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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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我要回家!”苏西歇斯底里地嘶吼,“我要回家,我要回……”

“我们不能回家。”我尽量平静地解释。但我的内心并不平静,我自己其实也更想遛回牛棚,回到我那舒适的牛圈里。

“可是我想回家!”

“不行。”

“我想,我想,我就是想!”

我的言语无法让苏西平静下来,那就只能借助牛蹄的力量了。我使出全身力气一脚踢在她的小腿骨上。我不得不羞愧地承认,这一脚踢下去,我很高兴。

苏西大叫起来:“嗷!”

此刻我竟有些恶毒地希望,她要是继续这样乱吼乱叫就好了,那我就有借口再踢她一脚。但苏西没有让我如愿,她只是躺到玉米地上,身子蜷缩着,像一头弱小的、迷失的小牛犊一样嘤嘤地哭了起来。

小红萝卜严厉地瞪了我一眼:“难道你一定要踢她吗?非得这样吗?”

“本来是的。”我回答,不想因为小红萝卜斥责而让自己感到良心不安。

“不,根本没必要!”小红萝卜说,神情语调异常严厉,接着卧倒在苏西身旁,温柔地舔了舔她的鼻子。被安抚的苏西哭诉声也渐渐变小了。

对此希尔德评论:“哇,小红萝卜真是对什么事情都感觉不到恶心啊。”

这句评论不怀好意,但我却不由得笑了。然后我又仔细看了看希尔德,她也已经筋疲力尽了,于是我提议:“我们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吧,我们应该先闭会儿眼睛。”

“我需要睡一会儿美容觉。”贾科莫赞同我的提议。

希尔德微微一笑说:“你得需要多少美容觉才能变美啊,根本睡不过来。”

“小姐,您可真是铁齿铜牙啊。”

“这正是我的魅力所在。”希尔德回复。

“您对魅力的定义还真是有趣。”

“所有雄性动物都这么说。”希尔德取笑说。我不禁自问,她一直这样强硬,以后能找到一头公牛吗?是不是她一辈子都不会享受与情郎的亲昵呢?

希尔德也在玉米地上卧了下来。我趴到她们身边,跟她们一起躺卧着。昨天刚下过雨,地面还有些潮湿,但我们太累了,根本顾不上在意这些。只有贾科莫不想躺在湿漉漉的地上,而是宁愿趴在我背上睡:“抱歉,小姐,但是我不想得膀胱炎。”

“我们还是赶紧睡吧。”我请求说。

大家都赞同地点点头,闭上了眼睛。没过几秒钟,贾科莫的呼噜声就已经大到吵得我们谁都睡不着了。我们听着他的呼噜声,各自想着心事。我在想留在农庄的其他牛,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们了,我现在就已经开始思念他们:库诺、忧郁、自杀、火车车祸、屁叔叔……好吧,我承认,对最后一位的思念是有限的。

但是,冠军……我现在也已经在思念冠军了。非常非常思念!

我想到他就要死了,真想马上就失声痛哭。但是如果我自己都在哭,我又怎么能让她们几位鼓起勇气呢。那样的话,苏西会更加失控,我的两位好朋友可能也会开始感到绝望。为了不哭起来,我忽略了贾科莫的鼾声,提议说:“我们聊聊天吧。”

“聊什么呢?”苏西问。

“比如说,”希尔德提议,“我们怎样往这只公猫嘴里塞满玉米,好让他停止打呼噜。”

“那我很愿意聊。”苏西在这个晚上第一次笑起来。

看来,还是有能够让这两头相互争执的母牛团结一致的事情。这样很好。不太好的是,这件事涉及轻微使用暴力。

“我知道,”小红萝卜说,“我想聊什么。”

“什么呢?”我问。

“你们对自己在印度生活的愿望是什么呢?”小红萝卜想知道我们每一位具体是怎么想的。

“在那儿,人们不但不会杀死我们,而且会崇拜我们。”我回答。

“这点我们已经清楚啦。但是仅仅活下来还不够啊。除此以外你们还希望什么呢?”

我们的小红萝卜又来了,关于幸福的追问,这也是奈雅曾经问过自己的问题。

奈雅为什么把母牛创造到世界上

奈雅观察着她所创造的一切,发觉她很孤独。鸣禽一起唱着歌,猪群齐声哼哼着,臭鼬相互往同伴身上喷着臭气……甚至连蚯蚓都可以——当他不想再形单影只独自惆怅时——让乌鸦把他啄成几段,这样他就有伴侣了。只有奈雅没有任何陪伴,谁都不像她。

当然,动物们也会跟她说话,但通常都只是为了向她抱怨:“你为什么发明了臭鼬?”“荨麻到底是干什么用的?”“你创造‘消化功能’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

在一个特别美丽的夏日,母牛女神观察着蚯蚓和他的同伴在土壤里快乐地蜿蜒爬行。这时奈雅想到,她也可以像蚯蚓那样,于是她分裂了自己的身体,她的各个身体碎片里长出许多头母牛。从第一个牛群踏上草地的那一刻起,她再也不孤单了。每一天她都和母牛们一起嬉闹,吃草,用鼻子相互摩擦爱抚。她很幸福。只是,这没持续多久。仅仅几个月后,她就感觉自己还缺少些什么,那就是其他所有动物都有的——除了蚯蚓以外——可以与她肉体合一的另一半。就此奈雅决定创作她最奇怪的造物:公牛。

通过公牛,她给牛群带来了比荨麻和寄生虫还麻烦的纷繁扰乱:欲望、嫉妒,还有看起来无比乖谬的交欢——虽然她并不是有意使之看起来如此不堪的。当然,还有所有母牛都向往的,让“牛”欢喜让“牛”痛的——因此也是她所有的创造中最荒诞的——爱情。

“在印度,我要得到很多很多公牛,”这是苏西对她的幸福梦想的宣告,“就像公牛总是同时跟几头母牛交往一样,我要同时占有几头公牛。”

这不是对幸福的梦想,这是对另一种性报复的发泄,同时也是她不想再被公牛伤害的希望。看苏西现在那么心痛悲苦的样子,冠军对她的伤害肯定还是很深的,甚至有可能比对我的伤害还要更严重,尽管这几乎不可想象。

“我也有一个梦想。”希尔德说。

我本来以为她会说一句戏谑调侃的话。希尔德是一头不相信梦想的母牛,也不相信母牛女神的存在,更不相信公牛有好的一面。可是这一刻她的语气听起来那么严肃认真。确实,在这里,在潮湿的玉米地里,在野外广阔的星空下,希尔德向我们吐露了她的心声:“我希望遇到一头皮毛和我一样的牛。”

奈雅啊,希尔德因为她的棕色斑点而感受到的孤独,远比我想象的严重得多!

她向我们承认这一点后,我们又沉默了,我真心为我的朋友希望,我们在印度会遇到很多像她一样有着棕色斑点的牛,最好还有一头这样的公牛。

过了一会儿,小红萝卜打破了我们的沉默,开始讲述她的心愿:“我希望……”

只是,她忽然又没勇气继续说了。

“你希望什么呢?”我好奇地追问。

她犹豫着,与自己做着斗争,显然她想说一些很重要的事。是的,她看起来像是要坦白什么,可是又没有足够的勇气。在无尽的内心挣扎后,她只是轻声说:“也无所谓了。”

苏西尖酸地说:“我觉得也是。”

苏西的蔑视和冷漠显然让小红萝卜备受打击,但她不是那种会刻薄反击的母牛。所以她只是伤心地打个响鼻,然后闭上了眼睛。但有一点很清楚,不管她想对我们说的是什么,那一定是她内心深处非常渴望的事物——一个关于幸福的梦想。她本来肯定是想告诉我们的,不然她不会提起这个话题。

我伤心地闭上眼睛。在睡着前我还有一些羡慕小红萝卜、希尔德和苏西:至少她们都还有梦想。而我只有目标:印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