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跳过去!”我喊,“快跳啊!”
“这个主意棒极啦!”贾科莫大声喊着就从我的背上跳起,越过倒在地上的电篱笆,并以三条腿能支撑的最快速度一瘸一拐地消失在黑夜里。希尔德紧跟着贾科莫跳了出去,立即往外跑,小红萝卜也一样。只有苏西犹豫了一秒:“或许等等农夫也挺好的。”
“我要杀死你们这些母牛!”农夫怒吼。
苏西也明白了:“也许等他确实不太明智。”
终于她也跳过了电篱笆。现在,不必再担心会有牛落下,我也可以放心地逃跑了。就在这时,我听到了“啪”的一声,响亮又清脆,我看见农夫正拿着“噼啪棍”对着空中,棍子的顶端冒出了烟。
一只乌鸦落在我脚边。
这只黑色的鸟躺在地上,身受重伤,呱呱地说:“为什么是我?我从来没有做过伤害其他动物的事儿……好吧,我确实在飞行中故意往不少动物头上拉过屎……可是哪只乌鸦不喜欢这么做呢?……好吧,我也不该啄掉另一只乌鸦——雅各布的眼睛,这明显违反了我们乌鸦的法律……”
这只小可怜的声音越来越虚弱,他的咕呱声也随着每一个音节越来越轻。他祈求着:“求求您,至上的乌鸦,请您一定让我进入永恒的乌鸦天空……”
这可真是新鲜事儿:乌鸦有他们自己的“母牛女神”,确切地说,是“乌鸦神”?尽管如此,他们死后的生活里却没有永恒的草地,而是天空?在某种意义上这也合乎逻辑,他们才需要吃几根草呀?而且我们动物们分开生活也相当方便,那样,当我们在奈雅的永恒草地上生活时,就没有讨厌的乌鸦往我们头上拉屎了。
“……请不要因为我过去的所作所为把我放逐进永恒的暴风雪……”
看来乌鸦也有一个在死后专门收治坏乌鸦的地方,而且那个地方听起来冷得可怕。我们牛就好过多了,那些不怎么友善的牛来到奈雅的草地后,会被安排去一块专属于他们的草原,在那儿他们可以随便相互挖苦彼此排挤,而我们好牛不会受到影响。我生而为牛真是太好了!那么是谁决定这些的呢?奈雅和那只“至上的乌鸦”会一起商量吗?有可能还和其他动物的神一起——甚至可能包括人类的神一起商量?
我身前的乌鸦闭上了眼睛。在他最终停止呼吸前,还轻声自言自语了一句:“至少我不必再害怕变老了。”
我的本能又来报到了:“那么,我现在想再跟你谈谈逃跑的事儿。”
这次我和本能意见完全一致。我正准备撒蹄跃起,跳过电篱笆,就听见农夫把“噼啪棍”对准我的方向威胁大喊:“站住!”
他向我走来,把棍子的一端抵在我额头上。棍子上的金属还是热的,闻起来还有烟火味,估计跟刚刚那“啪”的一声有关。
“最好,”他对我说,“最好我现在就把给你毙了!”
啊,我可不觉得这是最好的。
农夫看着我的眼睛,忽然一下变得温柔了一点儿:“你知道吗,我从来都不想杀死你们,可是我没有选择。是破产管理人要我这样做的……唉,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呢,你又听不懂。”
农夫和他的妻子总是认为我们听不懂人类的语言,仅仅因为他们自己听不懂我们的语言,比如我们哞着说的:“嘿,挤奶机设置得太奇怪了!”“我们的乳头又不是橡皮筋!”或者,“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我们牛不喜欢在亲密的时候被你们观看?你们甚至还边看边给公牛加油助威?”
农夫把“噼啪棍”更用力地抵住我的额头,只是现在他看起来有点慌张。他并不想按下那个手柄,这点我很确定。我必须利用他的慌张,来说服他改变想法,于是我哞呵一声:“住手!”
他犹豫了片刻。
“不要这样做!”我又哞。
“该死,你好像明白我想要做什么。”他的手指开始颤抖,我担心他晃动着的手会不小心启动噼啪棍。
“你想杀死我,”我哞道,“这有什么难理解的呢?”
“非常抱歉。”他开始哽咽了,并把“噼啪棍”放了下来——这让我感到无比放松。他断断续续地悲泣道:“十年前银行工作人员说,克拉森,您必须进行大规模动物养殖,这是您唯一的机会……可是……我不想折磨任何一只动物,所以没那么做……可现在……”他继续低声哭诉,“……我必须把你们全部杀掉。”
“哦,没有任何‘必须’做的事,除了三急时‘必须’上厕所。”我哞着告诉他。
“不,我必须。”他回答说,好像他忽然也能听懂我的哞语了。他把脸埋在我的口鼻处哭了起来,因为他其实并不想杀死我们。他也是有感情的,像我们一样。
是的,也许人类其实也不过是另一种牛而已。
我真想用舌头温存地舔舔他的脸来安慰他,可是我莫名地隐约感到,他根本不会认为这样的举动是抚慰。
农夫又振作了起来,他把鼻涕擦在袖子上,好在他的衬衫原本就脏兮兮的,鼻涕擦在衣服上也不会太显眼。然后他用空洞的眼神望着我,我顿时明白了,不管他此刻多么痛苦,都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他会把我们全部杀掉。想到这儿我对他的同情也忽然有所收敛。他再次举起“噼啪棍”,瞄准了我,我立即如闪电般转过身去,却不是按照我的本能跑开,而是为了一脚踢去。我用尽全身力气,用后腿踢向农夫大腿的位置。他扔下噼啪棍,蜷缩在一起哭喊:“哎呀呀……你踢碎了我的‘坚果’。”
我脑子里闪过很多问题:为什么农夫会随身带着坚果呢?他又不是松鼠。而且坚果碎了又有什么糟糕的呢?最重要的是:鉴于他随时有可能再次举起那只威力无穷的棍子,我难道不应该以后再想这些问题吗?现在唯一要做的是直接逃跑!
“当然了!”我自问自答,然后跳出去,开始狂奔逃命。
“萝乐!我们在这儿!”小红萝卜对我喊。她们藏在一片种着高大植物的田地里,那些植物上挂着玉米。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想过我们的食物里有时含有的玉米是来自哪里。如果我现在没有面临更紧迫的问题,我一定会兴趣盎然地仔细观察这些植物。
苏西责骂小红萝卜:“你疯了吗?如果萝乐跑向我们,我们也会陷入危险的!”
唉,这个苏西——没办法,只能强迫自己喜欢她。
我向他们奔跑过去,而苏西这头愚蠢的母牛却喊着:“到别的地方去!到别的地方去!”
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我甚至真想这样做,以保护我的朋友。可这时噼啪棍又响了起来,我感到一股难以名状的锐利的风快速擦过皮毛,于是我在恐慌中跑向了其他几位藏身的庄稼地。
“这下可好了!”苏西叹息说。
她转过身去,沿着庄稼之间的一条路狂奔出去。希尔德和小红萝卜紧跟着她,我跟在她们后面。从我们身后传来农夫尖声尖气的咒骂声:“你们逃不出我的掌心!”
“为什么农夫的声音这么尖?”小红萝卜问。
“他的‘坚果’坏了。”我气喘吁吁地解释。
小红萝卜迷惑地盯着我看了片刻,然后叹气说:“有些因果关系我还是不太能理解。”
我们四头牛狂奔逃命。贾科莫也在我们的蹄腿之间,用他拖着一条伤腿能达到的最快速度飞奔着,他边跑边咒骂:“我看这个农夫明显就是情绪不稳定!”
“快给我站住!”农夫尖叫道。
“我们看起来像是会站住的样子吗!”希尔德呼哧呼哧地喊,并跑得更快了。
我们又听到“啪”的一声,这次声音听起来远了一些。显然我们已经成功地把他甩开一段距离了。
“我会抓住你们的!”农夫尖声怒喊。
但我还是产生了些许怀疑,他可能做不到他喊出的话。虽然我们只是很慢地把他落在后面,但他确实是被我们甩在了后面。
“我会抓住你们的……我会抓住你们的……我会抓住你们的……不……”然后我们听到他绝望地哭喊,“我的生活怎么这么糟糕啊?!”
“你问我?我的生活才糟呢。”苏西发牢骚说。
我们几头牛现在跑得慢一些了,农夫哼哼唧唧的悲叹声也越来越小了,最终我们只是用步行的速度慢慢走在玉米地里。令我吃惊的是,我现在又开始有些同情农夫了,我为他祝愿,希望人类也有一个像印度那样的地方。
我们再也听不到被追赶的人类声音后,终于放松地喘了口气,除了苏西,因为她已经彻底崩溃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