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血统桎梏（2）
北溟港，宿营地，数十盏巨型探照灯把凌晨的山岗照的雪亮。
“看这架势，是要开讲评会的节奏啊！”高台之下，江洛冰瘫坐在雪地里，眉头紧锁，额头上冷汗直流，他衣衫褴褛，脸上、胳膊上、大腿上满是血痕，大腿和小腿上更是有不同程度的淤青，就像是刚从战场的壕沟里爬出来的战士，刚才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了，竟真地敢一股脑地从断崖的斜坡上滑下来，如今想起来确实有点后怕。
“臭小子，你真有种啊，幸好没撞到崖上的树，就是有点小擦伤。”远宝玉像他知心的亲姐姐一样一边埋怨他的胡来，一边从包里取出偷藏的酒为他的伤口消毒。
“没种怎么当扛把子呢！”江洛冰顶着黑眼圈看着从山崖下的小路上缓缓走上来的姜成泽，嘴角不自觉地扬起胜利者的笑容。
堪称钢铁硬汉的姜成泽同样露出了疲惫感，他双眼无神，嘴唇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撑着一根树枝摇摇晃晃得向着这边走了过来，像是个发条即将耗尽木偶，两位随身教官开着越野车碾过他踩过的脚印缓缓地跟在他的身后，显然从姜成泽这一路也并不轻松。
“也是个只会硬撑着的家伙。”江洛冰瞥了一眼。他觉得姜成泽也没多能耐，只是平日训练就一脸泰然自若的表情，好像都在自己的承受能力之内似的，倒是自己大呼小叫的没少被杨部长批评。可有时姜成泽明明身体已经撑不住了，可脸上的表情还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像是在说“在下点猛料，你们这些雕虫小技根本不入我的法眼”，江洛冰觉得他也就是装装样子罢了。
真能装！反正无所谓了，随便他怎么装！这局他已经是胜券在握了，对付一个要面子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狠狠地打他的脸！虽然摸黑从满是荆棘和树杈的滑坡上抄小路弄得满身伤痕，不过能取得领先姜成泽十分钟的成绩，他觉得相当值得。
“截止最后一人返回营地，原始森林生存挑战课圆满收官，用时六个小时十七分钟。对于普通人而言，取得这样的成绩的确不错，小家伙们，十五天时间，恭喜你们通过了预前训练，下面我宣布预任培训第一阶段考核结束！”执行部部长杨杰站在风雪中，欣赏地看着台下的学生们，“你们是各部门推举的执行候选人和培训教官，你们是学院的佼佼者，但想担起此次任务的大任，你们还远远不够，冒险的精神、领袖的气质、团队的协同以及出人意表的思维能力，这些看不见的东西才是你们最需要提升的，不过我相信不久的将来，诸位可以凭借着学到的不同领域的学识成为各界的精英、学者、政要或企业的高层，或者留下来成为荆会的利剑等等，这是你们付出心血而收获的硕果，在此之前祝贺各位有幸参与这次培训，也希望接下来的历练不会打消你们参与的兴致，即便某个团队最终不幸角逐失败，也不会给自己留下遗憾。”
年轻的学员们热烈地鼓起掌来，指尖夹杂着风雪，像是一群即将迈上前线的勇士。培训的教官们都是高年级的学长或是年轻的任课导师，训练心得、热心鼓励、经验传授等等，他们倒是早就听惯了杨部长的讲话，双目无神地瞪着台上的教授们，有种刚刚熬夜加完班又不得不听老板鼓劲演讲的感觉，希望赶紧结束这毫无必要的总结，好趁着吃早饭的时间回去补个觉。
“小家伙很辛苦啊，你们是一年级中的佼佼者，也是混迹在狼群中的幼崽，想要成长为头狼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过比起往届的那群家伙还是有相当大的潜质，恭喜你们。”杨杰率先鼓掌，教官团队和教授团队也跟着鼓掌。
“但你们也别高兴的太早，想要出师远没有这么简单！按照计划，从下周开始，为了你们其中一人日后赴莫斯科顺利进修，我们将进入专项训练阶段，包括侦查技能、潜伏技能和特殊武器使用等等，当然还有基础的俄语教学、苏联人文之类的文化课也不能落下。不过在此之前，为了奖励你们出色的表现，也是按照院长的要求，执行部破例安排了两天的休息日，你们可以在北溟港调整休息。也可以到哈尔滨或是伊春采购物资，前往哈尔滨和伊春的运兵车已经准备好了，祝各位度过一个愉快的周末，解散。”
“坐运兵车啊？”陈俊噘着嘴，“等到了哈尔滨，我的屁股早就被颠成两半了。”
“你的屁股本来不就两半么？”远宝玉笑着提醒。
台下学生们欢呼雀跃，他们挥舞着帽子高呼，把绒皮帽和手套扔向空中。
远宝玉和陈俊抱起江洛冰把他抛向空中：“师弟，干得不错，再接再厉！”
“唉，等下，师兄等下，我还有伤，我还有伤啊！”江洛冰感觉自己像是在受刑，各处的关节传来断裂般的灼痛，他疼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历时半个月，紫荆学院“北地行动”第一阶段角逐终于告于段落了。半个月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混过来了么？时间长的像是度过了几个春秋，江洛冰呆呆地望着雪夜的暗红色夜空，半个月前，他是个无所事事的学生，活在学院的舒适圈里，躺在宿舍的床上忧心忡忡地思索着如何泡到校花荣盈盈。半个月后，虽说也还是个学生，但历经九九八十一难一路摸爬滚打地走过来，他感受到了不一样的世界，不一样的生活，自己的思想自己的纯真和稚嫩笼罩，感受到了学院的严酷、艰苦和隐隐的血腥。他莫名其妙地踏上了战场，他不知道为了什么拿起了枪，也不知道为了什么打仗，他的心里多了一种老兵般的沧桑。
隔着人群，江洛冰不经意间看着不远处的姜成泽，姜成泽一如既往的，纯白的小脸蛋上没有任何表情，纯净的瞳孔里积蓄着喜悦，但更多的是一种平静，好像对这次比试的输赢并不在意，又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
一般人第一眼看上去一定以为是个谦虚稳重人畜无害的好学生，就是那种平日里坐在教室里很不起眼却在考试中一鸣惊人的怪物。
赢了不心动，输了也不沮丧，这种人才是最可怕的，让你永远也摸不清他内心深处的波动。但江洛冰绝对相信，姜成泽不可能放弃这次竞选的机会，他是那种一旦参与，就必定会为了最终目的不遗余力的人，甚至，不择手段。
透过风雪，他能清晰看到姜成泽的眼睛，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深处隐隐地发出了狮子般的低吼声。
或许这次北地行动的逐鹿之争只是个开始，或许很难结束。
一天后，住宿营房内。
江洛冰打开了执行部为各小组配置的电脑，打开学院的通信局域网“Bauhinia Stamen of Local Network”。这是学院内部的通信网络，代号“灯塔”，由学院信息部联合苏联航天器主任局创立，通过微型通信卫星群建立各驻点的无线电链接，为学院分部在世界的各个驻点提供通联服务。有了这东西学院内部通信变得很方便，名义上是利于通信、交接情报和交流学术，实际上应用更多的是货币交易、内部拍卖、或是学生们借鉴论文抄作业之类的……由于技术手段的局限，灯塔的网络规模仅限于学院内部，但资源开放充足，因此即便在南极洲执行任务，卫星群也会专门提供完备的保障。
Admin“R-Wolf”，输入密码，回车键一敲，用户“红狼”已登录。灯塔的界面刷新为朴实的黑白色，简洁的线框，左侧是注册灯塔的通讯名单，右侧是对话框或传真记录。
江洛冰将列表拉到“Y”，找到了名为“北极星”的用户，犹豫了很久之后，江洛冰拿起听筒，鼓足勇气拨通了那个号码，静静地等待着话筒另一端传来的声音。长久地静默后，话筒另一头传来漫长的“滴滴滴”的忙音，江洛冰长长地叹了口气，呆呆地看着屏幕等待了15分钟，默默关闭了通讯电脑，随后靠着枕头心不在焉地摆弄着床头的游戏机。
开机，插入游戏卡，《影子传说》的电吉他开场音乐响了起来，江洛冰握着手柄，懒洋洋地靠在床头，看着忍者重复了无数次的动作，从树上飞了下来抱走了公主，而后比划着短刀一路披荆斩棘地向前冲锋，风雨无阻。
“呦，起这么早啊，师弟，不在多睡会？”随着一缕温和的微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了进来，远宝玉从被窝里慢慢地蠕动，微微睁开眼睛，“啊，天亮了，果然年轻人的身板恢复的就是快啊！”
“都睡了一天了，猪都该睡醒了。”江洛冰撇了撇嘴，其实昨天白天睡了一天已经睡饱了，除了浑身肌肉酸疼，他的精力已经恢复了，转而来的是沁入身心的疲惫。
昨晚，他猛地从床上惊醒，那场夹杂着的灰色寒潮再次铺天盖地卷入他的梦，他跌落桥头，死死地抓着断崖边的树枝，手掌慢慢勒出了红色的血，可他还是死死地抓着不放。醒来之后，他的枕头和被子被冷汗渗透了，他望向窗外，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北溟港。
他鬼使神差地启动了电脑，登陆了灯塔网站，想看看远在香港的学院里最近发生了什么有趣的新闻，他突然注意到传真框一直在黑白之间来回闪动，这是有消息的警示。他默默点开，里面只有唯一的一条传真留言，留言的ID叫做“贝多芬的余音”，他不知道这是谁，于是点了进去，留言的内容是这样的：
“洛冰，我是荣盈盈，开学已经好几天了，却一直没有见到你，后来听柳靖导师说你去了北溟港学习，很为你高兴。家里的规矩比较严苛，即便代理了家主的位置也不得不遵守，那次事故之后家里人不让我再随便出去了，其实上次和你一起出去也是我偷偷跑出来的，所以一直没能和你取得联系。
由于家里与学院合作的一些的项目，下周一也就是后天，我会随我的叔叔到北溟港去，哈尔滨阎家岗机场，叔叔和杨杰部长办理一些手续，正好你也在，我想借这个机会到小兴安岭散散心，和你一起，如果有时间，我们不见不散。
PS:一些原因我不能登录我的账号给你回复，这是林瑶的ID，请不必回复。”
原本还昏昏欲睡的江洛冰猛的清醒了，再三甄别之后他确定了这不是那个淘气的师妹在耍他，确实是荣盈盈，北极光阴一别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联系上她。
期盼了这么久，用于有了音信，缘分注定让他们再次相遇。他起身走到窗边，北溟塔的红旗在风中缓缓漂荡，高耸的塔身倒映在月光下，那庞大的身躯像是坐卧在港湾的巨人，深情地眺望着远方，皎洁的月色把雪地映的闪闪发亮，红色的夜空像是血染的薄纱，神秘，静谧，而诡异，像是《剪刀手爱德华》开头里的那座屹立在山巅之上沉睡的雪夜城堡，让他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他撑着脑袋，一遍一遍地浏览着荣盈盈的留言，想着她在码这些字的时候的心情、说这些话的时候的语气，那个黑白的字就像是拥有某种魔力，无声地消磨着他的时间，脑海中思绪万千。
仿佛各种各样的荣盈盈流水般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孤单的、认真的、欢笑的、慌张中有些可爱的，从暴雨街头流浪的小女孩到西装革履的学术少女，从年轻而又严肃的家主到穿着仆人装从家里偷溜出来的在逃公主。原来真的可以靠回忆喜欢一个人啊，无时无刻。
“嘿，你这小子，我好心关心你，你倒好，逮着机会就得攻击我两句。”远宝玉伸了个懒腰，哼哼了两句，“陈俊和汉子哥他们两个呢？”
“陈俊昨天夜里的火车回了哈尔滨，说是去见一个朋友，汉子哥的家正好在这边，一早回老家去了！”江洛冰说，“好像是晚上回来，他说到时候再给我们带点土特产，好像是红松果仁、油豆角什么的。”
“得嘞，那晚上咱开荤，我给你们做油豆角炖红焖肉。”远宝玉挠了挠头，起身凑到江洛冰身边，“呦，《影子传说》啊？不过这么宝贵的假期，你不会打算这么度过吧？”
“不啊，我还带了新出的《重装机兵》！这几天一直在夜训，时差倒不过来，从昨天夜里起来睡不着了，然后就一直打到现在，现在遇到了瓶颈，麦基村上面的巨型炮死活过不去，现在打会儿别的游戏换换脑子。”
“你需要去波布镇东边的海岸工厂，只要得到了第二辆战车，打过巨型炮应该不是问题。”
“可总是在桥上遇到水怪，然后就车毁人亡，根本就过不去。”
“哪有那么费劲，Load大法呀，多试几次不就得了，你这些都是我玩剩下的。”远宝玉说着说着突然一愣，“停停停，我是说除了打游戏你就没别的安排了？”
“哦，还有吃饭和睡觉。”江洛冰扭过头去，故作淡定地扣动着手柄，和荣盈盈约会的事他不想被这群家伙打扰，否则难免出现上次像北极光阴一样的困扰，数不清的电话和校园网的大肆报道。
他不再理会远宝玉，像往常一样，江洛冰精妙地跳跃躲过了敌人喷吐的火焰，而后丢出一连串地飞镖精准地命中了从后方飞来的敌人。
“师弟，你该不会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吧？”远宝玉冲江洛冰挤眉弄眼，“我知道你感情遇到挫折啦，可俗话说人不能在一颗歪脖子树上吊死，要我说，你的那个小师妹就不错，虽说年纪小点，可是性格好哇，活泼可爱，还会弹钢琴，又是留学生，在伦敦这两年倒是锻炼了不少淑女气质，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睡莲，现在砰的一声，长开了！”
“你那不是睡莲花，是爆米花！”江洛冰撇了撇嘴，“和师妹那是谈恋爱么？那就堪比带孩子！哪个男的那么想不开当一辈子义务保姆呢？”
“呃，虽说是点贪玩，不过你不也很贪玩吗？试想一下，以后每个周末都会陪着你，你一边打游戏，一边有人给你削水果，削完水果还会陪你一起打游戏，一个会陪你打游戏的萝莉少女不正是每个中年大叔心中的梦想么？”
“哎哎打住，师兄，饭不能乱吃，话也不能乱说。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我也不是因为感情上受点挫折就放弃的人，再说了，哪个女孩会喜欢一个因为一点小事就移情别恋的男孩呢？芳铭姐？真搞笑！”江洛冰恶狠狠的说。
“哎哎，你也打住！”远宝玉一惊，“我就随便唠唠好让你开心，你倒好，又调侃起我来了，我投降！您呐就接着在床上练你的定力，我去和我心爱的姑娘约会。”
“别忘了答应给我煮的奶茶。”江洛冰随口一说，“你说过的，夜行我赢了姜成泽给我煮锡兰奶茶喝。”
“昨晚就给你准备好了，放在桌上的茶壶里了，正宗港式奶茶，能在这喝到，你就烧高香吧你！”
“行，那我祝你们玩得开心，不用回来太早，也好别来烦我。”江洛冰说。
远宝玉一愣：“行，师弟，你好好呆着啊，我可能回来的有点晚，中午饭你自己随便垫两口，晚上回来给你做好吃昂！”
远宝玉披上了那件厚重的藏蓝色羊绒大衣，带好了高挑的羊皮帽，像是一位冬日进山打猎的老猎人，江洛冰的余光偷偷地瞥了一眼远宝玉，迫切地等着远宝玉离开。
随着屋子的门被关上，江洛冰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激动，他把手柄一扔，拖鞋随意提开，一个翻滚从床上翻到衣柜边，拿出了他早已熨烫好的军常服，这是北溟港为每个参与特训的学员准备的，除了徽章和标识，与军人无异。江洛冰从小就梦寐以求能够有机会穿一次军装，如今他将戎装就像披着红色披风骑着白马凯旋而归的将军要去迎娶倾慕已久的意中人。
屋内的壁炉的火焰燃烧着干柴，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他的内心的烈火也在灼灼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