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本章的内容也许是读者料得到的事
随便什么谈判,关于打仗也好,结婚也好,或者其他类似的事情,只要双方确有诚意,事先不需什么繁文缛节就可以圆满解决。当前,大尉和白丽洁小姐正是这样。不上一个月,他们俩就成为夫妇了。
现在顶重要的是如何告知奥尔华绥先生。这件事就由医生来出马。
于是,一天正当奥尔华绥先生在园子里漫步的时候,医生就踱到他跟前,神情十分严肃,尽量装出忧心忡忡的样子说道:“我有件极其要紧的事想来告诉您。可是该怎么说好呢?我一想到这件事,就心乱如麻。”于是,他首先把普天下的男女都痛骂了一阵,说男人就只顾自己合适,旁的一概不去考虑;说女人家总好动邪念,可不能放她们跟男人一道厮混。“先生,我怎能料得到,”他说,“这么稳重,这么有眼力,又这么有学问的一位小姐,居然也会为这种轻率的感情所惑呢?我又怎能料得到我这个兄弟——我凭什么还称他作兄弟呢?他已经不再是我的兄弟啦——”
“他当然还是,”奥尔华绥说,“而且他也是我的兄弟。”
“天哪,”医生说,“那么您已经晓得这件可怕的事了?”
“布利非先生,我告诉您,”那位好心人说,“‘凡事总要往好处想’,这是我一生向来遵守的一句格言。尽管舍妹比我年轻得多,她至少也到了明辨是非的岁数。令弟要是骗上了个小姑娘,那我是不会轻易原谅他的;可是一个三十开外的女人总应该晓得什么会使她终身幸福。她嫁的是一位绅士。尽管论家当也许比不上她,如果她在这位绅士身上看到某些优点,足以弥补这方面的缺陷,我没理由去反对她为自己的幸福所做的选择。跟舍妹一样,我也不认为幸福仅仅在于拥有巨万家资。我已经三番五次地表示过,不论谁向她求婚,我大概都会同意的;我原以为这件事她总会跟我商量一下的。不过,男女间的事儿是非常微妙的。或许她害臊得厉害,实在不好意思开口。至于令弟,我一点儿也不见怪。他不欠我什么情分,我也不认为他该来征求我的同意。像我刚才所说的,既然舍妹已经到达sui juris的年龄,她完全可以对自己的一切行动负责。”
医生又重复了一遍对他兄弟的责备,还嫌奥尔华绥先生未免过分宽大了,并且表示从今以后,要跟他这个兄弟断绝关系,永不再见面。接着,他又满口称赞奥尔华绥先生的好心肠,竭力颂扬他的隆情厚谊。末了说,不管怎样他也不能饶恕他兄弟,害得他险些丧失了奥尔华绥先生的友谊。
奥尔华绥这样回答他说:“纵令我对令弟有什么不高兴的地方,也绝不会迁怒到无辜者的身上。不过,请放心,我对他丝毫没有不高兴。我看他是位有头脑,讲信义的人。我不认为我的妹妹眼力差,毫不怀疑令弟也是同样爱她的。我一向觉得爱情才是使夫妻生活美满的唯一基础。只有爱情才能产生崇高而真挚的友谊,夫妻关系永远必须靠它来加强。在我看来,凡出于旁的用意缔结的婚姻都是罪大恶极的,都是对这种无比神圣的结合的侮辱;结果往往会造成家庭不和,痛苦万分。把这种至圣至洁的关系作为贪婪或色欲的邪恶的牺牲品,当然可以说是一种亵渎行为。对那些只为了贪图姿色或财产就贸然结成的婚姻,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更恰当的说法呢?
“如果否认美能使人赏心悦目,甚至是颇值得赞赏的,那是虚伪的,也是愚蠢的。《圣经》里就时常使用‘美’这个形容词,而且总是带着赞扬的意味。我自己很幸运,曾经娶过一位人人都认为长得漂亮的女人。老实说,我也因此而更加喜爱她。可是倘若缔结婚姻时只考虑这一点,只知一味追求美色,以致忽略了对方的一切缺点;或者对美色的要求是如此绝对,以致只要对方有欠漂亮,就抹煞对方天性里一切更为完善得多的东西——把诸如信仰、道德和见识统统置之不问;这种做法不论对一个明达人或基督教徒来说,当然都是不相称的。要是认为对这类人来说,除了满足肉欲之外,婚姻还有别的意义,那就未免太宽厚了——而我们都晓得,婚姻并不是为满足肉欲而制定的。
“其次是关于财产。为了做到饱暖无虞,一个人对这方面必须有所考虑,我也决不能不分青红皂白一概加以责备。按照社会的结构,不论从婚后生活的需要或是从抚养子女来说,我们都必须稍微留意一下所谓的家境。可是愚昧和虚荣心制造出许许多多不正常的欲求,贮存下的财富远远超出实际的需要。于是,连为妻子置备下的装饰品,替子女攒下的巨额财产,照例都列为不可缺少的项目。为了获得这一切,真正坚实而可贵的东西,高贵而圣洁的东西,一概遭到了忽略和漠视。
“这种情形严重的程度各有不同,发展到了极端,就会跟疯狂没什么两样。我指的是那些拥有万贯家资的人,为了进一步扩充他们那本已享用不尽的家业,居然不惜与他们所嫌弃(也是他们不能不嫌弃)的人——傻子和坏蛋去结为夫妻。不用说,这种人倘若不愿意旁人把他们当作疯子,就必得承认他们根本不懂得享受夫妻之间那种温柔体贴的情谊,要么就得承认他们是为了迎合一些不着边际、反复无常和糊涂的世俗之见,竟然牺牲掉他们本来可以享受的人间至福,而这种见解产生于愚昧,它的力量也来自愚昧。”
奥尔华绥先生的一番训诫到此结束了。布利非聚精会神地倾听着,不过他费了好大劲,肌肉才没紧张得打颤。他对听到的话句句加以赞扬,那股殷勤劲儿有如一位年轻的教士三生有幸,与当天曾登台讲道的主教大人同席共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