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前两个故事
这是一个海边的小镇。
从念橘和孟逸所处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见宝蓝色的大海,在阳光的照耀下翻折起细细碎碎的流光,像一枚浑然天成的、比天空蓝得更加深沉的宝石。
越向着远方,海的颜色就越发柔和。海鸥快活地鸣叫着,不远处的码头上停靠着挤挤挨挨的船只,尖尖的桅杆融入天空中去。有位渔夫正把捕来的鱼从网里倒到巨大的竹筐中,数不清的鲜鱼跳跃着,细细密密地织成银色的瀑布,闪着水亮的光。几只帆船在海面上驶来,划出一道道白色的浪花,朝两边荡去,很快就变为了无数道光的碎片,在水中荡开。
“橘子,这边走。”孟逸对念橘挥了挥手,向道路的左边走去。
四处都是和孟伯伯家类似的房子,整齐地连在一起。轻巧的马车驶过,马蹄声清脆,车轮咯吱咯吱地滚过道路,几只鸽子尾随着落在车篷顶上,咕咕地叫着。人们来来往往,神色兴奋,招呼声与叫卖声不绝于耳。街道两旁摆出了各式各样的小摊子,搁着一些亮闪闪的小商品,也有卖水果、蔬菜的小店,更多的则是清一色的鱼店,散发着令人振奋的气息。
有些店立刻把小鱼做成各种点心,穿起来放在火上烤,或是放进锅中油炸,熏起的浓烟混着酥脆的香味飘满了整条小街。
脚下的道路上嵌着色泽柔和的贝壳和海螺,念橘和孟逸肩并肩地往前走,不管到哪儿,都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他们循着香气望去,发现每一户人家的窗台上都挂着一串串风干的铃兰花苞。
这儿的路大都又细又长,多得数不清,朝着各个方向延伸,每走几步就会碰到一个路口,路旁立着一个小小的木桩,钉满了各种各样箭头样式的路牌,上头总是刻着四种不同的文字。
念橘和孟逸选择了一条下坡路,他们兴致勃勃地想去海边看看,才穿过了街道上的一扇石拱门,忽然迎面就撞上了一个老太太。
说是老太太,可她看起来一点儿也不老,应该是和孟太太差不多的年纪,但她所有的头发都变成了银白色,整齐服帖地团成发髻盘在头上。她瘦瘦高高的个子,身上套着一件浅褐色的长袍,一直垂到地上。一本厚厚的书的末端和一小截羽毛笔从右边的口袋里露了出来。她脸色苍白,眼睛很大,眼角微微往上翘,浅褐色的眼珠像鹰一样,目光敏锐,给人以沉稳老练的感觉,鹰钩鼻细长,指甲很长,却很干净。手腕上戴着十几圈手链,有海螺和贝壳穿成的,有蓝色的鱼骨头,还有黑色宝石和镂空的象牙手镯。
“对不起……”念橘嘟囔着。
“你们总算是来啦!”老太太把手搭在念橘和孟逸的肩膀上,“等你们很久了,老天,谁知道你们什么时候会来。真是麻烦啊……”
“你是谁?”孟逸问。
“我们不认识你。”念橘在一旁不停地点着头。
“你们当然不认识我。我只能说,我是个女巫。”老太太说,稍稍加重了语气,“现在,不要说一句话。你们只要跟着我走就行了。听得懂中文吗?老实说,我对语言这方面并不擅长。”说着,她的手在空中挥了几下。
念橘和孟逸正想着如何脱身,双脚却像中了魔法一般,老老实实地在原地踏了几下,迈着整齐的步伐朝前走去。惊慌在他们脸上放大,孟逸尝试着停下脚步,双手却也配合着双脚的动作挥了起来,根本不听他使唤。
“这就对了。”老太太在身后不停地点着头,微笑着走着,不时和路过的人们打声招呼,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动作怪异的念橘和孟逸。
他们走向距离不远的一座两层高的小楼,刚走到门边,蓝色的小门就唰地打开,他们被用力推了进去,重重地摔在了椅子上,动弹不得。
老太太随后就进来了,她只是稍稍动了动手指,门便吱呀一声合上了。
“要喝点什么吗,孩子们?”老太太没有看一眼念橘和孟逸,用愉快的语调说着,在房间的一角开始忙碌起来,“玫瑰花茶、蔷薇花茶、铃兰蜜还是咖啡、巧克力,或者菠萝糖浆?我这里就剩这些了。”
“你是谁?要我们来做什么——”念橘大声地问。
“铃兰蜜。”孟逸打断了念橘的声音,微笑着说。
老太太没有回答念橘,继续忙碌着,碟子和杯子碰在一起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样不是挺有意思的吗?”孟逸小声地对念橘说,眼睛里堆满了笑意,他笑眯眯地朝四周张望着。
念橘摇了摇头,环顾四周,目光扫过拥挤不堪却又井井有条的房间。
四面的墙上贴着带浅绿色图案的壁纸,墙边斜放着七个巨大的猫脚柜子和两个茶色的书架,柜子顶上用藤条编的小篮子盛着各种色彩艳丽的糖果,书架上排满了高高低低的书籍,还有各种金色的小仪器,紫色的转盘、风车形状的钟,每一样都精美得像是艺术品,咔嗒咔嗒地响着。
房间的另一边是一张挨着墙的原木长桌子,像是工作台,铺着浅蓝色的丝绸桌布,一旁摆着两张同样颜色的椅子。桌子上堆放着一摞书,几个天蓝色的方形盒子,里头装满了色彩斑斓的糖纸。桌子上有一百多个高高的玻璃瓶,每一个都盛着色彩鲜艳的液体。还有丝带、剪刀、木签和各种木质的工具,每一样东西都整整齐齐、干干净净,闪耀着自豪的光。
长桌子上方的墙上支着好几排小架子,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装着细碎的小东西,念橘看出了其中的一罐是朱古力。
房间中央有一张小小的圆桌子,上边只有完成了一半的针线活。念橘和孟逸就坐在桌子边上的藤条长椅上,桌子的另一边是一张老旧的木质摇椅。房间里有两扇门,一扇窗子,蓝色和红色交织着的格子窗帘被灵巧地挽了起来。窗台上摆着一个月牙形的烛台,几瓶装着像是香精的小瓶子,一个方形的小钟,看不清上边画着什么,还有几盆养在陶瓷花盆里的花草。
念橘发现这扇小窗子是被施了魔法的,因为窗子外呈现的是一片宝蓝色的大海,可是从那个位置,无论如何也看不到海。
老太太就在窗子旁的壁橱下忙碌着,那里有一个矮矮的壁炉,上边架着一口锅,旁边是一个干净的水槽。她从壁橱里取出东西来,背对着念橘和孟逸,手里的东西乒乒乓乓。
念橘吸了吸鼻子,闻到一股清淡的甜味,不过那似乎是房间里原有的味道。
终于,老太太晃晃手指,让两只陶瓷小碗划过空中,准确地落在了念橘和孟逸面前的桌子上,她自己也坐上了桌子边的摇椅,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
“我在铃兰蜜里添了一些东西,因为你们也许要在这儿坐上一会儿,我有很多很多事情得告诉你们。”老太太十指交叉,眯起眼睛说。
老太太在铃兰蜜里添了红豆、白木耳还有仙草冻,虽然香气四溢,可念橘和孟逸都没有动勺子。
“怎么,不想吃吗?那也没有关系。”老太太继续笑眯眯地说,“不过我也希望你们尽早确认我并无恶意。不如现在就开始正题吧。我的老朋友交代我告诉你们一些事情,依我看,得先从那三个故事开始。”
“三个故事?”孟逸饶有兴趣地问。
老太太点点头:“三个在这里家喻户晓的故事,《兔子女孩》《失忆的男孩和白马》和《另一个我》。要想待在这个地方,不知道这三个故事可不行。”她抿了一口茶,用像猫一样慵懒而机敏的语气开始了叙述——
第一个故事:《兔子女孩》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旅途中的女孩,没有人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也没有人知道她从哪里来。
我们唯一能猜测的是,一个独自旅行的人,不是在寻找些什么,就是在挽留一些已经或是即将失去的东西。这个女孩大抵也是如此。她绑着两根粗粗的麻花辫,背着绿色的包,总是一个人赶夜路,一个人乘坐马车,一个人暂住在当地人的家里。但她始终在往前走,从没有停下脚步,也不曾回头看过。
奇怪的是,女孩戴着一个面具,一个看起来完全没有必要戴的普普通通的人脸面具。这多少让她显得有些恐怖,孩子们也许会感到害怕,不过她绝对没有恶意,请相信,她也是一个善良天真的孩子。
就这样,不知道多少年后,女孩遇到了一只和她同样在旅途中的兔子。
有意思的是,兔子也戴着一张面具,一张看起来完全没有必要戴的普普通通的兔子面具,可是她头上的两只高高竖起的白色耳朵,绝对是货真价实的兔子耳朵。
她们在一片胡萝卜地里相遇。不知道为什么,她们都选择在这片漂亮的田地里徘徊,胡萝卜的叶子像绿色的云朵,蓬松得像个枕头。她们相遇,然后一起躺下,聊天。
兔子说,她曾经在这样一片胡萝卜地里遇到另一只兔子,她们也像这样一起躺下,聊天,然后决定一起旅行。那时候的她,还是一个人类小女孩。人和兔子之间难免会有一些争执,比如争论胡萝卜和白菜哪一个更好吃,南瓜和西瓜哪一个更漂亮。就这样磕磕碰碰的,尽管她很喜欢那只兔子,最后她们还是分开了。
离开了兔子的她,一个人走在旅途中,却再也无法忍受一个人的滋味了。她一心一意地想着那只兔子,费尽千辛万苦找到一个女巫,让她把自己变成了一只兔子。长耳朵是长出来了,脸上却没有什么变化,所以她戴了一张兔子面具,开始了寻找另一只兔子的旅程。
兔子说完了,女孩却没有说话,她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可是,女孩的脸上已经满是眼泪。她摸了摸心爱的麻花辫子,那曾经是两只高高竖起的耳朵,她之所以戴着面具,是为了掩盖无法改变的兔唇。她曾经是一只兔子,现在她在找另一个女孩。
老太太停了下来,直起身,喝了一口茶。
“这是什么意思?”念橘觉得自己完全没有理解这个故事,她如实说,“我听不明白。”
“这个故事没有讲完吧,还有接下去的部分吗?比如女孩和兔子又一起开始了旅途之类的,还有吗?”孟逸说。
“对于你们的问题,我只能说,我不知道。而且大概也只有写故事的人知道了,没准他也不知道呢。”老太太放下茶杯,又一次躺在摇椅上,吱吱呀呀地晃了晃,微微一笑,开始了第二个故事:“这个故事比上一个要长一点儿——”
第二个故事:《失忆的男孩和白马》
这个故事发生的时间和上一个差不多,也是在很久很久以前——要知道它们很可能是同一个说故事的人写的。有一个小男孩——也许你不喜欢故事里总是出现男孩或是女孩,可对于不知道他们姓名的写故事的人而言,这样是最简便不过的了——
“等等,这些话也是故事里的吗?”念橘有些不确定地问。
“我不知道,但人们说起这个故事时,这些话是必不可少的。也许是故事在流传的过程中有人给添上的,也许是写故事的人发的牢骚,谁知道呢。现在,继续听我说,不许插嘴,否则我就要学中世纪的女巫,把你变成癞蛤蟆——”
小男孩不知是在什么时候患上了失忆症,这种很可怕的疾病不断地折磨着他。如果连续两天没有见面,他甚至会忘记他妈妈的模样——
念橘深吸了一口气。
老太太不满地停顿片刻,食指在空气中晃了晃,划出一道墨绿的光线以示警告。
他没法一个人上街,他总是迷路,时间长了,他会记不起家的样子。他的大脑里有一个裂口,宝贵的记忆总是掉啊掉。他吃力地走在成长的道路上,转过身,所有来时的脚印统统消失不见了。这真是非常非常可怕。
可故事里总要发生意外。最危险的事发生了,小男孩独自一人走丢了,时间越长,附近的景色对他而言就越发陌生。他兜兜转转地走到了小镇附近的树林里,然而他并没有感到害怕,这么多年来他唯一熟悉的,就是恐惧感。
这时候,小男孩看到了一个女孩。
“这么说,你遵守约定把小白马带来了?等你好久了。”女孩说。
小男孩忽然觉得四周的一切都似曾相识,仿佛第一次品尝到了捕捞记忆的感觉。他记起的第一件事,是距离自己失忆最近的事。
他在这片树林里和父母走散了,太阳就要落山,视线越来越昏暗。他惊慌失措,战战兢兢地在树林里踱着步子,浑身颤抖不已,四周的景色看起来几乎是一模一样的,都是树,树,树。仿佛他越是想找到出口,就越是深入树林中心。然后,他看到了一个女孩。
“你迷路了吗?”女孩说,“这儿是树林的中心,一般情况下,很少人会来这里。”
小男孩害怕得只能点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需要我帮帮你吗?”
“谢……谢……”男孩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两个字。
女孩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幅卷起的画,在男孩面前打开。
“帮我拉着画的另一头,好吗?”她问。
小男孩小心翼翼地拉着画的一头,女孩拉着另一头,走了几步,终于把画完全摊开了。
那上面画着一群奔跑着的马,有成千上万匹,朝着同一个方向扬起马蹄,有栗色的,白色的,黑色的,带有花斑的。马鬃更是有着不同的颜色,仿佛天边的云霞,变换着色彩正要往天边赶去。
画面忽然一抖,小男孩眨眨眼睛,所有的马居然都变成真的了,树林早已消失,光和影在身边交错,马蹄声铿锵地在耳边回响,成千上万匹马奋力地朝天际奔跑,扬起阵阵的尘土,眼看就变为天边的云霞。
“快点,快选一匹马!”女孩在身边催促着。
小男孩吃了一惊:“哎?等等……等等……那就——那匹白色的,对,就是那匹!”
令人惊讶的是,那匹被挑中的小白马真的向小男孩跑来,越来越大。来到男孩身边时,小白马已经和真的马一样大小了。小男孩从未学过骑马,可在这一瞬间,他居然没有丝毫的犹豫,麻利地跳上马去。
霎时间,所有的马都消失了,唯独剩下了男孩骑着的小白马。
“走吧,它会带你回家的。”女孩拍了拍小白马的头,对小男孩说。
“谢谢你。”
“有件事,你千万要记得。”女孩的神情忽然严肃起来,“你要记得把这匹马送回来,我会一直在树林边上等着你。最重要的是,你要相信今天发生的事是真的,否则会有可怕的事发生。”
小男孩刚要说话,小白马就蹬起了双蹄。一眨眼工夫,男孩就回到了家里。小白马又缩小了,小得就像一个陶瓷玩具,可以握在手心里。
小男孩困极了,他倒在床上,马上昏昏睡去。
等到第二天睁开眼睛,小男孩呢已经忘记了昨天发生的事,忘记了女孩的话,从那以后,失忆症就开始不断地困扰着他。
“小白马呢?”现在,面前的女孩又一次催促地问道,“我借给你的马呢?”
可是,尽管男孩已经想起了过去的许多事,尽管他不断在脑海中搜寻着,他都无法回忆起那匹小白马究竟被他放在了哪里。
“这就是第二个故事。”老太太再一次停了下来,又喝了一口茶。她摇了摇手,茶杯又是满的了。
念橘说:“婆婆,我真的不明白,这两个故事究竟告诉我们什么呢?”
老太太笑了笑,眼角的鱼尾纹抿在了一起:“听故事不一定就要弄得明明白白,故事就是故事啊。”
“那么第三个故事呢?”孟逸问。
“第三个故事,也许比前两个更晦涩难懂一点儿,但它蕴含的道理却比它们都更深刻。它流传得最广,在各个世界都有各自的版本。你可以忘记前两个故事,但绝对要记得第三个。”
老太太正要开口,房间里的另一扇门忽然被撞开了,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闯了进来。
“怎么了……钟绿?”老太太直起身,不确定地问。
钟绿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显得尤为尖锐:“婆婆,婆婆,他们来了!”
念橘刚看清这个女孩,就不由自主地浑身哆嗦了一下。她长得可真像女巫:亚麻色长发,细碎的刘海,高高扬起的眉毛,乌黑的眼睛极具洞察力,仿佛只一眼便可以看透一切,又尖又长的鼻子,不是鹰钩鼻,却给人一种同样的威慑感,眼角和嘴角各有一颗明显的黑痣。她太瘦了,套着一袭黑色长袍,袍子底下露出两只像针头一样尖的黑色鞋尖,和她惨白的脸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怎么了?”孟逸问。
“糟糕!精灵们来了,是来抓你们的——”老太太从摇椅上猛地站了起来。
孟逸打断了她的话:“来抓我们的?为什么?他们怎么知道我们会来?”
老太太像是没有听见孟逸的话,喃喃地说着:“噢,天哪,天哪……我知道他们会来,但没有想到会这样快……糟糕,糟糕透了,第三个故事还没告诉你们!还有……”
老太太忽然停下来望着念橘,目光直接而锐利。
“你要做什么?”孟逸站在念橘身前。
砰!沉闷的一声响,念橘被从后边重重地击了一下,火烧一样疼。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脑子里炸开,一阵天旋地转,她顿时全身无力,膝盖一软,身子立刻倒在了地上。完全昏过去的瞬间,她看到身边的孟逸也倒了下来。讲话声在耳边淡去,紧接着是无尽的黑暗……
很久以后,当念橘再回想起这件事时,她只记得醒来后事情发展得非常快,所有的一切都在脑海中飞速旋转,眨眼间停了下来,最后便像是微弱的烛光,在黑暗中一摇,立刻悄无声息地熄灭了……
他们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了阁楼里,已经是黄昏时分。孟伯伯、孟太太还有念橘的爸爸妈妈摇醒了他们,不记得是因为什么事,爸爸妈妈匆匆忙忙地要把念橘带走,他们来到车库里,和孟伯伯他们仓促地告别。
念橘记得那天最后一次看到孟逸时,他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块玻璃,再没有往日的光芒了。她不确定是不是光线太暗的缘故。孟逸脸上的表情也是冰冰冷冷的,就连和她告别时也没有一点儿变化。寒冷蹿入念橘的心,她不知为何连连打起哆嗦,泪水挤满了眼眶,又涩又重。
车开出了一段距离,念橘才发现左手臂上一阵火辣,她抬起手臂,看到三道像是被猫抓过一样的痕迹,血已经干透结痂,但仍然触目惊心。
这使她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都是真的,她迫切地想弄清自己昏过去时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又有谁能帮助她呢?
思绪堵了一个疙瘩,只有时间不断地流逝,不曾停歇。
两人再一次相见,就是两年后,在孟伯伯的葬礼上。
还是在儿时的那座小屋子旁,十二岁的念橘穿着黑色的纱裙,同爸爸妈妈一起,参加孟伯伯的葬礼。孟伯伯死于一种慢性疾病,病情发展缓慢却是致命的。直到现在念橘才知道,其实早在自己上一次来孟伯伯家玩时,他就已经患上这种病了。
葬礼办得很简单,来的人不多。孟伯伯希望葬在小屋子旁的树林里,大家按他的愿望做了。那个守林人忍不住在葬礼上号啕大哭,他唠唠叨叨地说着和孟伯伯几十年来的交情。如今孟伯伯去世了,他在这世上最重要的朋友也消失了。
孟太太没有太多变化,只是越发消瘦了,见到念橘时,和以前一样温柔地抱了抱她,小声地唤着她的小名:“橘子,橘子。”唯一的改变是满脸的泪痕和一袭黑衣。
念橘在人群中找到了孟逸,她几乎认不出他来了。他的眼睛像是蒙着一层玻璃,叫人看不清,脸色苍白,神情冰冷。
念橘忽然想起两年前的那个黄昏,也许从那时起,他们就已经变成了陌生人。就在他们昏过去的那段时间里,孟逸变得不再是孟逸了。
那个给她起了“橘子”这个小名,总期待着有趣事发生,会站在她身边保护她的孟逸已经不见了。可她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像那两个故事一样,她只能依稀记得情节,却无法品味它们的深层含意。
尽管这样,念橘还是小心翼翼地站在他面前,一字一句地问:“你还记得以前我和你在阁楼里发现的那扇小门,那个小房间,还有另一个世界吗?”
孟逸耸了耸肩,又摇了摇头。
念橘说了那个海边的小镇,意外碰见的婆婆,铃兰蜜,又复述了那两个莫名其妙的故事,还有最后他们昏过去的事。
“那是真的吗?”孟逸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念橘没有说话,她变得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也开始怀疑这些事情了呢?
然而我们的故事,从这个时候,才真正要开始了。
那是真的吗?那是真的吗?我们早就习惯了这个问题,从来没有想过,只要我们认定那是真的,没准那就一定是真的,不过有很多时候,暂时还看不到真相。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吗?
啊,别问我关于那两个故事的问题,是啊是啊,它们没有结局,就像被掐掉了尾巴的小乐谱,你爱怎么想都可以,爱怎么谱上结局都可以。不过这个故事的最后,有我给的结局,你可以看一看,和自己的做个对比,然后再饶有趣味地评头论足一番。但不管怎么说,在这一站的最后,我嗅到了一点儿兴奋的气息。你呢,从上一站的小花园里出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