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方法论比较:以斗争求和平还是以妥协求和平
美国前总统尼克松曾说:“理想主义者渴望一个没有冲突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所有的分歧都得到解决,所有野心都得泯灭,所有咄咄逼人和自私自利的冲突都化作对个人和国家有利的行动。但这样的世界过去未曾有过,将来也决不会出现。”[22]
这些分歧就像横在愚公门前的“太行、王屋二山”一样,其出现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指望其自动消失更是不可能的。
“安全两难”[23]问题就是如此。国家的安全感本来就是一个此消彼长的过程,一国发展军备必然引发对手的疑惧和不安全感,并使对手提高军备水平;反过来说,别人提高军备水平,使本国不安全感加剧,从而进一步提高军备水平。这种矛盾始终无法回避——除非你愿意“自废武功”,彻底投降。总体看,矛盾不外乎三种解决结果:一是对立面一方压倒另一方,要么是东风压倒西风,要么是西风压倒东风(如美苏冷战以苏联解体,美国大获全胜告终);二是对立面双方势均力敌,形成胶着状态(如长达近半个世纪的美苏冷战);三是对立面双方同归于尽(希特勒领导的纳粹德国挑起二战,称霸欧洲,结果导致德英两败俱伤,美苏则渔翁得利,一跃成为全球性大国)。当前,选择“同归于尽”战略的国家越来越少,但前两种情况仍十分常见。
不管哪种情况,既然矛盾是客观普遍的,也无法回避,就要敢于正视并设法解决。而如何处理现实世界中的矛盾,这就涉及方法论的问题。大体来说,有两种处理问题的思路。一种是坚持辩证法思想,承认矛盾的艰巨性、复杂性,但更强调主观能动性,相信依靠坚韧不拔的意志,尤其是依靠人民力量,可以克服矛盾,改变现状(就像愚公那样“挖山不止”)。另一种是形而上学地看问题,用静止、片面的眼光看问题,“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就像智叟那样)。其不会从困难中看到希望,从黑暗中看到光明,而只会不断从一个极端跳到另一个极端。体现在国际政治中,就是只看重数量对比(如GDP大小、军费开支高低),无视其性质和结构,尤其看不到人民内部和被压迫者蕴藏的力量,因此其很容易被事物表面的强弱对比迷惑,强大时冒险,弱小时投降;暂时安稳便说形势大好,出现争端后便认定前景暗淡。尤其是面对强者,其总是强调“弱国无外交”,将妥协退让作为与强者相处之道。
事实表明,无原则的妥协非但不会被当作大度宽容,反而会被视为软弱无能。以妥协求和平,非但不会赢得和平,反而会引火烧身,使国家面临更大危险。二战前,英国的张伯伦对德国实行绥靖政策,在慕尼黑会议上出卖捷克斯洛伐克领土给德国,张伯伦满以为此举会为英国赢得几十年的和平,结果英国不久便遭到德国打击。丘吉尔后来指出:“希特勒之所以一直敢于推行侵略政策和破坏条约,并不是因为德国有实力,而是因为法英两国的不团结和怯懦。他的对手都太优柔寡断,不敢接受他的挑战,让他亮出底牌。”[24]
辩证法告诉我们,矛盾既对立又统一,并不断向对立面转化,由此决定了要想使矛盾朝有利于己的方向发展,必须学会从反面着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对此,各国政治家几乎“英雄所见略同”。德国前总理施密特曾说,“只有同坚定的道德原则相结合,弹性才是一种美德。而只有当两个伙伴都表现出弹性的时候,它才能带来政治上的好处”。[25]尼克松曾指出,“对侵略行径的一次默认将会引发另一场侵略。及时地在某种水平上做出反应,可以避免在较高的水平上做出更大的反应”。[26]简而言之,就是要敢于斗争,善于斗争。国家要想实现繁荣强大,必须有藐视一切艰难险阻的勇气和铁一般的意志力。不经艰苦斗争乃至必要牺牲,不可能赢得最终胜利。
结论:中华民族崛起离不开愚公精神
自近代被纳入国际体系、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国家以来,中国仁人志士前仆后继,不断探寻中华民族复兴之路,先后尝试了技术引进(洋务运动)、君主改革(戊戌变法)、资产阶级革命(辛亥革命)等不同道路,但无一成功。中国民主革命的伟大先行者孙中山先生“积四十年之经验”得出结论:“欲达到胜利,必须唤起民众及联合世界上平等待我之民族,共同奋斗。”[27]后来国民党及蒋介石背叛了孙中山的政治遗嘱,反而是中国共产党认真践行这两大原则。现代史上,共产党与国民党长达22年的斗争,实际就是愚公道路与智叟模式的较量。蒋介石对内依靠江浙财团,对外依靠英美势力,遇到重大挑战喜欢借助外力:日本占领东北后,坐等国联调停;1937年就与日本全面开战,但直到1941年美国对日宣战,才敢正式对日宣战。蒋介石过于注重天时,十足的现代智叟。而毛泽东走的是典型的愚公路线:不信邪不怕鬼,对内依靠劳苦大众,相信“枪杆子里出政权”,对外借助苏联但不失独立自主,并最终争取回了美苏牺牲中国的部分利益(美苏曾在雅尔塔会议上达成牺牲中国利益的秘密协议)。新中国建立不久,就在朝鲜战场与世界第一军事强国美国战成平手,一扫近百年来面对列强屡战屡败的屈辱经历。按照西方的说法,只有在战争中打败大国军队的国家,才具备公认大国的条件。就此而言,中华民族真正实现崛起始于新中国建立。换句话说,愚公道路是中国实现崛起的必由之路。
改革开放后,部分人“倒洗脚水连婴儿一同倒掉”,愚公精神日趋淡化,思维/行为“智叟化”倾向明显。这种将主观原理置于客观事实之上的做法,是典型的唯心主义思维,它就像从镜子中观察世界:表面看一切都与现实世界无限接近,实则却完全颠倒。
哲学的贫困必然引发行动的贫困。用这种思维指导对外战略,只会导致逃避现实的鸵鸟政策,引发国家战略错乱和灾难性后果。有学者指出,强化外交中的理想主义[28]倾向,会产生一系列困扰:一是使国人对国际政治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乃至滋生和平麻痹思想,造成国家安全隐患;二是对和平、合作的过分强调,导致中国外交人员在一些问题上不能理直气壮地维护国家利益;三是使自己经常处于言行不一、自相矛盾的窘境,常会左右摇摆,甚至从一个极端(即理想主义)摆到另一极端(即实用主义)。[29]
毛泽东曾经讲过:“中国革命的政党、革命的人民,只有通过正反两个方面的经验才能变得成熟起来,只有正面教材而没有反面教材,是不可能获得真正正确的认识的。”[30]正反两方面的事实告诉我们,智叟似智实愚,愚公似愚实智。追随和依附外部异己的智叟思维,看似减小了中国崛起阻力,实则使国家陷入政治矮化、经济依附的怪圈不能自拔,发展道路越走越窄;而愚公道路看似荆棘坎坷,实则使国家赢得长远和最终利益。
在某种程度上,国家战略是个自我实现的预言。“取法乎上,仅得其中;取法乎中,仅得其下。”中国无论是领土还是人口规模,都具备成为世界大国的基本条件,因此理应有建成世界一流强国的志气,将中国定位为二流国家,只会沦落为三流国家。而强国事业,尤其是将中国建成先进工业化国家的事业,如同愚公家前的太行山、王屋山一样,没有捷径可循,唯有弘扬愚公精神,几代人矢志不渝,“挖山不止”,才可能真正实现国家富强。
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绝不是轻轻松松、敲锣打鼓就能实现的。全党必须准备付出更为艰巨、更为艰苦的努力。”在“愚公移山”故事的最后,愚公的不懈努力最终感动天帝,帮其把大山搬走。从哲学上说,这就是量变引起质变。用最朴素的话说,就是“天道酬勤”,“唯有自助,才有天助”。
[1]本文合作者为林海虹。
[2]这有点像国际关系理论中常说的“现实主义”与“理想主义”,但准确地说,二者实际是“以正为本,以奇为用”与“以奇为本,以正为用”的战略原则差异。另外,笔者主要探讨那些幅员较大的国家,而如新加坡、卡塔尔、科威特这样的小国则不在讨论之列,这些国家国小力薄,不得不借助外力或在大国间寻求平衡。
[3]详见〔美〕哈罗德·D.拉斯韦尔《政治学:谁得到什么?何时和如何得到?》,杨昌裕译,商务印书馆,2009。
[4]〔美〕汉斯·摩根索:《国际纵横策论——争强权,求和平》,卢明华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95,第188页。
[5]《史记·商君列传第八》。
[6]〔法〕乔治·勒费弗尔:《拿破仑时代》上卷,河北师大外语系《拿破仑时代》翻译组译,商务印书馆,1978,第23、49页。
[7]〔美〕西达·斯考切波:《国家与社会革命——对法国、俄国和中国的比较分析》,何俊志、王学东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第3页。
[8]Hilal Khashan,Arabs at the Crossroad:Political Identity and Nationalism (University Press of Florida,2000),p.64.
[9]〔美〕威廉·赫·沙利文:《出使伊朗》,邱应觉等译,世界知识出版社,1984,第31页。
[10] 〔美〕理查德·尼克松:《真正的战争》,萧啸、昌奉译,世界知识出版社,2000,第128~129页。
[11] 《战国策·齐六·齐闵王之遇杀》。
[12]《战国策·齐六·齐王建入朝于秦》。
[13]潘维:《适时调整中国的国际战略》,http://www.aisixiang.com/data/15597.html,2007年8月15日。
[14]〔美〕威廉·恩道尔:《石油战争》,赵刚等译,知识产权出版社,2008,第9页。
[15]〔英〕温斯顿·丘吉尔:《第二次世界大战回忆录》第1卷,吴万沈译,商务印书馆,1974,第308页。
[16]〔美〕亨利·基辛格:《白宫岁月》第1册,陈瑶华等译,世界知识出版社,2003,第71页。
[17]《邓小平文选》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3,第56页。
[18]〔英〕乔纳森·哈斯拉姆:《马基雅维利以来的现实主义国际关系思想》,张振江、卢明华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09,第338、346页。
[19]〔英〕乔纳森·哈斯拉姆:《马基雅维利以来的现实主义国际关系思想》,张振江、卢明华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09,第339页。
[20]详见〔美〕托马斯·弗里德曼《世界是平的》,赵绍棣、黄其祥译,东方出版社,2006。
[21]卫建林:《全球化与第三世界》,清华大学出版社,2009,第447页。
[22]〔美〕理查德·尼克松:《真正的和平》,钟伟云译,世界知识出版社,1999,第4页。
[23]根据概念提出者约翰·赫兹的定义,凡在国家间“共处但未结成较高的结盟”的场合,总是存在“安全两难”问题:一个国家始终担心被对方侵害,因而为求得自己的安全,便更多地追求实力和权势;而这又会使对方感到不安全,从而也更多地追求实力和权势以防不测,结果就进一步加剧了原本的安全担忧。这样一种作用和反作用恶性循环,来自于国家间的互相猜疑和互相惧怕。
[24]〔英〕丘吉尔:《二战回忆录》(上),康文凯等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113页。
[25]〔德〕赫尔穆特·施密特:《伟人与大国》,梅兆荣等译,海南出版社,2008,第7页。
[26]〔美〕理查德·尼克松:《真正的战争》,萧啸、昌奉译,世界知识出版社2000,第57页。
[27]《毛泽东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1,第1472页。
[28]它与唯心主义是同一个词:idealism。
[29]张睿壮:《中国外交哲学的理想主义倾向》,《二十一世纪》2007年第2期。
[30]1972年9月6日,毛泽东与法国社会党代表团的谈话,转引自韩毓海《别了,美国式发展道路:“反面教材”的价值”》,《绿叶》2008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