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人物与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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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始撰于乙未年不可信

康有为逝世前为何在基本定稿的《我史》中,写下一句别有意味的注语,具体缘由今人已很难知晓。不过,他在70岁前自称在乙未年便撰写了年谱前半部,可谓疑窦丛生。让人怀疑的理由至少有三点:其一,是年康氏方中进士,授工部主事,年仅37岁,似不至于在仕途尚未发达、功名尚未显赫时,就对自己的前半生做回顾性的总结。这与明清时期人们晚年撰写自订年谱的习惯不符。其二,乙未年《马关条约》签订,康氏在京参与策动公车上书,后又参与强学会活动,是年八月复南下,得到张之洞支持,创办上海强学会。这个阶段康氏全身心投入上书开会的政治活动,是否会有时间与精力撰写年谱,也是值得怀疑的,至少目前还没有发现关于他撰写年谱的有力佐证(包括康氏本人或其家人弟子的文献)。其三,康自言年谱在政变发生时被抄没,后又碰巧被其门人罗孝高[15]所得,并完璧奉还,这种说法不免过于离奇。现在看到的年谱,内容多讽旧党者,且指名道姓,攻击慈禧、荣禄等当政者,倘若抄没,又岂有重新流落民间的可能性?况且又恰被其门徒所得?康氏每每自命不凡,自认遇事多得苍天佑助,此情并不稀奇,但事情如此玄虚,很难令人信服。鉴于上述原因,笔者以为康于乙未年开始撰写年谱的可能性不大。

退一步说,即使康氏乙未年确实撰写过年谱,而且年谱被抄没后又奇迹般地回到康的手中,那么,现在看到的年谱,恐怕也不会是“抄没”前的原样了。比较有力的证据是,今存年谱乙未年以前的内容,多夹杂着后来发生的事情。兹列举如下:

(一)年谱“光绪九年癸未”记是年在南海创不缠足会情形后,康又言:“至乙未年与广仁弟创办粤中不缠足会,实用此例及序文。……戊戌七月,吾并奏请禁缠足矣。以知天下事无难易,专问立志如何,昔之极难者,后或可竟行焉。吾立禁缠足之愿,与废八股之愿,二十年皆不敢必其行者,而今竟行之。”[16]这里插入的是戊戌年的事。

(二)“光绪十四年戊子”记代屠仁守草折建议修筑清江浦铁路事,称“去年容闳乃请筑津镇铁路,吾实助之,奉旨见行。既而政变,撤容闳差,今命胡燏棻、张翼督办,盖十一年矣”。[17]丁酉年(1897年)才发生的容闳请筑津镇铁路事,怎会是乙未年所记?

(三)“光绪十九年癸巳”记述南海县“同人团练局之举”时,将之比于戊戌年八月之政变:“自癸巳十一月攻张事起,谤言沸腾,吾几死于是,而礼吉实殉难,与为中国变法,吾与卓如几死于是,而幼博、谭复生、杨漪川、林敦谷实殉难焉。……与八月国变未有少异也。”[18]这些内容只能写于戊戌政变后。

(四)“光绪二十一年乙未”记翁同龢事迹甚详。据年谱,是年闰五月初九日翁、康二人首次面晤,翁对康言:“与君虽新见,然相知十年,实如故人。姑为子言,宜密之。上实无权,太后极猜忌。上有点心赏近支王公大臣,太后亦剖看,视有密诏否。自经文芸阁召见后,即不许上见小臣。”[19]当时翁视康为“策士”,对其变法主张自然有所询问,似在情理之中。但诸如“上实无权,太后极猜忌,上有点心赏近支王公大臣,太后亦剖看,视有密诏否”之类牵涉宫闱秘辛的事情,焉能与一位素无渊源的“狂生”初次见面时就一吐为快?这岂是以理学修身,具有浓厚忠君观念,秉性谨慎持重的翁同龢所为?这段谈话提到的“密诏”问题,只能写于政变之后,因为只有政变后“密诏”才成为康氏政治话语中一个核心词语。是年又记:“……常熟令陈次亮来谢其意,然苟不能为张柬之之事,新政必无从办矣。”[20]“张柬之之事”当指拥立武则天之子复位恢复李唐社稷之故事,这里是指代拥护光绪复辟之意,应是政变前后康的主张,似不会出现在乙未年。

(五)“光绪二十一年乙未”又记:“先是翁常熟在毓庆宫独对……及六月派总理衙门行走……吾累书劝其力辞总署之差,常熟不能从,后以割胶事为罪谤所归,荣禄嗾其私人劾之,常熟卒以是逐。常熟去官后云,悔不听我言也。”[21]割租胶州湾事发生在丁酉年,翁去官在戊戌年,这里再次掺入后来发生之事。

笔者认为,康自称年谱起稿自乙未年基本不可信;退一步说,假定在乙未年确实写了年谱的前半部分,今天也不宜将其视为乙未年形成的文献,毕竟其中掺入了不少丁酉、戊戌年的内容。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将年谱成书时间定在戊戌年底,恐怕比“两阶段”成书的说法更为合理。当然,问题还不止如此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