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遗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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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拜金主义者

石季婉在父亲家生活时,基本上是衣食无忧的。

平时的学费、医药费、娱乐费什么的,根本就用不着她去操心。

可是那个时候,自己的手里也从来没有什么钱。

因为怕小孩子偷买零嘴吃,她和弟弟的压岁钱总是放在枕头底下,过了年就缴还给父亲的。

他们两个当时也从来就没有想到过要反抗。

家里需要什么,都是由保姆负责出去买。

所以,直到十六七岁,石季婉也没有单独到店里买过东西。

她从来没有那习惯,也压根没有买东西的欲望。

舅舅家的几个表姐经常出去买东西,这件事情还被石家的几个老妈子私下里嘲笑过。

她们一致的看法是,小姐们哪能自己出去买东西呢。

石季婉去看电影时,常常是司机把她送到电影院。

看了电影出来之后,她就乖乖地站在街道边上,等着家里的司机把她认出来,然后把她接回去。

因为她一向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什么事情都不需要自己操心,所以她连家里的汽车号码都懒得去记。

她自己生平第一次赚钱,是刚逃到母亲那里不久,她画了一张漫画到英文报纸上控诉自己的父亲和继母。

当时,报社给了她五块钱的稿酬,她拿到钱后,马上就去买了一支小号的丹琪唇膏。

她母亲怪她不把那张钞票留着做个纪念。

可是她觉得这是她从小的梦想,尤其是用自己挣的钱去买的,她怎么快乐就怎么花。

她母亲也就不再说她了。

在逃离父亲家以前,石季婉一直是用一种罗曼蒂克般的爱,去全身心地爱着她的母亲的。

在她的心目中,母亲是一个美丽、时髦而又勇敢的女人。

她四岁的时候,母亲就出国去了。

四年后回来,不久之后又跟父亲离婚了。

而离婚之后,母亲又迅速地搬走了,所以她很少有和母亲接触的机会。

也许正是由于这样的一种距离感,使得她对母亲的印象一直停留在最初的想象中。

在她眼中,母亲是遥远而神秘的,神圣而又不太真实的感觉。

有一次,母亲破天荒地带着她出去。

当穿过马路上汹涌的车流的时候,母亲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地,第一次拉住了她的手。

当时,母女二人不约而同地有一种生疏感。

在过了马路之后,母亲的手马上就放开了。

虽然知道母亲并不是很情愿地拉她的手,但是她当时的心里,还是有一种欣喜的感觉在里面。

她并没有想到,在一般的家庭里,母亲拉自己孩子的手,是多么地正常不过的事情。

当被父亲打了一顿之后,她义无反顾地投奔了她的母亲。

她认为平时喜欢对她讲各种大道理的母亲——她美丽而又开明的母亲,肯定是自己最安全的依靠。

可是到了母亲那里,在父亲家时的一切优越感一下子就荡然无存了。

在父亲家时,虽然那时她手里没有什么钱,但是她的一切都有人去安排,根本就用不着她去操心。

而到了母亲这里,一切都不一样了。

在母亲家里,没有什么现成的东西专门为她准备好,她所需要的一切,都要花钱去买。

而她自己,并没有什么钱。

所以,她只好开口向母亲要钱。

最开始向母亲要钱时,她还觉得是很亲切自然的事情。

可是后来,由于三天两头地伸手问她要钱,母亲便渐渐地有些不耐烦起来。

以前是她父亲无条件地管她的一切,母亲只负责高姿态地给她提点建议。

由于那时完全用不着为自己的生活发愁,所以她天真地认为,如果换作是她的母亲,也肯定会愿意为她无条件付出一切的。

当她的父亲打她后,尽管吴妈反复地叮嘱过她很多次,说如果她从这里离开之后,以后可能再也回不来了,但是她心里却很反感。

她想,吴妈之所以这样说,完全是为了她自己。

因为吴妈在石家的工作,就是专门为照顾她而存在的,如果她离开了,吴妈在石家也就没有呆下去的必要了。

所以她根本就没有把吴妈的话放在心里。

而一旦有机会可以逃走,她便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选择去投奔她的母亲。

但是她完全没想到,母亲由于多了一个她,生活变得不再向以前那样随心所欲。

母亲不仅要负担养她的费用,也不能随时和男朋友约会了。

自由自在的生活一旦被打破,她母亲的脾气变得不再像以前那样的温柔了。

而且,她母亲似乎一直还在怀疑着,女儿是否值得她做出这些牺牲。

在这样的窘境中,母亲以前在她心目中的那个神圣美丽的形象,一点点地坍塌了。

再加上后来在维多利亚大学被母亲输掉的那八百块钱,彻彻底底地毁掉了她对母亲的爱。

她的母亲一向是一个很清高的人,有钱的时候固然绝口不提钱的事情。

但是后来因为她姑姑私自挪用了她母亲的钱,她母亲因此而窘迫的时候,也似乎并不把钱看得很重。

这种明明缺钱还装作故意撇清的态度,引走她强烈的反感,使得她走到了对立面去,成了一个彻底的拜金主义者。

在成名之后,她对于稿费的执着,几乎到了斤斤计较的地步。

哪家报刊给的报酬多,她就投哪家。

给的少了,她就减少字数,草草结束。

甚至根据物价的不同,她的稿费也随之而涨。

关于这一点,业界颇多微词。

但她却并不在意,并不因此而有丝毫的让步,反正她现在是红作家,无论怎样都会有人愿意买她的帐。

连她姑姑也常常感慨到:“不知道你从哪里来的这一身俗骨!”

然后姑姑仔细地分析了一下她的父母说,他们纵然都有缺点,但是都还没有这么俗,把钱看得这么重要。

但石季婉觉得她挣的是自己的钱,是正正当当的。

有人愿意给,她愿意写,这是两厢情愿的事情,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她有名气,有人愿意出高价来买她的稿子,她又何乐而不为呢?

而且,有了钱之后,她不仅生活可以随心所欲了,更可以实现她小时候的梦想了。

在石季婉的印象中,母亲有很多很多的衣服,而且爱做衣服。

母亲在还没出国的时候,裁缝是家里的常客。

父亲经常嘟囔道:“一个人又不是衣裳架子。”

但母亲却依然我行我素。

关于母亲,石季婉最初的回忆之一便是,丁绯琼站在镜子跟前,在绿短袄上别一个翡翠的胸针。

幼小的她站在旁边仰脸看着,羡慕万分,简直等不及长大:她八岁想梳爱司头,十岁要穿高跟鞋……越是性急,越是觉得日子太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