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七个媒(1)
秋高气爽、景色绚丽的九月末,普通老百姓也许还在计算着今年的收获是否足以迎接即将到来的冬季,以便尽早做出是否去打工的打算;而剥削阶层则已经开始享用今年刚收上来、尚带着劳动者余温的丰硕果实了。
富贵人家享乐的花样极多:聚会赏花、饮菊花酒、开螃蟹宴、登高折茱萸、办诗宴……,只需一个名头,便可举办或奢靡或风雅的聚会,这不仅能展示自身高人一等的格调,还能借此完成一次资源交换。
作为一名上流人士,你若是设宴没人来或没人发帖请你赴宴,那你就不是上流人士。再有钱,平民老百姓也能仇富地啐一口:呸!不过有几个臭铜钱罢了。
富人竞相办宴的攀比之风愈盛,一时之间,象兴府城极为热闹,大街上总能看到装饰华丽或素雅的马车哒哒而过,那些卖衣料、卖首饰、卖鲜花的商家则赚得盆满钵满,就连花乐乐,也跟着赚了一笔。
此话怎么说?
诸位是不知,每每主人设宴,总有大批宾客上门,家中一时缺人手,为了不怠慢客人,主人家便会委托相熟的人找些知根知底的妇人来帮忙——这样可以避免有姿色的未婚小娘子和男宾客在宴会上发生有损清誉的事情,像花乐乐这样的已婚已育妇女就安全实惠多了。
这等散工一向极为抢手:工钱高又活轻松,还能见见世面;最主要的是,若是有幸入了主人家的眼,还怕不能跟着鸡犬升天?
花乐乐跟秋娘交情好,秋娘一有活就叫她去,自她完成了邱三郎和顾玉娘这桩活计后,极为有空的她,便天天跟在秋娘后面赶场子:今天是这员外家,明天是那主事家,后天是某财主家,忙得不亦乐乎。
九月二十五,满城桂花香,今日是阮通判家下帖子邀众人到别院赏桂花的日子,阮通判因官职限制,宅子的面积自然大不到哪里去,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别院的修建就随意得多了——城南外湖泊星罗棋布,象兴府城的有钱人大多喜欢在那里圈一块地造别院。
阮家别院也建在那里,依山傍水,有湖有岛,山光水色、奇花异草随着季节变化而不同:春来赏花夏观荷,秋日芦花天漫漫,寒冬百鸟绕岛飞,真可谓是人间仙境也。
上午十一点多,阮家别院门口就停满了马车,男宾与女宾在不同的地方下马车,自有热情的仆人细心引导宾客前行。
宴会设在一处种着许多桂花的岛上,宴会的布置围绕着桂花树展开,错落有致的桂花林里,随意却不凌乱地摆放着矮桌、短椅和厚实的布垫子,有了馥郁香浓的桂花香,现场就不必再起香炉;利用繁茂的桂花树和一条小溪做障碍,将男女宾客稍稍隔开,宾客三三两两地聊天,下人们会及时奉上可口的点心、饮品;若有宾客要吟诗作画,不必吩咐,自有侍童在旁研墨展纸伺候,供客人尽情地施展才华。
清浅的溪水曲曲折折地穿过小岛,溪边两岸开满了星星点点的小黄花,有宾客在上游,将盛了酒的觞或者题了字的树叶放入溪水中,任其顺流而下,等待下游的宾客取走。
花乐乐此时站在溪边,穿着与阮家仆妇同款的浅绿色工装,头发用刨花水细细抿过,发型梳得一丝不苟,她望着溪里那些题了字的梧桐叶,眉眼木讷老实、实则欢快地吐槽:‘大兄弟,你是题诗还是写小说呐?这巴掌大的梧桐叶明显没能让你写得尽兴啊,要不我替你去割一张芭蕉叶来?’、‘哥们,你这叶子不行啊,面积太小了,水都晕染到字迹啦!’
“姐妹们,快看,那里有一张叶子题了诗!”花乐乐正腹诽着,就有一群嘻嘻哈哈的华服小娘子走过来,其中一位眼尖,看见了那张梧桐叶,便指着花乐乐叫道,“哎~你帮我们捞上来。”娇客对花乐乐如是说。
花乐乐很熟练地拿起一支头部为U字形的细长竹竿往水面一插,轻轻一挑,就稳稳地将那片梧桐叶捞起,她手腕发力,将竹竿迅速带动回岸上,梧桐叶便伸到了那个小娘子的面前。
花乐乐不言不语,不气不恼,完全一副世外高人淡定的模样,反叫那小娘子有些恼怒,偏偏又挑不出她的错,只能一把抢过那张叶子,随意扫一眼上面的内容,毫不客气地冷笑道,“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当我们是冤大头吗?”说完鄙视了溪水上头一名正翘首以盼的书生一眼,便将梧桐叶一顿搓揉成团,随手掷入溪中,看到那书生脸色忽的黯淡,她心里不由地一阵畅快,顾不得这是阮家的地盘,就编排起了主人家的是非来,“也就只有苗娘那傻子才会被这些穷书生的花言巧语给迷住了眼!”说完又蔑视了花乐乐一眼,才拉着其他小娘子嘻嘻哈哈地离开了。
花乐乐把脑子转了一圈,才想起苗娘是阮通判的二女儿,敢情刚才那个小娘子是借着红叶题诗一事把阮苗和她鄙视了一番啊。
不过上班就是这样,经常会受到客人的冷眼和刁难,花乐乐无所谓,继续手持竹竿站在溪边——她今天的任务就是站在溪边听候客人的吩咐。
她忍下了,可不代表其他人能忍下,前面那一群小娘子刚走,后面就又来了几个身穿华服的小娘子,为首的小娘子怒气冲冲地走过来,一身鹅黄色裙裳随风飘逸,宛如盛开的鲜花,极尽娇妍。她瞪着花乐乐,“为何你刚才不出声?”身为仆妇居然任由主人受辱!
“……”临时工花乐乐无辜地睁着死鱼眼,满头的问号:???
旁人劝道,“算了,苗娘,她不过是个下人,哪里敢声张,不怕得罪贵人吗?莫为难她了。宴席快开始了,咱们走吧。”
苗娘听闻,瞪了花乐乐一眼,冷哼一声,便和众人离开。
哦!原来这就是她的临时少东家啊~花乐乐秒懂,因为有秋娘这个百事通,所以花乐乐得知今日这宴会的内幕:
阮家二娘年方十五,却喜欢上了一个穷书生,还闹着要嫁给对方,阮通判夫妇自然是不乐意,正所谓‘结亲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苗娘要是看上个名动天下的学问大家,阮通判肯定是举双手双脚赞同啦,可要嫁给个穷得咣当响的书生,那是万万不可能滴!
所以才有了这次‘表面上是邀请上流人士来赏桂花,实际上是给阮苗相看夫君’的宴会。
宴席开始了,宾客们聚在一起吃得热热闹闹的,花乐乐站在溪边,隐约听到宾客的交谈声、丝竹管弦声,她伸长脖子往那边望去,只模糊看到宾客的背影。
实在无趣!
她四下打量,见没人在这里走动,便迅速蹲下,然后掏出今早阮家管事的婆子发放的饭团:白莹莹的米饭和肉丁拌均匀后,捏成鸡蛋大小的模样,饭团只放了些盐,没有其他调味料,就是为了方便做活的下人及时止饿。
她一口就咬去了一大半,飞快咀嚼咽下,眼看就要将剩下的半个饭团消灭掉,谁知居然有人在她背后用力一拍,大声呵斥道,“哈哈~让我逮到你偷吃东西了!”
花乐乐被吓了一跳,手里的饭团一时没抓牢掉在地上,顺着草坡滚入溪中,而她则被饭粒呛到,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咳咳咳!咳咳咳!”
阮苗没想到只是一拍,就让花乐乐咳得脸红脖子粗,一时也忘了主仆的身份,好心帮她拍拍后背顺气,不住地道,“对不起啊,我不知道后果会那么严重,要不我让人带你去看大夫吧?”
花乐乐一边摆摆手,又继续咳了一会儿,总算是将那误入气管的饭粒咳了出来,她两眼泪汪汪地道,“小娘子,您怎么在这里?”才刚开宴不久,怎么她身上就一股子酒味了?
阮苗蹲在花乐乐旁边,两手随意地扯着地面上的野草,“心烦,出来走走。”明明心里不待见她,可是那些宾客却能堆出满脸的笑容讨好她,那些明里暗里的夸赞让她听了心里一阵不适,所以便借着更衣跑了出来。
花乐乐还能怎么办?看在钱的份上,“哦。”然后尽职尽责地陪临时少东家一起蹲地上了。
“你怎么不说话?”阮苗等了一会儿,见花乐乐不出声,便忍不住问。
“小娘子希望我说什么?”
阮苗瞪她一眼,‘我可是你的少东家,快问问我为什么心烦!’
花乐乐收到她眼里发出的信息,便问,“小娘子为什么心烦?”
阮苗将手中的草梗扔出去,“你们这些大人,最是庸俗!什么都不在意,只讲钱钱钱!”
嗨!嗨!嗨!这位小姑娘,你说心事就说心事,开什么地图炮啊!花乐乐不乐意了,“没钱难倒一山的汉。小娘子,您是不知道世道艰难,没有钱,怎么活下去?”
阮苗也不高兴了,反问道,“难倒为了钱,就要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吗?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我宁可吃糠咽菜也不嫁给我不喜欢的人!算了,说了你也不会懂。”
‘这中二病还挺严重啊!’花乐乐心想,‘就让我这个热心市民花大姐免费送你一个疗程吧!’
“小娘子,我看您身上这衣裳真好看,估摸要花不少银两吧?”花乐乐羡慕地道,又指着阮苗头上的首饰,“还有您头上的钗环,如此别致的款式,寻常人哪里有机会见过?”
说起华服珠宝,原本情绪低落的小姑娘便高涨起来,她面带一丝骄傲的微笑道,“那是。这是我阿姊托人从京都给我带回来的,如今的府城可没有这样的花样。”
花乐乐两手一摊,语气平常地道,“所以没钱的话,您就不能穿绫罗绸缎,不能佩戴如此漂亮的首饰了啊。”
“这,”阮苗摸摸手袖上的精致绣花,然后咬咬牙,“大不了我不穿了,不戴了,总该行了吧?”
花乐乐摇摇头,“小娘子,穷人的辛苦,可不止这些。”见阮苗要反驳,她连忙道,“关于您的婚事,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您和通判大人都心服口服。”
阮苗被花乐乐的话引起了强烈的好奇心,两眼一亮,“是什么办法?”
花乐乐看看四周,“小娘子,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您若是愿意,可以托关官媒家的娘子转告我一声,改日咱们详谈。”
阮苗不高兴地嘟嘴,“若是通过关娘子,那必然要惊动母亲大人的。”
花乐乐笑了,“小娘子,我又不是偷鸡摸狗见不得人的人,便是让令尊知晓也没什么,况且那个法子,一定需要令尊同意才可实施。”
“那行,后天你直接来我家。”阮苗一拍板就同意了,眼看自己出来太久,便急忙站起身一边拍拍身上的草屑一边交代花乐乐,“记得后天早些来我家!”说完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花乐乐乐了,只差没拍胸脯保证了,“我办事,您放心!”
有钱不赚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