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修门[1]

修门芳草色萋萋，此去关河路不迷[2]。千里久思黄鹄举，一春长笑乱鸦啼[3]。参差岛屿云初变，迢递楼台日易低[4]。驿馆灯昏沉睡里，何因不怪汝南鸡[5]？

【注释】

[1]道希一生“南来北去经行惯”（《玉堂春》），他从同治十二年（1873）十八岁初入都应顺天府乡试未售，到三十五岁殿试获售，据钱《谱》汪《表》有关记载，已入京十余次。从光绪八年（1882）诗人二十七岁时到十六年（1890）三十五岁，九年中，年年出入京都。这首诗从内涵及其不得意的情怀看，是仕前出都而非赴京，时间在暮春。《谱》《表》中记载道希春季出都有两次，一为光绪十二年（1886），诗人三十一岁，“应礼部试不第”，四月二十八日出都。该日《南旋日记》中记所作《蝶恋花》词：“九十韶光如梦里，寸寸关河，寸寸销魂地。”与诗中“一春长笑乱鸦啼”时令相合。第二次是光绪十四年（1888）三十三岁时，正月二十日出都，有《湘行日记》，却是春初。两次都是从通州由天津水道南下。姑将该诗系于光绪十二年暮春在通州或天津旅舍中作。

[2]修门：本为楚国郢都城门，《楚辞·招魂》：“魂兮归来，入修门些。”王逸注：“修门，郢城门也。”后泛指京都城门。陆游《出都》诗：“重入修门甫岁余，又携琴剑归江湖。”文诗中指北京。萋萋：草木茂盛貌。《诗·周南·葛覃》：“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有的版本作“凄凄”，非。去：离开，也指从所在地到别处，相当于往、到、行，诗中指离京远行。关河：泛指关山河川。送陈师道《送内》诗：“关河万里道，子去当何归？”“关河”，影稿本作“天涯”。天涯指极远处，犹天边，关河则着意在辽阔国土。路不迷：显示去向明确，去志已决，不犹豫徘徊。首联写深春离京远征。

[3]黄鹄：大鸟，即天鹅。《商君书·画策》：“黄鹄之飞，一举千里。”这句抒发久有远走高飞之志。乱鸦啼，即鸦鸟喧噪，喻京中无聊之人事。句中“长笑”，有的版本作“长怪”，用“长笑”更表鄙夷态度。颈联抒志泄郁。

[4]“参差”句，写浮云变幻为大小不一的岛屿。迢递：高峻貌。陶渊明《读山海经》之二：“迢递槐江岭，是为玄圃丘。”日易低：双关用语：由于楼台高耸，反衬出日显得低了；又暗喻红日西斜。“楼台”，影稿本作“关河”，那迢递系遥远貌，嵇康《琴赋》：“指苍梧之迢递。”句后紧接“日易低”，用“楼台”意境更佳。颈联写旅途中一天。这联可作实景看，又似兼有象征隐义。如上句“云初变”，似寓杜甫《可叹》“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之含意，喻人事莫测。“日易低”，似用晋明帝（司马昭）儿时答晋元帝（司马睿）长安与日孰近的问话“举目见日，不见长安”（见《世说新语·夙慧》），有“日近长安远”的恋京意味。

[5]驿馆：旅舍。汝南鸡为汝南长鸣鸡。南朝梁陈诗人徐陵《鸟栖曲》之二：“惟憎无赖汝南鸡，天河未落犹争啼。”唐陆龟蒙《古别离》：“何事离情畏明发，一心惟恨汝南鸡。”“不怪”，影稿本作“不唱”，是怪鸡不啼。用“不怪”暗示已听到鸡鸣，却不愿上道，隐含恋京情意。“沉睡”，影稿本初作“沉醉”，后改“醉”为“睡”，显示并非醉不能起，而是睡不愿起。尾联写驿馆沉睡，结束离京一天。

【读记】

这是芸阁未仕前一首出都诗，在他行旅道路类诗作中颇具代表性。“路不迷”只是表明去志已决，真实景况则如他在光绪十二年六月二十三日《旅乡日记》中所写：“十年踪迹（1873—1882）泛梗浮槎，靡知所届。”诗人于十二年、十四年两度出京，浮海泛江，南北往返，读书会友，即兴创作，结交沪、宁、鄂、湘、赣名流。不妨说，该诗是尔后三年辛酸游仕生涯的起点。诗人以开篇《修门》二字为题，很可能是受放翁《出都》句影响（见注2）。中间两联用比兴象征手法述志、抒郁、写怀，隐约有恋京情味，到尾联“不怪汝南鸡”就更明显了。道希律绝往往融通典故意境，却出自机杼，无迹可寻，凭读者自去体会。这诗语词修改斟酌处，颇耐人寻味，却又不露雕琢痕迹，自是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