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边防军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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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以致用

读毛主席书,做毛主席的好战士。这在当年可谓深入人心,渗透到部队建设的角角落落。

与全国、全军一样,全团掀起学习毛主席“三篇”著作的新高潮,即《为人民服务》《愚公移山》《纪念白求恩》,汇成合订本,人手一册。要求不分干部还是战士,人人熟背,自觉应用,搞好思想革命化。突然之间军营仿佛变成了学校,书声琅琅,声声入耳。

战士中文盲占据一定比例,背书比登山都要费劲。晚饭后常常风沙弥漫,横竖没处逛游,天黄黄,地黄黄,足不出户、蹲在屋子里为最佳选择。于是大伙关住门,坐在铺沿上双目紧闭,眼睛骨碌碌往上翻,嘴里念念叨叨背书,真是悲催!踌躇满志来到部队保卫祖国,竟干些学生娃娃干的事情。每隔一段时间,班、排还要随机抽查,给你添加无形的压力,若是背不下来,还要受班长、排长的奚落,众目睽睽之下,憋得脸色像猪肝,很伤自尊。

令人恼火的是上级层层加码,原来的“三篇”背得磕磕巴巴,又增加《反对自由主义》《关于纠正党内错误思想》等两篇。这“五篇”生疏得像八月的柿子,没过几天又通知背毛主席诗词。反正学海无涯,就尽情地游吧!

最难堪的是那些没有文化的战士,给未婚妻写封情书这样浪漫而隐秘的事,迫于无奈,都要找人帮忙代写,这洋洋洒洒五篇何年何月能背下来呢?太勉为其难了,犹如茫茫大海中迷失方向的小船,不知哪天才是彼岸。王世全从新兵连开始背,一直背到连队,几乎花了大半年空暇时间没能搬动这“三座大山”。虽然从早到晚任劳任怨,排里、班里把他当牛使,但是一丑遮百俊,因为只能勉勉强强背一篇,差距甚远,一票否决,年底“五好战士”评比与他不沾边。

很多战友背了今天忘记昨天,背诵了后面又忘了前面,心头拔凉拔凉的。这种状况连队首长心里也清楚,可就是无计可施。时下有句流行语:小车不倒只管推。只要上面不撤回硬性规定,谁都不敢轻言放弃。

学习、背诵毛主席著作,反复强调联系实际,学用结合,带着问题学,学以致用,搞好思想革命化。“三篇”著作的精髓是为人民服务,互相帮助,对工作精益求精。

党支部号召全体官兵学雷锋做好事,加强世界观改造,在反回窜斗争中建功立业,做雷锋式的好战士,争创“四、五好”。

可是,驻地周围方圆几十里看不到几个老百姓,要想学雷锋找不到做好事的地方,英雄无用武之地。山背后有一个国际边贸市场,又明令禁止军人前往。显然,像雷锋那样时刻为人民群众送温暖不切实际。于是,连队的厕所、饭堂成为大家学雷锋活动的首选。空隙时间,团小组、新战士发扬雷锋精神,手持扫把、铁锨,把卫生清扫了再清扫。一个不起眼的土厕所天天有人打扫,甚至一天打扫几遍,经常会出现两三个班同时抢着打扫,为之争得面红耳赤,不欢而散。

团结友爱是炮班的一贯传统,老班长退伍后,隔三岔五来信勉励全班团结一致,扎根边疆。

结合“四好班”建设开展学雷锋活动是一大特色,战友们以炮班为荣,视炮班为家,互相关心,互相帮助蔚然成风。早晨起床号未响,下岗晚的同志放弃休息,提前把火炉点着,把屋子烧暖和,为使战友们起床时不至于缩手缩脚。水烧开,首先把班长和老兵的茶泡好;训练回来争着打洗脸水,拍打对方身上的尘土;床单脏了,抢着洗,抢着缝。不论谁遇到公差勤务和值日,大家摩拳擦掌,一齐上阵,一个人的活几个人干。

晚饭后,只要有空暇,不需要班长吩咐,大伙主动拿着麻袋外出捡牛粪、拾柴火、提水等。虽然事小,不以事小而不为,事事有人做,以小见大。

相互之间无话不说,亲如兄弟,收到家信,家里有什么好消息大家争相浏览,分享快乐。有一阵子,朱昌父亲身体不好,家庭生活出现困难,班长、副班长凑钱寄回其家中,帮助其父母渡过难关。

有一天,朱花豹突然感冒发烧,上吐下泻,卧床不起,全班同志争先恐后为其顶岗,大小便由大伙背去背回。晚上站岗辛苦,副班长张学明先入为主,争持不下,最后由班长拍板。几天里,因病不思饮食,炊事班做不出什么像样的病号饭,班长、钱老兵用空罐头盒在班里的火炉上为其煮稀饭吃。

人心都是肉长的,没有真诚和善良化解不了的东西,从此花豹同志与班长的隔阂迅速弭除。常言道,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战友之间互爱、互敬、互助、互帮,使全班战友找到了归属感,这既是传承,又是物质条件无法代替的软实力,兄弟般的官兵关系、兵兵关系是我军克敌制胜的传家宝。

年末岁初,钱义财退役,战友们表达离别之情苦于无什么东西相送,只有多余的军装,你送一件衣服,他送一双鞋袜,小包裹膨胀得像十月怀胎的孕妇。

团支部、军人委员会每天早、晚在开饭现场宣扬在学习、训练和学雷锋活动中涌现的好人好事,持之以恒,对搞好学习活动起到巨大的推动作用。各班争先恐后送广播稿,生怕落在后面。要是几天听不到本单位的声音,排长、班长寝食不安。

建军节来临,借助学习毛主席著作的东风,连队渴望搞一次自娱自乐的文艺演出,展现学习成果和官兵的精神面貌,宣扬身边的好人好事,也叫兵演兵,自编自演自己看,官兵同乐,借此挖掘大家的潜能,活跃活跃连队沉闷乏味的军营生活,鼓舞士气。同时,也为新老战士提供展示才华的舞台。

连首长把任务交给军人委员会,由连里周副指导员牵头,在全连矮子里面选将军,挑来挑去选了10多位被认为有些娱乐爱好的新老战士进行排练。

连首长并不寄予多高期望值,只要大伙聚在一起图个热闹就得了。第一次磨合,大家的心情颇为纠结,扭扭捏捏集合起来,叽叽咕咕地抱怨,自叹难堪重任。

周副指导员逐个盘问,欲摸清每个人的特长,以便量体裁衣,人尽其才。结果,万万没有想到,除了3位同志略知点皮毛外,其他人均五音不全。个个五大三粗,压根就不是玩点儿文艺的料,仅有点滴喜好,从来没有搞过什么演出,身上的文艺细胞估计挖地三尺也挖掘不出多少。虽是未开垦的处女地,却是寸草不长的戈壁滩。

周副指导员抿抿嘴,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人到用时也方恨少啊!好歹就这些人,瞎子养儿凑数,能凑合几个算几个,自娱自乐到什么程度,顺其自然呗,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

我负责编排舞蹈,面对从来不曾沾过舞蹈边的战友,硬胳膊硬腿,一时半会不知该从何处入手。

在硬件方面更是羞于细说,全连地毯式地彻彻底底过滤了一遍,找是找到一把二胡,可惜只剩一根弦。有一把笛子竹管裂了一条缝。没有电灯,连灯泡都没有,何谈灯光,只好在白天演出。服装道具为随身衣服,若是节目需要,自己动脑筋想办法。

当时,排练新疆舞《毛主席的话儿记在俺心坎里》《亚克西》,为了渲染气氛,强化演出效果,从炊事班借来白色工作服和帽子,将其洗干净,贴上五颜六色的的纸条,当作维吾尔服饰。演出那一天,穿在身上惟妙惟肖,收到意想不到的表演效果,大家笑得前俯后仰。表演三句半,锣鼓破了,因陋就简,就地取材,用空蛋粉桶和铁簸箕代替,很有战地气氛,同样博得战友们一片喝彩,实现了自娱自乐的艺术效果。

排练工作紧锣密鼓,最后冲刺阶段每天下午挤出两小时精雕细刻。有一天下午,不知道刮来什么风,班长突然出现在饭堂门口,脑袋向里张望片刻,冲着我喊:

“小刘出来,我有话要说。”

我放下手中的活,匆匆跑到门口,听候班长吩咐。

“班里有事,你跟我回去。”班长说。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紧跟在班长后面,没迈出几步,不料,周副指导员在身后一声大喊:

“干吗?给我回来。”

班长头都不回,答道:“我们回去有事。”

副指导员总负责,重任在肩,眼瞅着建军节临近,在这个节骨眼上有点急火攻心,见班长连声招呼不打,就把人带走了,简直太没规矩,不可理喻,顺势大步流星跑过来拽住我的胳膊:

“给我回来,今天我说了算,不能说走就走,这是部队。”

班长翻过身瞟了副指导员一眼,不屑一顾地说:“不行,今天来这里没有给我这个班长请假,必须回去。”说罢,用力拉住我的另一只胳膊。

此时此刻,我一人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周副指导员万万不曾想到班长一点不给面子,我行我素,纯粹拿我副指导员不当干部,一时心急上火,气势汹汹地说:“炮班长,你算老几?当了几天兵,吃了几碗干饭?目中无人,骄傲自大……”像连珠炮似的,切中班长要害。

班长平素本来就没有把副指导员放在眼里,听副指导员以教训的口吻揭其痛处,于是一时丧失理智,毫无顾忌地大爆粗口。

两人正嚷得难解难分,连长闻声从连部出来,背着手,耸着肩膀大喝一声:

“住口,炮班长你想做啥子?给我站好。”

常言道:一物降一物。班长虽然在有些人看来大大咧咧,趾高气扬,走起路来把头仰得老高,目中无人。但在连长面前一向唯唯诺诺,言听计从,像个乖孩子。目睹连长浓浓眉毛下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顿时立刻甩开我的胳膊,两手下垂,端端正正原地站立。我见状,一溜烟跑回宿舍。

部队正在课间休息,闻声纷纷站立在宿舍门口侧耳倾听,只见连长怒不可遏地指着班长的鼻子大声斥责:

“炮班长,你尾巴翘到天上了,不把你的傲气打掉,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做出一点成绩,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飘起来了。我老实告诉你,差远了。”

此时此刻,班长酷似犯了错误的孩子正接受大人训斥,自讨没趣地怔怔站在饭堂屋檐下,不晓得是委屈还是悔恨,两眼噙着泪水。

“我问你,是不是共产党员?”这是连长对犯了错误的战士惯用的诘问。

“共产党员应该怎么样?要不要遵守纪律,要不要顾全大局,党性到哪儿去啦?连队搞台节目抽你一个兵,你就不愿意了,当着全连撒野,天老大,你老二?兵是你家私有财产?告诉你,我把他调出去。”说罢,气冲冲转过身拂袖而去。

傍晚过后,军号响起,连队集合在饭堂点名,没有灯光,一片漆黑,相互之间看不清面目。大伙揣测连里八九不离十要开“杀戒”,紧张得屏住呼吸。

不出所料,王指导员就班长顶撞、辱骂副指导员所犯错误的起因、危害性进行了深刻剖析,代表党支部宣布给予炮班长连警告处分,以儆效尤。同时,调整我和另外一名新战士小邓到连里当通信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