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秃　发

仁安三年⁽¹⁾十一月十一日，清盛公年五十一岁，忽而染疾，病体日沉，遂发愿出家，法名“净海”。大概是由于入道的缘故，疾患很快得以痊愈，因而得葆天寿。此际，平家真可谓威名震朝野：人人钦仰，仿佛草木依依恋眷春风；家家向慕，好似大地久旱渴盼甘霖。提起六波罗殿一族的贵胄子弟，不管怎样的豪门望族，都无法与他们并列比肩。入道相国的内兄，大纳言平时忠曾言道：“不入平家休为人。”⁽²⁾因此，天下万民都想着找些因由，与平家一门拉上关系。非唯如此，甚至连衣领的折法、乌帽子⁽³⁾的叠法，只须放言乃六波罗之样式，世人即争先恐后，群起效仿。

无论是何等贤明的君主，抑或是如何能干的摄政，皆不能免于被无聊的小人聚首暗处，播弄是非，嚼舌头根传一些闲言流语，这本是世间常有之事。然而唯独在入道相国鼎盛时期，却绝无任何人敢说平家的坏话。究其原由，盖因入道相国措置独到：他精心挑选三百名年龄在十四五六岁的少年，一律秃发⁽⁴⁾，统一穿着赤红的直垂⁽⁵⁾，令他们出没于京中各处探听访查。一遇上口出恶言，不利于平家者，便立即纠党结群，闯入乱言者家中，抄没其家私财产，并将其捉拿到六波罗府里去。平民百姓瞧在眼里，即使心中愤慨不满，也无人敢说三道四。一见“六波罗殿之秃发”，道路上行人、骑乘、牛车，尽皆避之唯恐不及。当真是“出入禁门不问姓名，京师长吏为之侧目”⁽⁶⁾了。

(1)　仁安，六条天皇之年号。仁安三年，即公元1168年。这一年，六条天皇禅位，高仓天皇登基。

(2)　这句日本史上最著名的狂言：“此一門にあらざらむ人は、皆人非人なるべし”，也可翻译为：“出入朝堂者，舍平家其谁？”

(3)　乌帽子：以薄纱或是丝绢制成，外表涂以一层黑漆，重量很轻。乌帽子的种类很多，公家一般戴挺直的“立乌帽子”。

(4)　秃发：将由前额侧开始，至头顶部的头发全部剃光，令头顶中前部光秃，呈半月形。由于此举使得头发不再影响视野，便于搏杀，后来在战争频繁的战国时代，被大多数武士采纳。

(5)　直垂：一种上衣下裙式服装，上衣垂领，三角形广袖，胸前系带。平安时代后期，由于其设计简便、易于活动，逐渐为武士阶层所穿用。至镰仓时代，更成为出仕幕府的通常制服。

(6)　引自唐代陈鸿的《长恨歌传》：“出入禁门不问，京师长吏为之侧目。”原指杨贵妃得宠后，杨家骄纵跋扈的情形。这里以杨家来比拟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