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人物与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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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曾经多次删改和修订

说政变后康有为在日本开始撰写其自订年谱,大致没有疑问。流亡海外的康、梁师徒通过报章宣扬其政治主张,披露变法和政变内幕,并且集中解释康与变法的关系,均是在这一时期。

这期间梁启超《戊戌政变记》先在《清议报》连载,后又汇集成册,第一次对戊戌维新运动从整体上进行描述,建立了一个以康有为为领袖,以康氏政治活动为主线的戊戌维新运动叙述框架。其中《戊戌政变记》第一篇《变法实情》第一章《康有为向用始末》,集中说明了康有为与戊戌新政的关系;该书附录一《改革起原》,也以康有为的事迹为线索,介绍改革的缘起。两文均以康氏个人为主线,互为表里,描绘出了从1895年到1898年以康有为为主的变法运动史。[22]《戊戌政变记》虽说乃梁启超署名所写,但其中很难说没有康有为本人的参与。如果考虑到这种历史背景,康有为于此时回顾自己的教育、学术和政治活动,并加以总结,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据此可以认为,康氏此时开始撰写年谱比乙未年有着更为合理的动机,年谱主体也当形成于这个时期。

然而,康有为自编年谱的撰写似乎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写作始于1899年初似无异议,若说定稿于这年则大有疑问。年谱在康氏生前从未刊印,稿本又多有涂改增删处,康逝世前又添加注语,揆诸以上情形,可知年谱从初稿到定稿,经过了不断的修订。期间到底有过多少次增删、修改,现在无能得出结论,但可以肯定地说,1899年以后康年谱依然处在不断修订之中。近年朱维铮先生在研究中提出了康氏年谱后来填补内容的情况,说明年谱的“点窜”问题已经受到学界关注。

朱维铮先生在研究康有为《我史》时认为,“这篇自述作于清光绪二十四年岁暮”,亦即1899年初;[23]同时,他又指出康氏后来对原文有“点窜”:年谱前“曾祖健昌,又名式鹏,号云衢”,下注“诰封资政大夫、福建按察使”,朱先生即认为“非《我史》原文”。他进一步指出,所谓“诰封”,自属朝廷追赠。但清制,追赠先人官爵,需本人官至一品,方能及于曾祖。康有为之父仅为候补知县,祖父仅官至州学训导,均在七品以下,“诰封”其祖或父至二品官爵,绝无可能,“而康有为中进士后仅授工部主事,七品微员,怎能追赠曾祖官爵?因此只有一种可能,即‘丁巳复辟’时康有为被授予‘头品顶戴’,方能依亡清例‘诰封’其曾祖”,“因知此注必为后来添注”。由于康有为在复辟失败后所撰《康氏家庙碑》述其曾祖颇详,而尚无此“诰封”字样,因而添注时间或更晚。[24]朱维铮先生进一步指出:“凡熟悉康有为著作史的,几乎无不熟知此人有‘倒填年月’的癖好,因而对他的自述,倘无佐证,都不敢轻信……”[25]可见,康年谱的成书时间确实存在很大的嫌疑。

事实上,黄彰健先生也曾断言:“康的记载常自相矛盾”,“我们对康有为的著作及其谈话,应仔细审核其内容,不可盲目轻信”。[26]这不仅是指内容本身,当然也是指这些文字的形成时间。就已有的研究说来,《大同书》成书时间的颠倒、《戊戌奏稿》的删改,都说明研究康氏生平及思想,不能轻信其著述之所言。

康有为每每将自己著作撰述时间提前很多年,汤志钧先生称此举为“倒填年月,制造迷误”。如康氏《大同书》中说此书乃光绪甲申(1884年)“吾年二十七”,“感国难哀民生”而作,汤先生通过研究,特别是根据上海博物馆后来发现的《大同书》原稿进行勘比考证,证实此书实际上撰于1901年至1902年(辛丑、壬寅间)。[27]同样,康有为自称其《礼运注》撰于“光绪十年甲申冬至日”,但据汤先生考证,康氏深研今文经学是在1888年第一次上书不达,1890年在广东会晤廖平以后的事情,而“《礼运注》的三世说与《孔子改制考》同,且有受严复进化论影响的痕迹可寻,应撰于1897年左右”。[28]显然这又是一起“倒填年月”的例子。

更多的情况是,他将旧作进行改删,增添进新内容,《戊戌奏稿》所收大部分文献都有改篡之嫌。这对学界准确认识康氏当时的思想带来了困难。[29]康有为的自编年谱恐怕同样存在这样的问题。笔者认为,自编年谱的主体当形成于戊戌年底,这一点不应有疑问;但康对原稿一直有点窜和增补,很难说最后定稿于何时。这种情况下,将康氏自己最后添加注语的1927作为年谱成书定稿的时间,或许更为合理;至少,在无法完全弄清康氏不断调整、修改年谱的实际情况时,将其视为康氏在1927年内心世界与思想状态的反映,应该是相对准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