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理论创新与理解创新的基础——《资本论》中关于资本二重性的理论
解决问题的原则确立下来以后,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任务,就是具体地应用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来剖析资本与公有制经济之间的客观联系。这里要做的工作不是表面层次的罗列和比较,而是类似在电子显微镜下进行的关于有机体结构的构成要素和生存性状方面的研究。这里的研究所要解决的问题是:公有制经济和资本这两个互相对立的经济范畴,相互兼容的内在依据是什么、相互兼容的方式是什么、相互兼容的条件是什么?公有资本保证公有经济发挥普照之光的机制和机理又是什么?显然,要在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基础上解决这些问题,没有对马克思主义的全新理解是不可能的。本书不是从马克思主义现成的理论观点出发引出新的答案(在实际上这么做也是徒劳的),而是从全新的角度去理解马克思主义的立场和方法,并以此为基础得出符合马克思主义理论原则的崭新结论。
在我看来,马克思方法的精髓,是应用唯物辩证法揭示了客观世界普遍存在的矛盾二重性的学说。矛盾二重性,不仅存在于客观事物之中,而且存在于构成客观事物的要素之中。正是因为一切事物内部的构成要素及其这些要素形成的结构都具有相互矛盾着的二重属性,所以,客观事物才在运动中表现出二重性态并具有二重的发展趋势;正是因为客观事物具有二重性,所以它才可能会因一定的条件、发生一定的变化、采取一定的形态,因而具有一定的性质。这样,依据这种方法,认识主体不仅可以发现客观事物的内在的结构及其二重形态,而且还可以根据它内在的二重性对其因势利导、实行再造。当代自然科学的发展证实了马克思的这种方法,不仅是科学的而且完全可以操作。例如,现代物理学中的“波粒二相性”的理论,以及当代生物工程技术中的“基因重组再造”工艺,都证明了这一点(注释9)。当代最新政治科学领域,邓小平的“一国两制”的战略设想和制度创新也证明了这一点。邓小平依据对当代国家制度具有二重性的科学分析,创造了“一国两制”的政治技术,即对本来就具有二重性的政治制度进行移植和重组,最终实现了一种再造:通过把香港和澳门从资本主义制度中移植到社会主义制度中来,再造出社会主义国家的特别行政区(注释10)。
如果说,在自然科学和政治科学领域,都有依据客观事物内部矛盾二重性而对客观事物实行重组或再造的成功经验,那么,在经济科学领域,我们可以依据同样的方法,揭示资本内在的二重因素,并在此基础上对其二因素进行剥离、提取、移植,为最终实现资本与公有经济的重组、再造提供理论依据。毫无疑问,探索资本二重性是一个极有价值的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创新工程。这个创新的思路,根源于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特别是《资本论》的理解创新。根据作者多年来对《资本论》的研究,这种创新不仅是可能的,而且是现实的。
第一,《资本论》中几乎所有的独立范畴都具有二重性。
以第1卷《资本的生产过程》所涉及的主要范畴为例:商品,具有使用价值和价值二重性;劳动,具有具体劳动和和抽象劳动二重形式;价值,既是绝对实体又是相对关系、具有内在和外在二重尺度;与价值二重尺度相对应,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具有二重含义;生产劳动,具有物质生产和价值增殖二重内涵;货币,具有特殊商品和一般商品二重性;资本,具有可变和不变二重功能;剩余价值,具有绝对和相对二重形式;工作日,具有必要劳动时间和剩余劳动时间二重内涵;劳动生产率,对商品的使用价值和价值产生二重影响;管理,具有指挥劳动和监督劳动的二重性能;工资,具有作为劳动力商品价值的合理支付和作为全部劳动的虚幻支付的二重含义;资本构成,既是技术构成又是价值构成;资本积累,不仅采取实物积累和货币积累的二重形式,而且采取资本积聚和资本集中二重形式,如此等等;所有这些都表明经济范畴所表达的都是二重的含义。
第二,《资本论》所阐述的经济现象和经济过程都具有二重性或二重形态。
例如,在第1卷中:商品的劳动过程,是具体劳动和抽象劳动的二重统一;资本的生产过程,是劳动过程和价值增殖过程的二重统一;资本的生产方式,是自然的技术生产方式和社会的经济生产方式的二重统一;资本的简单再生产,是资本的价值增殖过程和价值保值过程的二重统一、是剩余价值生产和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生产的二重统一;资本的扩大再生产(资本积累),是贫困扩大再生产(贫困积累)和财富扩大再生产(财富积累)的二重统一(注释11);资本积累,具有扩大再生产(经济发展)和经济危机二重趋势。
在第2卷《资本的流通过程》和第3卷《资本主义生产的总过程》中也是一样:资本循环,不仅是三种循环形式的统一,还是生产过程和流通过程的二重统一;资本周转,不仅是固定资本和流动资本的周转,还是生产资本和流通资本的周转;资本费用,既是生产费用又是流通费用;资本损耗,既是有形损耗又是无形损耗;资本补偿,是价值补偿和物质补偿的统一;社会总产品的实现,是价值实现和实物实现的二重统一;平均利润率,既表现为相对量(P′)降低也表现为绝对量(P)提高;商业资本,对产业资本既有积极作用也有消极作用;生息资本,是所有权形式和职能形式的二重统一;信用制度,既可以发展成为最纯粹、最巨大的赌博欺诈制度又可以转变为一种新的生产方式的过渡形式;资本主义地租,采取的是绝对和相对(级差地租)二重形式;作为资本所有权和资本职能(经营权)合作产物的利润,具有平均利润和超额利润的二重形态,等等。
第三,《资本论》所揭示的规律也都具有二重表现。
在一般商品生产中,商品生产和商品交换的基本规律,既是价值规律又是商品所有权规律。在资本直接生产过程中,资本生产的规律,既是剩余价值规律又是资本占有规律;价值规律向剩余价值规律的转化同时就是商品所有权向资本主义占有权的转化;资本主义积累规律,既表现为人口的相对过剩又表现为资本的绝对积累,在一极是财富的积累,在另一极是贫困的积累。在资本的流通过程中,资本的运动规律,既表现为单个资本生产过程和流通过程的统一(即企业内部行为和企业的市场行为的统一),又表现为社会总资本再生产过程和流通过程的统一(即资本在微观经济运行和宏观经济运行上的统一);资本价值周转规律,既表现为资本货币价值(即资本金)的周转,又表现为资本物质形态价值(即资产)的周转;资本增殖规律,既表现为年剩余价值率的提高,又表现为资本运动速度的加快;资本连续性运动的条件,既表现为个别资本在时间上的继起、空间的并存及其量上的分割,又表现为社会总资本在产业部类中的结构比例、量上的分配、运动速度及速率的均衡,以及由全部资源决定的可持续发展潜力状况。在资本主义生产总过程中,资本对剩余价值的占有规律,表现为平均利润率规律;平均利润率规律,既表现为等量资本获取等量利润的资本分配原则,又表现为资本运动效率和效益优先的规律;资本运动提高增殖效率的内在要求,既表现为资本在国民经济产业结构中的分工和协作,又表现为资本所有权与资本职能、经营权以及管理职能的分工和协作;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整体,既构成一个经济形态的基础,又作为一个社会形态中的普照之光;运动中的资本主义经济形态,既会以革命、突变的形式发生外壳炸毁,也会以潜在的渐变的形式发生自我扬弃。
应该说,《资本论》中所有这些有关二重性的论述,都为我们重新理解资本范畴特别是公有资本范畴的研究提供了直接的理论依据。
第四,关于资本二重性的概述。
如果把资本作为一种物质,那么对资本二重性的分析,就是对资本这种物质的属性的分析。物质的属性,是处于物质的本质与现象之间的介质,它具有亦此亦彼,非此非彼的二重表现,即具有也是本质也是现象,同时又不是本质又不是现象的二重表现。这种二重性的具体表现形态,实际就是一事物区别于它事物的特征。
众所周知,资本的本质是资本主义的私有制。资本主义私有制不同于封建主义私有制的特征有两个:一是建立在雇佣劳动基础上,即以剥削他人但形式上是自由的劳动为基础的私有制;二是这个私有制不是建立在私人狭隘关系界限内的,而是建立在以市场为媒介的社会化生产方式基础上的。显然,这两个“不同于”封建私有制的特征,是由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内在矛盾决定的,即由资本私有制与社会化大生产矛盾决定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内在矛盾使资本主义的私有制同社会化大生产,取得了既相适应又相对立的二重性。正是这种二重性决定着资本私有制从封建经济中发展而来,又在自己的发展进程中不断发生革命,最终或者通过自我爆炸或者通过自我扬弃来突破私有制的限制而走向社会主义经济。资本内在矛盾的二重性,不仅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发展的历史长河中不断地显现出来,而且在它现实运动的不同阶段和不同层次也会反复地表现出来;这就形成了资本现实运动形态的多样性即资本运动现象的多样性。多样性的现象是能够被人感知的,也是能够使人眼花缭乱的。因此,所谓资本二重性,就是资本在商品化或市场化的经济过程中所表现出来的、那些由其本质决定的,但又不是以本质形态存在而是表现为现象形态的资本的性态或特征。
市场化经济是一个多重关系、相互关联、交互运作、共同起作用的整合结构。从相互作用的角度来看,这个整合结构就是一个共同作用的整合系统。资本,在这样一个系统中,一方面,作为社会集合生产力的代表而成为价值增殖运动的载体;另一方面,作为社会财产所有权的代表而成为占有社会经济财富的主体。因此,资本,绝不是一种单纯的经济要素,即绝不是一种单纯的物质,或单纯的价值、运动、权力、生产关系、运行机制、分配体系、经济制度;相反,资本是包含上述所有内容的整体,也就是说,它既是物质、价值、运动、权力,也是生产方式、经济形态、经济制度。总之,它是一种在历史上和现实中无法回避的复杂的社会机体。资本,作为市场经济中集合生产力的代表,它的生产能力就是增殖能力,作为市场经济社会中生产关系的代表,它的特殊的性质是由所有权和产权的性质决定的。
资本二重性,表明一个典型的悖论。一个根源于资本内在矛盾的二重性的悖论:一方面资本的母胎是私有制;另一方面“资本是集体的产物,它只有通过社会许多成员的共同活动,而且归根到底只有通过社会全体成员的共同活动,才能运动起来。”(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287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所以,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说:“把资本变为公共的、属于社会全体成员的财产,这并不是把个人财产变为社会财产。这里所改变的只是财产的社会性质。它将失掉它的阶级性质。”(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287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