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遗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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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奇装异服

父母离婚之后,石季婉觉得自己是有一阵子是在继母的统治下生活着,经常要穿她的旧衣服。

由于是在贵族学校读书,同学们大都是有钱人家的女孩,大家都穿得花枝招展,只有她经常穿着继母穿剩的旧衣服。

那些没完没了的旧衣服,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

她永远不能忘记的是一件暗红的薄棉袍,碎牛肉的颜色,就像深身都生了冻疮一样。

甚至在冬天过去之后,她依然觉得身上还留着冻疮的疤痕……

她的高中的三年,变得沉默寡言,一大半是因为自惭形秽,所以也很少交什么朋友。

中学毕业后,她逃到了母亲那里。

原本以为从此可以翻身得解放了,可以好好地实现她的穿衣梦想了,但是母亲却对她说,如果想早早嫁人的话,那就不必读书了,用学费来装扮自己;如果想继续读书的话,那就没有多余的钱去花在衣服上了。

石季婉选择了继续读书。

在母亲家里,她也无法再挑剔了,将就着姑姑肥大的旧蓝旗袍也再无半点的怨言了。

因为,此时的她,已经再没有任何的退路了。

在大学里,因为觉得自己上学的不易,为了不给母亲增加麻烦,开始时石季婉省吃俭用,一心扑在学习上,其他的一切都不去多想。

直到她得到了两个奖学金之后,她觉得为母亲省下了一点钱,终于可以放肆一下了,于是就和卡特丽娜买一些布做了些衣服。

刚回到上海时,石本涵去看姐姐。

当时,她穿着一件几乎没有领子的布旗袍:大红的底子,上面印着一朵一朵蓝色的、白色的大花朵,两边都没有纽扣,像是跟当时的洋装一样,钻进去穿上的;领子的下面打着一个结子,袖子短到肩膀,旗袍的长度只到膝盖。

这是用她在香港带回的广东土布做的,乡下常用来制作婴儿的衣服,她拿来做成了旗袍,感觉仿佛穿着博物馆的名画到处走,遍体森森然飘飘欲仙,充满了新鲜的刺激感。

石本涵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旗袍,于是就问姐姐这是不是最新式的衣服。

石季婉不屑地笑了笑说:“你真是少见多怪,这种衣裳在香港太普通了,我还嫌这样不够特别呢!”

石本涵听了,吓得再也不敢往下问了,生怕再被她嘲笑自己见识短。

后来,石季婉去参加一个朋友的哥哥的婚礼时,穿了一套前清老式绣花的袄裤去道喜,粉红底子的洋纱袄裤上,翩翩地飞着一只只蓝色的蝴蝶,引得满座的宾客惊奇不止。

新娘子和一干女宾客的风头也被她尽数抢去,她当时好不得意。

而在她成名之后,她便更加的自信了,觉得可以弥补她年少时没有新衣服穿的苦恼了,所以衣物怎么猎奇,她就怎么穿。

她在去印刷所校对小说集的稿样时,以至于整个印刷所的工人都停了工,争相围过来观看她的奇装异服。

所以,有人总结出了一个规律,但凡有石季婉参加的集会,即使不认识她,也能一眼就能认出她是哪个。

因为她的衣着,必定是与众不同的:有的像宫装,有的像戏服,有的像道袍,五花八门。

总之,她一定是最独一无二的那一个。

关于这个,石季婉曾经向她的弟弟石本涵说:

“一个人假使没有什么特长,那最好是做得特别,这样就可以引起别人的注意。

我认为与其做一个平庸的人过一辈子清闲生活,终其一生,默默无闻,不如做一个特别的人,做点特别的事,大家都晓得有这么一个人;不管他的人是好是坏,但名气总归是有了。”

她的这个观点,与美国影星玛丽莲·梦露的成名理念如出一辙。

只不过玛丽莲·梦露走的是性感的路线,而石季婉走的是奇装异服的路线。

有一次,同时期的另外两个女作家打电话约好去看石季婉。

两个人到了她的公寓后,只见她身着一件柠檬黄袒胸露臂的晚礼服,满头珠翠,手镯项链一应俱全,浑身香气袭人。

两个人吓了一跳,以为她有什么重要的约会,急忙问她是不是准备出去。

她却坦然地回答道:“不是出去,是等朋友到家里来吃茶。”

由于两个女作家当时的衣着十分的随便,和石季婉一比,她们觉得很不好意思,怕她有什么重要的客人要来,如果她们在场,可能会不方便。

于是两人便交换了一下眼神,非常识相地说:“既然你有朋友要来,那我们就先走了,改日再来拜访。”

谁知石季婉却说:“我的朋友已经来了,就是你们俩呀!”

这时,两个女作家才知道原来石季婉的盛妆正是为款待她们的,弄得她们两个人更难为情了。

她们原本以为这次是朋友之间普通的相会,没想到石季婉会这么隆重,让她们觉得自己好像是一点也不懂礼貌的乡野村妇一般。

石季婉像是看出了她们的心思,对她们说:

“这有什么呀,我出去买个豆腐干,也得化妆打扮一番呢。“

“买个豆腐干也要打扮?”两个女作家异口同声地问道。

“是呀。”石季婉轻描淡写地说。

“那你打扮好,卖豆腐干的还在吗?”一个女作家忍不住问道。

石季婉笑了起来:“是这样的,上次黄昏的时候,我正在写作。听到弄堂里有卖臭豆腐干的吆喝声,突然就想吃了,当时我马上放下笔,擦好胭脂,涂了口红,又换好旗袍,然后拿着一只碗下楼去,可能是化妆耽搁的时间太长了,卖豆腐干的人已经不在了。后来我不死心,就循着他的声音一路的追过去,发现他已经过了两条街了。”

“那你最后买到了吗?”

“那当然。”石季婉得意地说,“我一下子买了四、五块,一面吃,一面嗅,真的好香!”

三人一起笑了起来。

“哎,对了,你们还找得到祖母的衣裳吗?”石季婉问她们。

两个女作家面面相觑。

后来,一个女作家开口问道:“找祖母的衣裳干嘛?”

“你可以穿她的衣裳呀!”石季婉建议道。

“穿她的衣裳?那不像穿寿衣一样了吗?”

“那有什么关系,”石季婉兴趣盎然地说,“想要人家在那么多人里只注意你一个,就得去找你祖母的衣服来穿。”

她自己就把祖母的一条古董被面拿来做旗袍,卡特丽娜做的设计。

虽然这块料子有些陈旧,但因为薄绸上洒着淡淡的墨点,隐藏着暗紫色的凤凰,别处没有见过类似的图案,她觉得很有诗意,穿上之后,也更加的得意非凡。

石季婉穿西装,会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十八世纪的少妇;她穿旗袍,会把自己打扮得像是祖母或者大祖母一个时代的人,脸是年青人的脸,服装是老古董的服装。

总之,她要的就是与众不同,她要的成为大上海最传奇的一个人物。

至于别人的目光,还有报刊上对她衣着的评头论足,她觉得那对她来讲,反而是一种宣传。

如果关注她的人多了,那么她的作品的销量也就更有保证了.

而这,正是她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