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7. 郎骑竹马来

在溪螺最讨父母嫌的年纪，恰好是她享受奶奶疼爱的年纪。

溪螺的母亲方薇云怀溪螺的时候，由于被婆婆食补的过了头，不但生孩子时险些难产，刚出生的溪螺还又黑又胖，让方薇云看后抑郁的下不来母乳。

女强人似的母亲一想到今后半几年要拴在这么个胖孩子身上，抑郁更加重了，最后在一家人商量过后，奶奶把溪螺抱回老家养了。

溪螺的父母也并非不负责任才把孩子交给老人，溪螺的奶奶一直是一个很壮实的老太太，把孩子交个她，光凭照顾孩子的体力来说，她是完全没问题的。

溪螺跟着奶奶在老家的日子无忧无虑，奶奶天天都用心的疼她，尤其是体现在吃上，吃的曲溪螺比别的同龄孩子老是大一圈。

奶奶所有的疼爱几乎都体现在吃上了，摔了一跤啊，那快喝碗鱼头汤补补，今天没有尿在裤子上啊，那得吃红烧肉庆祝啊，把痰盂都踢倒了，哎呀咱家的螺螺好大力，那必得奖励酱牛肉吃。

曲溪螺天天举着像向日葵一样的小圆盘脸，觉得自己每天都在做壮举。

进了幼儿园，老师也捏了把她的脸说，“这小姑娘养的真好……”

说完就捂着嘴一个劲儿的咯咯笑，曲溪螺以为这是夸奖，也举着小脸笑。小朋友们围着她叫小胖丫，溪螺也听不出恶意，跟着大家一起傻笑。可日子长了，因为胖被人掐、被人无故推倒，被人在羊角辫上洒土……这就不太好受了。溪螺终于哭着要奶奶，并且再也不想去幼儿园了。奶奶疼溪螺，既然不想去，那便就不去了。

五岁那年，溪螺父母终于又来看女儿了，方薇云见到溪螺后照例是要跟婆婆闹一会儿气的。

毕竟她方薇云当初是出了名的冷美人，气质出众，后来嫁给了性格憨直却也浓眉大眼的曲明恩，两口子颜值都不差，可女儿怎么能胖成这副德行！溪螺的两只眼睛都快被挤成一条缝了，鼓鼓的腮帮把小嘴挤得都快成小鸡嘴了，尖尖的往外嘟着。方薇云要崩溃了，每次都责怪婆婆乱给小孩吃东西。

那次方薇云动了真格的，她一定要把女儿接走自己养。溪螺奶奶也气坏了，儿媳儿子在城里忙不过来不来看她她一向不挑理，可小溪螺是自己的心头肉，自己一手带大，胖墩墩的谁不说可爱？凭什么给说的一无是处，还要把她夺走。

两个女人争执不下的时候，曲明恩就在中间调和。而大人吵架的时候，曲溪螺就坐在门口，那时她就意识到，母亲是不满意自己的，否则不会每次来见到她都不高兴，还要和奶奶吵架。就好像幼儿园那些小朋友不喜欢她会欺负她一样，就好像邻居小孩会因为她胖编儿歌在院子外面唱“曲溪螺是个小肥猪”一样。

那次母亲并没有接她走，因为奶奶气“病”了。

母亲走后，奶奶立刻起床继续给孙女做一桌好吃的，顺便唠叨儿媳的坏话，溪螺也拿着小碗照吃不误。伤心归伤心，肚子饿总要吃饭嘛。

时间回到现在，溪螺听见襄奶奶的声音从院墙的另一头传来，她忙起身穿上凉鞋跑到花砖墙边，襄奶奶和奶奶家的院子只隔了这么一堵墙，花砖墙是有洞的，用砖故意的凑成花的形状，堵得不严实却好看，两家人要是说话站在墙边就能跟面对面一样。

襄奶奶家的葡萄树每到这个时候就会垂下来一道帘子挡在砖墙上，溪螺再次看到这堵墙的时候脚步顿了一下，兴许是睡得迷糊了，总觉得用手掀开爬到这边的葡萄藤和牵牛花叶子，就会看见墙那边有一个漂亮的小男孩正对着她笑。

溪螺伸出手去拨开葡萄叶，襄奶奶的笑脸露了出来，“溪螺过来，给你好吃的。”

“哎。”溪螺忙答应着过去了。

到了襄奶奶家，襄奶奶递给溪螺个小簸箩，里面是许多红红的草莓一样的小果子。

“先吃点这个，饭菜一会儿就好。”襄奶奶慈爱地说。

溪螺忙接过去，一连塞进嘴里好几个，“谢谢襄奶奶，我最喜欢吃这种小草莓了。”

襄奶奶却大笑起来，“这傻孩子，这叫覆盆子，不是草莓。你呀，总是迷迷糊糊的。”

襄奶奶说着挪着小脚到厨房去了，溪螺却愣着有好一会儿，最后自嘲的一笑，是啊，是覆盆子，自己怎么又说错了。

她坐在襄奶奶家的走廊台阶上，把小簸箩放在旁边，一颗颗吃着里面的覆盆子。这时，她没办法不想起她第一次吃这种水果的时候。

六岁时的夏天，溪螺因为不上幼儿园，在奶奶家每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或是一个人在院子里玩。那天她正蹲在地上，用木棍拨着院子里樱桃树上掉下的青虫，忽然就听见花墙的那边传来有节奏的拍击声，她走到花墙边把叶子拨开一片，看见墙那边一个漂亮的小男孩正在拍皮球玩，他穿着一件印着蜘蛛侠的红体恤，黑色的背带短裤。

小男孩的球滚到了墙边，他过来捡的时候看见了溪螺，歪着脑袋冲她笑开，溪螺也笑起来，还给他看自己刚捉的小青虫。

男孩表情夸张的“哇”了一声，不知道是惊奇还是嫌恶。溪螺一向不太会解读人的表情，仍是拿着虫子傻笑。

她没想到接下来这个小男孩会过来找她玩。

他教她拍皮球，并且不嫌她又笨又迟缓。奶奶听见了走出来看，见到孙女有了玩伴也高兴起来，去厨房准备做点好吃的庆祝。

小男孩是襄奶奶家的，他管襄奶奶叫奶奶，襄奶奶管他叫香哥儿，因为他身上总是带着阳光和奶粉的味道，香喷喷的，大名反倒从来没叫过。溪螺就叫他襄哥哥，因为他是襄奶奶的孙子。

从那天开始，溪螺天天都徜徉在玩伴带来的快乐中，襄哥哥给她带来她没吃过的小个的草莓——他就管那个叫小草莓而不是覆盆子。他们两人常坐在房廊下吃这种水果，可以不必说什么话，用傻笑交流。他们一起捉虫子，在院子里荡秋千，小男孩还带着她出去跳水洼。被其他小孩子看见了，都笑话她是他的小胖媳妇。每到这时他就把她护在身后，绷起一张小脸瞪着那些人，然后拉着她离开。

那段日子真是快乐，可是，襄哥哥住了两个月就走了，走的那天曲溪螺躲在房间里哭不愿出来，襄奶奶说香哥儿等了她很久呢。

第二年的时候，襄哥哥又来了，长得比之前更高了些，曲溪螺比他还高，还大。他们又度过了一个快乐而仿佛半辈子那么长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