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许多国家不了解国家财富之源,奉行“只开放,不保护”政策,最终陷入依附性地位
西方国家一旦成功跻身“发达国家俱乐部”,就不约而同地效仿当年的英国,有意忽略更适合后发国家的经济民族主义(有多少人知道李斯特、汉密尔顿等人的经济思想?),而一味宣扬经济自由主义(如亚当·斯密、大卫·李嘉图、哈耶克、萨缪尔森等人的经济思想)。这种经济自由主义的当代表现,则是美国竭力推崇的“华盛顿共识”。其主张减少政府干预、进行私有化、开放市场、实现自由贸易等。自由市场意识形态甚至成了美国对外政策的基础。[35]
要命的是,许多国家只看到西方国家富强与自由开放的表面联系,而对其发达的真正源泉(民族产业)和成功诀窍(先保护,后开放)浑然无知,忽视本国产业保护,简单地将对外开放视为国家繁荣的不二法门,最终陷入西方期待的依附性发展陷阱。
18~19世纪,英国鼓吹自由贸易的动听言辞,使当时很多国家落入了英国设置的陷阱。[36]西班牙、葡萄牙、波兰、俄罗斯等国,都曾采纳亚当·斯密的自由贸易学说。这些国家用自己的农产品交换英国的工业品,委实过了一段价廉物美的好时光,但由于没有认识到保护和发展本国民族工业的重要性,这些曾经强盛一时的国家最终走向衰落。
西班牙曾是欧洲制造业中心,纺织业、冶金业和造船业等一度十分发达。但西班牙统治者在指导思想上奉行重商主义,错误地把金银视为国家财富,并致力于到海外掠夺金银,而对本国工业缺乏足够的保护意识。据统计,1521~1600年,西班牙海军从海外运回的黄金即达200吨,白银达18.6万吨。到16世纪末,世界贵金属产量中的83%为西班牙所得。[37]而金银大量流入,相当于货币投入激增,其将导致物资相对短缺,通货膨胀严重。西班牙政府则把原因归于向殖民地输出货物,故做出了禁止向殖民地输出西班牙货物的规定,这在当时是个得到多数人拥护的“英明决定”。但西班牙工业品因此失去了国际市场,其工业因得不到发展而日趋萎缩。英国、法国、尼德兰等的工业品趁机占领了西班牙国内和殖民地的市场,并随着生产技术改进而逐渐物美价廉。后来,西班牙干脆放弃产业发展,用美洲金银来购买外国货物。结果西班牙无形中滑落到产业链下游,成了“中心区国家与西班牙殖民地之间的一个相当被动的传送带。西班牙从中心区国家进口纺织品和纽芬兰干鱼,并在国内消费。……西班牙则部分以出口伊比利亚半岛的原料、从殖民地获得的染料,特别是美洲的金银来支付进口费用”。[38]最后,西班牙人只得依靠低附加值产品和殖民地财富维持生计。
殖民强国葡萄牙的处境与西班牙非常类似,最终也成了空忙一场的英国附庸。一位葡萄牙史学家1908年曾尖锐地指出:“巴西的黄金仅仅是经过葡萄牙而在英格兰抛锚卸船。这是为了支付英国供给我们吃穿的面粉和布匹。歌剧和信仰构成了我们的工业。”[39]只是因为拥有巴西这样富饶的殖民地,葡萄牙与英国的贸易交换才勉强维持,其已沦为半边缘国家。
相比之下,那些没有海外殖民地的国家经济处境更惨。奥斯曼帝国地跨欧、亚、非三大洲,当时无论是幅员还是资源,都算得上“巨无霸”。但奥斯曼帝国在生产力水平远落后于西欧的情况下,贸然与法国等多个国家签订条约,给予西方贸易特权,结果奥斯曼帝国成了西方廉价工业品的倾销地和原料产地。17世纪30年代以后,英国在当地市场已占据优势,双方间形成了“一种强制性的贸易互惠主义,这种状况使奥斯曼帝国同受英国监护的殖民地没有什么两样”。[40]这种使奥斯曼帝国沦为边缘地带的贸易关系,却得到帝国内部依靠出口原料获利的强大买办阶层的支持,而得以维系。“对他们来讲,同西方建立起来的半殖民地经济关系既可获得厚利,又称心如意。”[41]结果到19世纪后期,连奥斯曼帝国财政也完全被西方控制。奥斯曼帝国政府每年向西方支付的年金、利息和偿债基金,就相当于帝国年总收入的一半,帝国财政濒临破产,政府被迫将某些收入控制权转让给由外国债权人代表组成的国际机构。一位法国观察家说得十分露骨:“奥斯曼帝国的存在就是为了维持现状,维持现状就是让一切继续下去和支付债券。”[42]奥斯曼帝国与西方经济接轨的最终结果,却是国力被逐渐掏空,帝国成了人见人欺的“西亚病夫”,直至彻底解体。
20世纪80年代中期到90年代中期,“华盛顿共识”在第三世界(拉美、中东和非洲)风靡一时。当时很多人并未意识到其中许多假设是错误的。[43]事实证明,接受这种主张的第三世界国家经济均出现严重问题。
拉美是最典型的例证。许多拉美国家早在19世纪就开始推进现代化进程。但这些国家与原宗主国经济联系密切,因此始终扮演着欧洲经济中心的外围角色。二战后,拉美国家成为“华盛顿共识”的忠实实践者。20世纪七八十年代,许多拉美国家(如巴西、阿根廷、墨西哥等)走了一条“外资主导型”的开放道路,依靠廉价劳动力和开放市场等比较优势吸引西方资本进入。外资进入的确令拉美国家GDP在短时间内高速增长,但这种增长的基础并不牢固,一旦出现风吹草动,外资便从拉美撤走,这些国家则会出现金融危机和经济衰退,贫富悬殊、失业激增、分配两极化、社会矛盾激化,经济社会发展长期徘徊不前,甚至发生社会动荡和倒退。如1981年和1994年金融危机,使墨西哥这一当时发展最快的第三世界国家一蹶不振;阿根廷同样因多次爆发金融危机而元气大伤。西方资本巨鳄则借机掠夺其多年积攒的国家财富(西方称之为“剪羊毛”)。
有关数据显示,尽管拉美在过去20年间付出巨大努力,但这个地区的情况并没有比20年前有所好转。拉美的贫富分化是世界最严重的,有80%的当地民众生活在贫困之中,生活在贫困线以下的人数比1980年增加了4000万。[44]由此出现了专门形容这种瓶颈现象的专有名词——“拉美化”。有人将拉美形容为“被切开的血管”:“自发现美洲大陆至今,这个地区的一切(土地、人、自然资源及人力资本)先是被转化为欧洲资本,而后又转化为美国资本,并在遥远的权力中心积累。”[45]拉美现象(有人称之为“拉美陷阱”)是许多第三世界国家现代化悲剧的缩影。1997年东南亚金融危机使许多亚洲新兴国家几十年积累的财富化为乌有,这实际是亚洲版的拉美现象。
从理论角度看,第三世界始终难以突破“玻璃房顶”,跃升到发达国家行列,与不平等交换关系的维系息息相关。沃勒斯坦指出,发展中国家由于工资水平低下,其剩余价值率明显高于发达国家。而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之间的工资差异,导致了国际间价值的无偿转移,形成了富国剥削穷国的不平等格局。[46]正是自由贸易和“全球化”,使西方国家内部资产阶级对无产阶级的剥削,得以被发达国家对不发达国家的剥削代替,并由此在世界范围内形成压迫国家与被压迫国家。一位英国学者曾指出:“在帝国主义宗主国里,工人们比较优越的地位,与殖民地劳动群众的贫困,在日常生活上的对比不那么明显和公开。帝国主义国家的大多数工人都不知不觉地在剥削殖民地人民。”[47]
这种不平等交换关系一直延续至今。发达国家之所以繁荣富裕,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其能够不断地从第三世界汲取营养。当前南北差距不断拉大的事实,证明这一切所言非虚。
这样,保持第三世界存在(即始终保持不发达状态)就成了发达国家繁荣富强的前提。斯塔夫里亚诺斯曾指出:“垄断资本主义今天仍然像在19世纪一样,苦于财富与收入分配不均。这就导致了消费者的需求不足以吸收现有生产设备的全部产品,……因此,第三世界作为原料来源、剩余资本的市场以及近来作为外迁工业寻找廉价劳力的避难所的重要性越发增加了。但是,第三世界只有在仍然是世界市场经济一个组成部分时,才能履行以上这些任务。正如过去一样,保证第三世界依然存在,乃是今天西方反革命战略存在的理由。”[48]
换言之,西方国家是最不希望第三世界国家现代化成功的。由此不难理解,对那些真心向西方学习、准备走自主性发展道路的国家,西方国家为何想方设法进行阻挠和打击,以致历史上经常出现“学生向老师学习,但老师打学生”的怪现象。西方国家竭力向第三世界国家兜售“自由贸易”和“市场开放”等错误药方(委内瑞拉前总统查韦斯称之为“魔鬼的配方”),目的就是消灭这些国家相对较弱的工业发展能力,让其他国家永远处于依附和外围地带,维持少数发达国家剥削多数不发达国家的局面。据《一个经济杀手的自白》一书披露,二战后美国专门向发展中国家派出一批披着“经济学家”外衣的经济杀手,故意给这些国家开出错误经济药方,最终使其依附于美国。[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