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节 过新年
我不大喜欢过年,小时候也不喜欢。过年的时候应酬的事情太多了,反倒失去了平常日子那份从容与安闲。过年是忙乱而又紧张的,生活无规律的,虽说过年时到哪儿都是大盘子大碗,可不知为什么却总是吃不好睡不好的感觉。过完年再回单位去上班,人就像久病大愈一般,又累又乏,面色发黄。
新年似乎从头一年的圣诞就开始了。圣诞以寄贺卡为主,一般都是祝圣诞节及新年快乐,元旦和圣诞节这两个节日靠得太近,随便贺哪个都得捎带上另一个。其实,像“圣诞”这种“洋节日”只有年轻人才过,他们父母那一辈人是压根儿不过的。年轻人过圣诞节不过是凭空多了一个节日,多了一个可以出去玩的理由,圣诞夜北京、上海这些大城市的舞会门票贵得惊人,一些人想发洋节财,但响应的人似乎并不太多,圣诞节在中国相对国外来说还是比较冷清。大饭店里的Party毕竟是少数人的聚会,老百姓更看重的还是我们传统的春节。
元旦在中国仿佛只是个象征性的节日,大家都觉得那不是真正的过年。过元旦离得远的人可以不回家,在学校跟同学们联欢,又唱又跳玩个通宵,第二天还得照常上课,自然是哈欠连天,一个个冲老师张大嘴。老师也困,但又不好像台下学生那么放肆,就只好强忍着,看到台下同学一个个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便急忙强调期末考试的重要性,用考试来吓唬一下学生,也算是一种小小的报负吧。
元旦过后各机关学校就开始出现人心慌慌的景象了,因为紧跟着春节就要来了。中国人只认春节才算过年,才值得大操大办。春节是不寄贺卡的,春节的主要节目就是吃。我们中国民间的大多数节日归根到底都是吃,端五是吃粽子,冬至是吃饺子,中秋是吃月饼,正月十五是吃元宵,没有一个节不是吃出来的。但是最最郑重、最最讲究的,当属三十晚上那顿年夜饭了。
在我们家掌勺的一向是父亲。父亲是一位内科医生,我和弟弟妹妹姐弟三人全都吃他亲手做的饭长大的。记得每年过年,从大年三十的早晨父亲就开始忙碌起来了。我父亲烧菜非常考究,博采众长,自成菜系,“年夜饭”是我们家的传统大餐,有冷盘、热菜、汤和鱼,还有甜点,鱼是一定要上的,因为母亲讲究“年年有余”,却又不让我们几个小孩真的动筷子把鱼吃光了,因为那样就“没余”了,所以年夜饭餐桌上的鱼只是摆摆样子的,要到初二初三才真的让吃。我父亲有一道叫做“巧克力羹”的甜点做得很有味道,我们小的时候他几乎每年都做,配方却是保密的,那是年夜饭的最后一道菜,象征着一家人“和和美美团团圆圆”,每年吃这道菜的时候,窗外的鞭炮声总是响得最热烈的时候,呼啸着的花炮飞来飞去的往往映红了半边天,男孩们把“二踢脚”弄得叮咣炸响,女孩们躲在家里不敢出门,隔着玻璃窗看热闹。这时候,我们家往往要比别人家多生出一桩事来,那就是每年过年都有眼外伤的病人到家里来找我母亲,母亲是一位眼科医生。一到过年鞭炮炸伤眼睛的事就时有发生,我母亲总是急急地赶了去,剩下一家人也便无心再过什么年了。
大年初一一大早便会有人上门来拜年,除夕之夜人人都睡得晚,还有许多人家有熬夜守岁的习惯,一夜没睡,两个眼睛熬得通红,天快亮的时候刚合衣倒在床上想打个小盹,那边梆梆梆敲门声大作,拜年的大队人马已经来了。“新年好!”“新年好!”熟的不熟的、要好的和不大要好的、男的和女的、老的和小的,人人点头相互问候,那一天,天空的颜色是新的,地上的白雪是新的,小孩子手里拿的灯笼汽球也是新的。我喜欢大年初一胜过除夕夜,不管怎么说一年中的头一天总是有指望的,再灰心的人在过年那一天也会有些新打算。今年的春节又快来了,我收到一张贺年片,上面的贺词我很喜欢,叫做“丑牛登台好运来”,我觉得这句话很朴实很顽皮,写到这里希望读到我文章的人都交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