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河西走廊看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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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迁徙:成为裕固族的女婿

鄂金尼部落是当年裕固族十个部落中所处地理位置最南端的部落。1958年以前,该部落游牧的主要区域位于祁连山南麓黑河上游的高山峡谷,这里从地理上可以被视为河西走廊通过祁连山深处无数个通道向南的辐射,也是青藏高原的东北缘;在文化上,这里是西北民族走廊的构成部分。《北滩乡志》中记录的20世纪50年代鄂金尼部落人口的籍贯,可谓多元。来自祁连县周边的互助、民和、循化以及较远的甘南地区的藏族人,到鄂金尼部落多以放牧为生;同样来自上述地区的回族人以及翻越祁连山南来该地的甘肃民乐、张掖等地的汉族人,多以租种寺院和牧民的土地为生。鄂金尼部落的裕固族人连同祁连山、黑河峡谷敞开怀抱接纳了前来投奔的各种人群,无论是牧人、农人、贩夫,还是同胞、乡亲、干亲,抑或是裕固族人、藏族人、汉族人、回族人,他们共同构成了一个立体共生的社区。

青年的尕布藏来到鄂金尼部落时,他的姐姐已经嫁给了部落里安江家族的次子、精明能干的乔治。彼时的鄂金尼部落,人口已经大为减少,势力减退导致大量牧场丧失。而鄂金尼部落的牧民在放牧之余的活计上,如种植饲草、加工粮食、制作生产工具等,需要依赖外来的相关从业者。陆续分散迁入部落的藏、汉、回、土等各民族的人们,因生产上的互补性,与部落的原住人群形成了一种互嵌而共生的关系,并进一步展开了文化交流、交融的微观过程。

笔者在尝试回溯尕布藏老人的生平过往的过程中,也深刻体会到了这一点。

措吉(尕布藏的女儿,鄂金尼部落牧民,裕固族):

我阿爸刚来到黄藏寺的时候,我的姑姑已经结婚了,姑父是那个时候我们部落头目的弟弟,家里生活好。我的阿爸来了以后,就给人们放羊,赶上驮牛到汉族人的地方换粮食那么过着呢。后来,部落里的大人们看着这个小伙子人好、能干,就把他介绍给了我的阿妈。阿妈他们家姊妹三个,家里也没有男娃娃,两个姐姐都已经出嫁了,我的阿妈最小,就在家里呢。我的外奶奶已经不在了,我的外爷爷和外爷爷的哥哥一起生活,外爷爷的哥哥是个阿卡(僧人),一辈子没有结婚。阿爸来了就在阿妈家做了女婿。

20世纪30年代至50年代,融入鄂金尼部落的藏族人最多,他们因为各种原因来到鄂金尼部落,多以联姻方式融入当地牧民中。这种融入的基础,一方面是共同的藏传佛教信仰,另一方面则是鄂金尼部落在裕固语之外兼用藏语,而这些藏族牧民的融入又进一步深化了藏语在部落里的使用。尕布藏入赘的裕固族人家属于杜曼氏族,鄂金尼部落最后一位萨满就出在这个家族里。尕布藏成家后,家中同时使用藏语和裕固语。

拉姆措(尕布藏的养女):

我们小时候家里面都说的是藏语,老人们给我们讲故事的时候也说藏语。我们家里尤其是这样。每天下午一家人把牛羊都关到圈里,吃过晚饭全家人就围在火炉旁边念经。前些天,仁青措老人还说起她小时候经常到我们家来帮忙,看着我们天天念经也跟着学了一些呢。

藏族人口的融入以及周边藏文化对部落的影响,从鄂金尼部落裕固语中藏语词的借用可见一斑。语言学界的调查显示,东部裕固语中藏语词使用最多的是宗教词语。在表示饮食的词语中,牧人最重要的奶制品、制作奶制品的工具,鄂金尼部落均用藏语词表示。比如奶这个词在东部裕固语中称作“孙”,这无疑是牧人语言中的核心词之一,而鄂金尼部落叫作“沃玛”,是藏语。制作酥油的打奶筒,鄂金尼部落用藏语名称“奥皂”,因此可以推测这种工具是由藏族地区传入裕固族的。但其余奶制品如酸奶、发酵乳、酥油、奶皮等词,鄂金尼部落里仍然保留了裕固语名称。还有北方牧区常见的食品酥油搅团,在不同的民族中有着不同的名称,在东部裕固语中叫作“哈戈玛仕”,鄂金尼部落则放弃了自己所使用的裕固语名称而用其藏语名称。

在其他生产生活领域,鄂金尼部落也不同程度地使用藏语词,比如柱子、感冒、绿松石、裁缝、画家、老师、徒工、轮子、桥、村、颗粒、丸、锁、钥匙、盘子、刀鞘、筷子、黄牛、狮子、大象、蚂蚁、水獭、环颈雉鸡等。这些词虽然数量不大,但分布的范围广泛,涉及生活用品、牲畜品种、动物名称、职业分类、社会组织、亲属称谓等。

由此可以看到,鄂金尼部落的裕固族文化与藏文化发生了深入而广泛的交流。这种交流的背后是游牧生计方式这一共同基础,它是二者在一种平等、和谐的关系和交流状态下相互影响的重要前提。而语词的借用与否,经常又显现出不同文化及不同区域的人群在生活方式上的细微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