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17世纪以前，贵族们虽然在他们的城堡里建造了大量房间，那些房间用现代的眼光来看，应当被称为“大厅”。私密性从未得到设计者的重视。有什么必要呢？访客很少，至于仆从，那是另外一种生物，洗澡、更衣甚至夫妻交欢，让他们看见又有何妨？中世纪的城堡中很少有走廊，所有空旷宽阔的房间——“大厅”都相互成为通道。路易十二扩建的布洛瓦堡（Chateau de Blois）一翼（Aile Louis XII）建造了一条走廊，竣工于1503年，那是很少见的例外。主人的大床放在前厅，即便有帷幔顶盖，既不隔音也多少有点透亮，其功用相当于掩耳盗铃，给榻上人的安全感少些，给偷窥者（假如有的话）的安全感倒要多些。所以中世纪的黄段子故事，场地背景往往都是简简单单的一张床。穷人当然不用说，一家人都挤睡一床，来了客人多半也只能同主人一家睡通铺。就算富有的大贵族，躺在床上接待来客同样也是寻常事情。比如那个有名的笑话：贵族与他仆从的妻子整夜偷情，丈夫一早前来请安，却见床上另有一名面孔埋在床单里的赤裸女人，主仆二人对那一具胴体大加评论，戴了绿帽的丈夫浑不知床上躺着的就是自己的老婆。这个笑话版本众多，最著名的一个是安在了奥尔良公爵（Duc d’ Orléan）的头上。

中世纪宅邸内大床放在前厅

弗拉戈纳尔作品《美丽用人》

路易十四驾崩，奥尔良公爵摄政（régence），贵族们从凡尔赛迁回巴黎，巴黎建造了大量的“小房子”，大多位于圣-奥诺雷（le faubourg Saint-Honore）那样的新建街区。虽然称作小房子，以今天的眼光来看，一幢幢都得算得豪宅。这些房子的内部景观出现了新的变化，在设计上，新标准要对房间的功能作区分。适合礼仪性活动的大房间、满足小型沙龙聚会的内室，以及纯粹的私人空间（闺房卧室）。私密空间的出现意味着日常生活的部分内容离开了人们的视线，为想象力划出了舞台。因而在其后百余年，这类建筑被许多文艺作品描绘，欢期密约、诱惑偷情，似乎这些小房子里总是在上演一出出爱情阴谋剧，楼上楼下发生的都是“危险的关系”（Les Liaisons Dangereuses）。

法国画家Jean Michel Moreau le Jeune版画作品

巴黎洋溢着金钱的气息，中下阶级竭尽努力向上爬，洛可可的画家们也不例外。他们一方面大量接受贵族订单，用笔下的作品做“小房子”的装饰；另一方面，他们的画笔也尤其喜欢描绘“小房子”中的奢靡场面，闺房画（Boudoir Art）是洛可可春宫画家的新题目，深闺帷幔掩映中，娇娃处子或憩睡、或梳洗、或更衣、或百无聊赖逗弄猫与狗、或一晌贪欢迎送贵客忙。模特虽多出穷家，一朝画入画布中，往往就被选在王侯侧，赢得一间真正的“小房子”。布歇把爱尔兰穷家女莫菲（Louise O’ Murphy）画得像个趴在深闺榻上绸缎堆里臀圆肌嫩的小母马，搔痒了路易十五见多识广几近麻木的欲望。小母马被关到了鹿苑（Parc aux Cerfs，国王的“小房子”）里，布歇则换到一堆“金路易”。

布歇作品。上右标题即为Mademoiselle O’Murph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