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No.3—No.4
No.3
“伊夫,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保守了?”有人揶揄。
弗朗索瓦朝我一抬下巴:“还不是为了照顾客人的感受……”
我干巴巴地对他道了谢,而后默默离开会议室——反正也不是头一回早退了。
走出了一段路,我才如梦初醒般转身——还好,梅姑娘早就一声不吭地跟上了我。
“什么原因?”梅棠卿问。
“不好说……”我又挂上了假笑,“让我捋一下思路……”
伊夫·弗朗索瓦的提议是利用嵌合体的胚胎干细胞培养含多组DNA的器官,以适应人体的免疫系统,原理便是此时的移植器官与人体可视为“微嵌合体”,或许它们会相互斗争,但更多的是协作。
说白了,就是奇美拉式的免疫耐受,一个在某些人眼里不够精彩刺激的研究。
照道理,这种规模的实验不必喊上全西欧区的遗传工程专家一同商议。
但弗朗索瓦愣是给它升了几个台阶,让它不仅与嵌合体,而且与和遗传学隔行的免疫学联系在一起,把那些追求极限的生物学家哄得服服帖帖。
这个法国人很聪明,也很能控场。
可是,千方百计地制定一个没有血腥的不够F4T协会式的研究方案,对他有益处吗?
鬼才信他会照顾Gene Sixty-nine的感受。
其实我心里有个不明朗的推测……
约摸能回答梅棠卿问的中途离场的原因。
——我被人抓来挡枪了。
这时我的手机提示音响起,按开——
69:Tech-B可能又要开始闹了,东亚有动静吗?
Eugene68:一点风声都没有
我把手机随手揣进兜里,朝梅棠卿笑得更深:“想不想在巴黎多玩几天?”
梅姑娘无所谓地点点头:“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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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于西欧的“奇美拉计划”之所以没有席卷全球,是因为该计划的第一步——“微奇美拉反免疫方案”并不夺人眼球,而这一切,功归于一名叫伊夫·弗朗索瓦的法国人。
如果我感觉得没错,我应当是遇到“同伴”了。
一位反感协会的、拿“照顾客人感受”作托辞来扼杀黑暗研究的明白人。
所以,当几天后弗朗索瓦邀请我进入他的大本营时,我一点儿也不惊讶。
这是一个阴雨天,深深浅浅的液滴把柏油路晕得千疮百孔,几束水线射过睫毛,瞬间模糊了视野,将世界聚焦成了一幅印象派画作。
懒得抬手,只能用力合上眼睑把雾气挤去。我确认了地点,甫一踏上台阶,写字楼的感应门便自动打开。
今天清晨,我的早餐发票上比往常多了一串手写的地址,落款是“Yves(伊夫)。”
令我意外的是,打开办公室门后,迎接我的并非只有弗朗索瓦一人。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些都是你的势力?”我看着这一方空间中的数十人,其中有许多是知名教授与学者。
“不是我的势力,先生,他们都是自由人,”弗朗索瓦道,“只不过我们间存在共同利益而已。”
“Appropriateness(合适;恰当)”是这个区域性地下联盟给自己取的名字,简称“APPAN”,它由西欧区各组织(如Tech-B、Tech-I)中反协会人士组成。眼下我见到的仅是为前两天的会议而来的部分成员,据说,除了那名潜入总会的发起人,没有人知道这个反协会联盟的规模有多大。
关于协会坑蒙拐骗年轻人加入的事,我略有耳闻,也能理解这些人对协会的不满——不管他们不满的是协会的研究,还是其制度本身。
弗朗索瓦是个天生的演说家,他的话语富有张力,肢体表现强而不让人觉得过于夸张。
然而……
“希望我加入你们?”我笑眯了眼。
“那将会是我们的荣幸。”弗朗索瓦幽幽的蓝眸中有难以抑制的激动,“先生,这些年您与协会斗争的事情一件件传到西欧区,我敢说,在座的人中就没有不佩服您的。”
哦呦?东亚区臭名昭著的“叛逆者”的名声都大到这种程度了?
仅仅是因为协会舍不得对他展开制裁?
我稍稍组织了下语言,道:“朋友,你很好,‘APPAN’也很好,但是我不可能成为你们中的一员。”
先来后到,我这儿早就有同谋了。
“不过……”我说,“你有没有考虑过‘合作’?以我个人的名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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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4
我在巴黎待到了可以回国做生理评估的时期。
这一日,梅棠卿与我在机场分道扬镳,她将去往她家乡所在的省份,我则将降落于千永市。
千永市是当年转基因人研究的东亚策源地,后来成了协会分配给转基因人的“地盘”,在这里,东亚区的“君家人”拥有特殊的地位,就是各分会会长来了也得对他们礼让三分。
这么多年过去,诞生于千永市的转基因人几乎全选择离开了这个曾令他们痛苦的地方,但每年八月,他们都会回来接受生理评估。
协会是高傲的,“转基因人计划”既然失败过一次,与他们“无缘”,那么一般情况下就不会再次将其启动。更何况“转基因人”对他们致命的吸引力,应该只能停留在上世纪末了。
但是,自己研究出来的成品,跪着也要关注到底。
不说从生理评估中所得的数据对其它研究项目有着多大的借鉴意义,就是为了防止“君家人”的基因泄露到全人类的基因池,协会也不能对他们放任不管。
即便如此,比起在协会的庇佑下过完混账的余生,我更想让他们不再搞出类似“克隆人”“转基因人”“奇美拉”这样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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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得到的基因比较简单,我这种初期制造的转基因人不必经受复杂的生理评估。听说“君家人”中最年幼的后辈——一个八岁的中国小女孩——每年需要进行长达半个月的评估。
抽血室外的走廊中,我按着针孔坐在长椅上。
迎面走来一个人,站定于窗前。
“还出国吗?”他问。
“嗯。”
“你一直都没告诉我离开的原因。”
“为了避世,”我说,“以及体验人生。”
他轻笑出声——或许该说是嗤笑,但没有恶意。
我小心地揭开棉签:“你也没告诉我,为什么默许甚至支持我在协会搞破坏。”
“死白眼狼,探我的底啊?”他道,“蕙征早就把该说和不该说的都说给我听了。”
蕙征,Tech-I东亚榜Top1,现东亚区分会临时会长,蕙雅的父亲。
“博士,”我看向他,“我哥他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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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锁,推门,一股子霉味扑面而来。
我吹散衣架上的灰尘,将西装外套一挂,冲着沙发上的人喊:“君六八,这房子是我用四年的补贴买的,你能不这么自觉吗?”
这位真正的小丑摘下一只耳机,长长的细线在他身前一荡一荡:“我好心在千永给你看家,你就是这样感激我的?噢……你连一句‘好久不见’都不说。”
“啊……好久不见啊,”我皮笑肉不笑,走近他,“我亲爱的哥哥。”
君六八挑眉:“我以我的职业生涯担保,生物学家的角色更适合你。”
我给自己倒了杯水:“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希望我待在东亚。”
“是你硬要留下一个人守着千永的,”他唇角扬得更高,“早点换班,我也能早点跑出去玩。”
该。
“说说,去哪儿?”我把杯子搁在桌上,“等等,我猜猜……杜伦?”
君六八很自觉地拿起水杯喝着:“你知道的有点多。”
“哈……”我坐在沙发扶手上,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接下来的话会令他暴躁至极,“我好像还没和你说过,去年在你离开约克的第二天,那个叫燕忻的就找上门来了。”
“What?”君六八扯下另一只耳机,飞快地跳了起来,“去年?约克?这么久了你连一个字都没和我提过?”
我以我的专业知识担保,这张曾经的小丑脸上满是寒霜。
错愕了一阵,我不免心虚,却有些拉不下面子。
“你的通讯工具使用状况你自己不清楚吗?等你看到消息,燕忻她人早就跑得没影了。”我没敢告诉他我是真忙忘了,“喂,你去哪儿啊?”
“英国。”
“现在?评估做完了?”我看着他东翻西找地收拾东西。
“我把去年的事说清楚就回来。”
“别告诉我你连人家姑娘的电话都没要……瞅我干吗?我也没要。”
“所以我得走,记着替我告个假。”
“行,不过你最好先去万康找找,”我捡起被他手滑掉到地上的杯子,“现在这个时间她很可能放暑假回国了。”
君六八按在门把上的手顿住,行李箱被他甩到墙角。他道:“你说的对,她不会在杜伦……但也不会在万康,因为小丫丫身边已经有人陪着了……现在,她可能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游荡。”
“还真是了解人家……”我道,“什么时候看对眼的?”
“我们能不讨论这事吗?”他抓了抓头发。
我一耸肩:“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