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当代文学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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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突与性格

文学作品所描写的冲突,往往指向一个目标:揭示人物的性格,发掘种种性格的变化。冲突展开得越充分,人物性格往往随之显露得更加鲜明,作品也因此获得明朗而深刻的主题。王汶石的小说《沙滩上》,描写了一个生产队内部复杂的矛盾。被群众唤作“热火朝天”的副大队长囤儿,整风中“受了点批评”,便泄了气,以发疯似的干活来“发泄自己的苦恼”。平时疲沓的队长陈天保,自从公社权力下放以来,干劲陡增,但自以为是,不听从大队在生产上正确的调配,甚至“动不动就把大队长的话顶回去”。这是干部一方面。一般群众呢?队里的“逛鬼”陈运来,再也不买副大队长的账了,不仅不干活,还像“观赏一头吃了鳖的狗熊”一样,挤眉眨眼地瞧他干活。“庄稼行里的百事通”思荣老汉,正为大队没有采纳他的建议,以至生产上造成了损失而赌气,并且声言“只要陈大年当队长一天,他就一天不进老农参谋部”。我们看到,作者从农村生活的激流中,敏锐地发现了整社以后新出现的一系列亟待解决的矛盾,并把它反映到作品中来。作品中出现的每一个人物(除秀梅以外),几乎一出场便带来一个方面的矛盾。然而,所有这些矛盾都被集结到一个人身上,这便是那个在“遭受批评中扛着重头”的大队长陈大年。他处于冲突的核心,可以说,作品中层出不穷的矛盾是为他而提出的。伴随情节的发展,冲突的步步逼紧,主人公的性格和精神面貌,在读者面前展现得越来越清晰。大年以正面的诱导调动起运来的积极性,以恳切的批评防止了天保的分散主义,以诚恳的自我批评和虚心求教打动了思荣老汉;同时,也就在这一过程中,他以自己的实际行动教育了亲密的战友囤儿。这样,当一个个疙瘩被解开,矛盾最后解决时,一个热忱、扎实,对社会主义事业和党的政策无限忠实、密切联系群众的新型农村干部的形象,便从作品中站出来,我们也为整社以后农村出现的干部与群众、干部与干部之间崭新的关系而欢呼。

文学作品中的冲突是为塑造“鲜明而有力的性格”(高尔基语)而存在的,因此,冲突的基础,应该是人物在现实斗争中所表现的不同的心理和行为。毛英的小说《傅云芝》(见《东海》1962年9月号),获得了大家的好评,我以为,作者充分把握了冲突中主人公的性格特征,给予深入细致的描绘,是作品成功的主要原因。试想,在“泼妇闹公堂”和丈夫“床头题歪诗”以后,在傅云芝这个妇女干部面前,带来了多么大的烦恼呵!在一般人看来,离婚是必然的结局。然而,傅云芝却婉言拒绝了同志们好心的提议,她甚至相信,总有一天,那个顽固的丈夫会自己撕掉那首诗的。正是这样,就在当天晚上,她还在一针一线、通宵达旦地为丈夫做鞋子哩。这是一个多么温厚淳朴的妇女呀!后来,当她接到丈夫到铁路边赶集的消息时,一变往日的态度,变得异常激动和果断。作者写她“划火点灯笼时双手气得打颤”,连夜一口气跑回村,严厉地警告丈夫。透过这一行动,我们不也同时看到了她对丈夫的无限深情吗?所有这些对于人物的行动和内心生活的刻画,在在都体现着那个柔中有刚的美好的性格。由于作者真正把握了处于冲突中的人物的性格,因此,所有这些描写,对于读者说来,是真实可信的,具有感染人的艺术力量。

在前辈作家的作品中间,我们也往往可以发现这样一个特色:即他们总是竭力将广泛而深刻的社会矛盾织进自己的作品,并擅于把种种矛盾集中起来,使所要刻画的人物成为它们聚合的焦点,由此反射出性格的耀目的光采。茅盾的《林家铺子》描绘了旧中国社会纷纭复杂的矛盾:帝国主义与中国人民的矛盾,国民党反动派与广大群众的矛盾,地主、高利贷者与农民的矛盾,工商业者互相之间的矛盾。但这一切都是以广货铺子的林老板的性格和命运为中心、为枢纽而联结起来的。离开了林老板特定的遭遇和他在破产过程中呈现出来的独特性格,小说断不能给读者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

人们的个性是千差万别的,因此,作者对于冲突的处理和解决也应该是各具特色的。拿《沙滩上》来说,矛盾不可谓不复杂,不尖锐,然而那些冲突是怎样展开的呢?你看,林檎树下,沙滩上,人们吃瓜歇凉,谈谈说说,表面看来是一幕农村日常生活场景,可是,人物间的冲突在一步步激化,最后达到了顶点,得到了圆满的解决;与此同时,作者要在陈大年身上表现的品格都表现出来了。作者安排的性格冲突是如此匀称、细密,解决这些矛盾又是这样自然、合理,充分显示了作家对人物的洞悉程度,也体现了作家在通过冲突塑造性格中的独特的构思与手法。

上述例子表明,一个有才能的作者,在作品中展开冲突时,总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独特方式的;而且,就某一作者的各篇作品来看,又往往是多种多样、丰富多彩的,这里有着广阔的创造的天地。

(原载《东海》1963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