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拉
2008年5月18日,北安普顿
艾拉跟大卫与珍妮特发生了口角,随之而来的紧张气氛让她疲惫不堪,有好一段时间都不得不放下《甜蜜亵渎》,一点也看不下去。她觉得好像一口沸腾的大焖锅突然被掀开了锅盖,所有的新仇旧恨全都跟着蒸气冒了出来。不幸的是,掀起锅盖的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因为是她打电话给史考特,请他别跟她女儿结婚的。
后来,她也深切地悔恨她在电话里讲的每一句话。可是在五月的那一天,她却十分笃定,坚信自己的立场绝对站得住脚,就算想破了头,也无法料到自己的介入会造成如何悲惨的后果。
“嗨,史考特。我是珍妮特的妈妈,艾拉,”她尽可能地用轻松的语气说话,好像打电话给她女儿的男朋友是她一天到晚都在做的事情似的。“你有没有时间谈一谈呢?”
“鲁宾斯坦太太,有什么事吗?”史考特很意外,有点结巴,但是仍不失礼貌。
然后艾拉以没有那么礼貌的口吻跟他说,虽然她对他个人没有什么意见,但是他还太年轻、太青涩,不应该娶她女儿;虽然他现在接到这通电话会很难过,她又说,但是总有一天,也许就在不久的将来,他会理解,甚至会感谢她及时给予警告。在此之前,她请他不要再提起结婚的事情,也希望他不要跟任何人提起她打过这通电话。
接下来是气氛凝重的沉默。
“鲁宾斯坦太太,我想你可能不了解,”史考特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最后终于开口,“我跟珍妮特彼此相爱。”
又来了!怎么有人这么天真的以为有了爱就有了一切呢?他们以为爱就像一根魔杖,只要轻轻一点,所有的问题就奇迹般地迎刃而解。
可是艾拉没有说这些,而是说:“我知道你的感觉,相信我,我真的知道。可是你还太年轻,未来的日子还很长,谁知道呢?说不定明天你就爱上其他人了。”
“鲁宾斯坦太太,我不是有意失礼,但是你不觉得这句话适用于每一个人吗?包括你自己在内?谁知道呢?说不定你明天也会爱上别人呢?”
艾拉轻轻一笑,但是笑得比她预期的要大声,也要更久。
“我已经结婚了,已经做了终身的抉择,我丈夫也是。而这也是我要说的重点:婚姻是一个严肃的决定,需要认真谨慎的考虑。”
“你是叫我不要娶你的女儿,那个我深爱的女人,只是因为我可能在无法预期的未来爱上一个无法预期的其他人?”史考特问。
自此,他们的对话越来越糟糕,越说越苦恼,越说越失望。等他们好不容易挂了电话,艾拉立刻走进厨房,开始做她在情绪不安时一定会做的事情:煮饭。
半个钟头之后,她接到大卫打来的电话。
“我不敢相信你打电话给史考特叫他不要娶我们的女儿。你真的打了吗?跟我说你没有!”
艾拉倒抽一口气。“哇,话传得真快!亲爱的,你听我解释。”
但是大卫立刻打断她,“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你做错了。史考特跟珍妮特说了,现在她很生气,说她要在朋友那里住几天,说她现在不想见你。”他短暂地停了一下。“而我也不怪她。”
那天晚上,没有回家的人不只珍妮特一个。大卫发了一条短信给艾拉,跟她说有急事发生,却没有解释是什么样的急事。
这一点也不像他的作风,也违背了他们婚姻的精神。就她所知,他可能会一个接着一个地跟女人调情,甚至跟她们上床,在她们身上花大把的钞票;但是到了晚上,他总是会回家,坐在餐桌上固定的位置。不管他们之间的龃龉有多深,她总是会煮饭,而且不管端上桌来的东西是什么,他也总是会吃完,而且吃得很高兴,也心存感激;每次吃完晚餐后,大卫总是不忘感谢她——一个衷心的谢意,艾拉总是把这当成他为自己不忠行为的道歉密码,因此她也就原谅他,总是原谅他。
这是她丈夫第一次如此无耻大胆的行为,但是艾拉却怪她自己;不过话又说回来,“愧疚”本来就是艾拉·鲁宾斯坦的第二个名字。
艾拉跟双胞胎坐下来吃饭时,她的愧疚变成了哀伤。她拒绝了艾维想点披萨外卖的请求,也遏止了欧莉不想吃任何东西的意图,强迫他们吃加青豆的菰米和涂上芥末的烤牛肉。尽管在表面上,她仍然还是那个事必躬亲、关怀备至的母亲,但是心里却觉得有一股绝望油然而生,让她嘴里不管吃什么都有一种辛辣刺激的味道,像胆汁一样酸苦。
吃过晚餐后,她一个人坐在厨房的餐桌旁,发现周遭的寂静好沉重,让人坐立难安。在那一瞬间,她烹煮的食物——几个钟头辛勤工作的成果——似乎突然变得如同嚼蜡般单调无味,非但如此,甚至还可以轻易地被其他东西所取代。她也突然自艾自怜起来:真可惜,她已经年近四十,却始终没能好好利用她的生活;她有这么多的爱可以付出,却没有人需要。
她的心思转到了《甜蜜亵渎》一书,深深地迷上了“大不里士的夏慕士”这个人。
“有像这样的一个男人在身边也不错,”她对自己开玩笑说,“跟像他这样的人在一起,日子绝对不会单调。”
她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高大黝黑的神秘男子,他穿着摩托车骑士的皮裤、夹克,一头黑发披在肩上,骑着一辆闪闪发亮的红色哈雷摩托,车把上还装饰着五彩流苏;她对这个人微笑。英俊性感的苏菲骑士在空旷的公路上飙车!要搭便车的时候遇到一位像这样的男人,不是也不错吗?
然后,艾拉想到:如果夏慕士看到她的手相,不知会怎么说?他能跟她解释为什么她脑子里动不动就成了有着黑暗思想的女巫?或者是她明明有一大家子的人围绕着她,为什么却仍然感到孤单呢?她的灵气又是什么颜色?会是明亮大胆的颜色吗?她的生活最近可有什么明亮大胆的事情吗?这一辈子曾经有过吗?
就在那个当下,她一个人坐在厨房的餐桌旁,面对烤箱摇曳闪烁的微弱灯光时,艾拉蓦然惊觉:尽管她高谈阔论地否认,尽管她嘴硬不肯承认,但是在她内心深处,仍然渴望有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