,他早已是见怪不怪了,通过在香港的连日奔波,吃过了本地的咖喱鱼蛋、碗仔翅、钵仔糕和猪肠粉……红衣男人自诩已经熟练掌握了本地人的交流方式,他觉得像这样吆喝更显底气,也更能博得地方人的认同,有种“一醉方休,钱算什么”的豪气。

就在他们起身时,坐在前后餐桌的客人也同时起身,瞬时间,十来个壮汉堵在了他们面前,浑身腱子肉,面色凶狠,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两个,一言不发,像是港片里黑道找茬的。

“Блин!”见壮汉们没有避让的意思,红衣男人有点恼,忍不住飚了句家乡话,他看出这些家伙面露凶光绝无善意,抄起桌上的餐刀就要开干。

黑衣男人急忙抱住了他,扭头冲着围着的一群人笑了笑:“你们好?你们找我们有什么事吗?我们可是付了钱的。”他语气和善,尽量把中文说的流利,毕竟在人家的地盘,他们不好惹麻烦。

这时,从壮汉们向着两边散开,从中间走出一个年轻人,他插着手,笑容水一般柔和,看样子身边的大汉们更像是他的保镖。

“两位圣瓦西里的潜伏者居然在这儿张扬地吃烧烤,真有意思!”男孩笑着说,“你们好啊!苏联人!”

“哈哈,小家伙,你在说什么胡话?”红衣男人佯装着镇定,但他的皱头紧锁,握着拳头像是球场上被围堵的中卫,要破敌冲锋。

“金色的头发,硬高领西式礼服,还有蹩脚的中文的确会让人以为你们是初来香港的英裔,你们为了潜伏调查了很多资料。不过,你们过于刻意的伪装反而最容易引起注意,其次,你们可能还不知道一点,绝大部分英国人从不吃动物的内脏,即便真的喜欢吃,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引以为豪,因为在他们早期的殖民时代,只有身份低微的奴隶才会吃这种东西,这就形成了他们的思想。”男孩不紧不慢地拿起桌上那串烤牛腰子吃了一口,“恩,香嫩酥脆,烤的略微有一点点焦会更好吃。俄国人虽然也不爱吃这些东西,但嘴是诚实的,这么好吃的本地特色怎么会拒绝呢?”

“哼,别把俄国人说得跟土著一样啊!”黑衣男人冷冷的说。两个人一步步地后退,双手慢慢的挪到身体后侧,这是进攻前的准备。他们眯着眼左右打量着壮汉们的一举一动,眼神中透着警觉,倘若冲突不可避免,他们必定会先发制人掌握主动权。

“两位不用紧张,既然我识破了你们身份,我自然有足够的把握抓到你们,这里是我们的地盘,我们的情报网遍布香港每个角落。”男孩自信地摆了摆手。

“所以你想怎么样?”红衣男人改用俄语,他摊牌了,既然已经被识破,他们也没必要在装下去了,就像是外教谈判,既然无路可退,用自己的语言才具更强的震慑力。

“谈条件之前,我想先问你们几个问题。”男孩找了个空位坐下,“昨晚在北极光阴发生了一场黑帮械斗事件,涉及劫持、绑架和违法持枪,但就在紧要关头,绑匪被人远程射杀了,我想开枪的人就是你们吧?”

“哈哈,明明是那个男子用左轮手枪杀得那个人,你说的东西我们不清楚啊!”黑衣男人慌乱地摆了摆手,心说估计这帮家伙是来寻仇的。

“哦?若是不知情,你们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呢?”

“那个,新闻上有报道啊,毕竟那么大的事……”黑衣男人慌慌张张。

“可报道上只说了枪杀而已,你又是怎么知道凶犯用的武器是左轮的呢?”男孩饶有兴趣地听着两个人的狡辩,“死者身体内留存的弹头我想就是你身后背的那把狙击枪没错了。”

黑衣男人下意识得捂住了身后的棒球包,眼神警觉,有种自己的所作所为被人全程监控的恐慌感。

“好吧,既然你已经知道了真相,又何必再问我们呢?”红衣男人摊了摊手,“你们是来寻仇的?”

“的确是寻仇,不过不是那家伙的仇。”男孩顿了顿,从口袋中摸出了一枚银色紫荆花徽章晃了晃。

“紫荆学院的人?”

“你们应该知道,在三年前在苏联普里皮亚季发生了一起意外,紫荆学院在圣瓦西里进修的学生和研究员被莫名伏击枪杀。”男孩盯着黑衣男人的眼睛,眼神刀剑般锋利。

“那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黑衣男人有些纠结。

“当然不会那么简单,我们本就是合作关系,是盟友,你们对此却没有给出任何说法,之后你们将荆会在苏联的势力连根拔起,所有成员无故被捕,理由居然是可笑的间谍罪,就像是小日本发动卢沟桥事变找的借口一样扯淡!这是什么?单方面撕毁和平盟约?这是赤裸裸的背叛!”男孩加大了声音,像是在审判,“说说吧,你们的职务,潜伏的目的,最好老实交代,否则我们完全有理由把你们扣给我们的罪名回扣在你们头上。”

“是为了保护双方的联络人啦。”

“你是说荣盈盈?”

“是,昨晚情急之下我们才决定冒险行动。”黑衣男人长长地叹了口气,“其实圣瓦西里并不是你们以为的那样,普里皮亚季的事故也并不是我们所为,而是修正会。”

“修正会?那是什么东西?”男孩有点诧异,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词。

“性质就像是紫荆学院下属的摄政会或是参议会一样,他们是内部的独立势力,是蛀虫,或者说,叛军。”黑衣男人顿了顿,接着说,“每个组织内部都有敌人呀,这是无法避免的。修正会兴起于60年代,他们认为,混血种掌握得天独厚的力量,是进化树的顶端,应该作为人类伟大的领导者开创新纪元,而不是活在世界的阴影里服务于人类,他们想要创造全新的历史,而贵校所倡导的和平理念与他们背道而驰。”

“听上去挺励志,不过说白了更像是封建复辟。”男孩撇了撇嘴,“说下去。”

黑衣男人看着男孩的眼睛,“对于盟约的破坏,我们同样惋惜。去年,我们顶着压力恢复了与贵校的交流,荣盈盈小姐是贵校的代表,也是我们的重要客人,为表达我们的诚心,我们不会允许三年前的事件再次发生,受人所托,我们必须保证荣家小姐的安全。”

说完,黑衣男人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了一张卡片递给男孩,男孩看完后沉默了几秒钟,把卡片撕成了两半扔进了一旁的火炉中,看着它慢慢化为灰烬。

“圣瓦西里真是一滩浑水啊!”男孩叹了口气。

“混血种对于权与力有着由衷的渴望,修正会的势力在近十年开始膨胀,在他们的搅动下,圣瓦西里早已是千疮百孔了,贵校也同样逃不过堕落的命运。”黑衣男人也轻声叹息,“昨夜的针对荣家小姐的暴力并非简单的黑帮所为,而是贵校的暗流涌动,他们都不愿意看到一个和平的局面。不过幸运的是,贵校还有一位强劲的院长在权衡,他的功德着实令人敬佩,一位皇帝般的男人。”

男孩点了点头:“这滩浑水,我们不想淌,但你们已经把我们我们卷进来了。”

“想要争取和平的局面,不是单凭哪一方就能做到的,这也是我们打开交流通道的原因。”

“今天的对话到此结束,你们走吧!”男孩起身,摆了摆手,示意围着的壮汉们散开,“你们的说辞,并没有足够的佐证,我信一半。日后还会再见面的,希望到时候你们不要背弃自己的理念。还有,这次对话希望你们保密,否则也只会给你们自己找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