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重温旧梦
怪不得之前只要谈及他的过去,他都显得无比难受,不愿别人提起这段往事,这就好比在揭伤疤看血淋淋的伤口,不敢想象是何其残忍!
她握着茶杯,深深地啜了一口,突然,她有些懊悔了,懊悔自己从前对他做过的事,是那么绝情。
思寒仍然沉思在回忆中,摆放在眼前的茶都凉了,玉玲重新给他倒上了热茶,虽然是很细微的举动,还是被思寒看在了眼里,为之动容。
他注视着她,深深的注视着她,说:“第一次见你时,我还真以为你跟她就是同一个人,至今我仍然觉得这一切很不真实,而你就像谜一样存在。”
他想着小寒的母亲已经过世多年,长长的叹了口气,“这也许只是碰巧而已,正如你之前说的那样,这世界上不可能存在两片相同的树叶,更何况是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再者,你和她,又不是一个妈生的,我记得她的母亲叫秀梅,在她两岁时,为了保全她,死了。”
“我当时还以为……”她顿了一下,没有往下说,歉然地看他,眉尖轻蹙,不胜同情。“看来,我该诚恳地向你道歉才行,请原谅我……”
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像是在笑自己的幼稚。
“你没有错,只能怪我一时神志错乱,不关你的事。”
“可我……撕毁了画像,”谈及画像,玉玲这才记起自己手中拿着的正是小寒的画像,她将画卷递过去给思寒,“我把这个还给你,希望你……能原谅我!”
“这是什么?”思寒有点困惑。
“你自己打开看吧!”
思寒接过画卷,在手中慢慢展开来,当他再次见到自己亲笔为爱妻小寒精心绘制的肖像画时,突然间不说话了,泪水湿润了他的双眼。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你,哪来的?”他哽咽地问。
“这画卷上的人是小寒吧?这幅画像,真是你画的吗?”玉玲始终无法相信,眼前的他会有此般精湛的绘画技艺,因为他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显露过半分。
见他如此伤心难过,可以看出他用情之深!这份真情着实感染了她,因此,内心深处不觉间对他生出一种同情恻隐之情,不忍他继续悲伤下去,于是她想岔开话题。
“是,是的!”他转过头,偷偷擦去眼眶中的泪水,然后握住茶杯子,深深地啜了一口,极力掩饰着内心翻滚的情绪。
“你还没告诉我,这幅画是从何而来?”思寒好奇地问,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这幅画当时留在临清自己任教的师范学校。
莫非是冀美莲找过来了吗?不然怎么解释自己给小寒画的这幅画像,是如何落到玉玲的手中的呢?
“哦,是伟光拿给我的。”她打消了他的疑惑。“他上回去临清出差办事时,恰巧碰上义卖,见到这幅画像,他觉得新奇,便买下了。今天,我把它还给你,也算是物归原主。好了,现在该告诉我,让我假扮你太太的原因吧?”
思寒沉思片刻,该怎么向她解释?还是尽量将事情简化些,于是,他轻描淡写地说:
“事情是这样的,前几日,厂里从上海进了一批纺织机,对方公司派过来的人,是我曾经相识的旧友。碰巧我们见了面,她非拉着我叙旧,还说一定要见一见我的妻子。你……你是知道的,小寒已经不在了,我现在这种情况,不想让她知道,我担心她会把她所看到的一切情形,讲给她的家里人知,再传至我父亲那里,我不想让家人知道……”
“你是怕你父亲知道你在这?怕他派人找过来,接你回去?那你——还愿意回吗?”她连连发问,因为她已从他口中得知,他的家境好像不差,至少是个少爷,养尊处优的少爷。
现在她有些明白,难怪当时父亲打赏他一千银元时,他面对金钱的诱惑无动于衷,当时大伙还把他当傻子一样笑话他。
“不会,我绝不会!”他脸上的肌肉瞬间绷紧,眼睛森冷而刻毒,压低了声音,咬咬牙,从唇间生硬地嘣出坚定的话来,“我告诉你,他是我在这世界上最痛恨的人!就算是他亲自来求我,我也不会跟他回去!”
玉玲呆住了,她从未听过这么仇恨的声音,见到过如此怨毒的目光。
“我和那个家彻底没有关系了!”他尽乎决绝的眼神里充斥着对父亲满腔的恨意。
“我想,会不会你爹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呢?”玉玲联想到自己,何尝不是,不禁唏嘘长叹。“我爹还不是一样,为了一己之利,宁可牺牲掉我一生的幸福。”
“你不要替他们找借口,寻求开脱了,他们那辈人永远都停留在腐朽陈旧的思想中,被禁锢,所以,才会导致人世间如此多的悲情惨剧!”他萧索而冰冷地说。
“所以你逃离他的掌控,想证明给你父亲看,你离开他,照样过得很好,是这个意思吧?”玉玲接口说,似乎也认同了他的观点,找到了思想上的共鸣。
“是的!我宁愿死也不会向他屈服!”他眼神是坚定的,脸色是苍白的,充满愤怒。
“可小寒已经不在人世了,你再执着地坚持下去,有意义吗?”玉玲更是在试探着他的底线。
“意义?我追求的是婚姻自由,为的是与相爱的人长相厮守,即使是小寒死了,但我也不能向他们妥协,若是没有他们横加干涉,强行阻挠,后面的事情就不会发生,小寒也不会遭此噩运,离我而去!我绝不会原谅他!”
他说得慷慨激昂,理直气壮,完全将玉玲震慑到了。
“可是——”
他话锋一转,柔声对她说:“万一被我这个旧相识发现,我现在是孤身一人在外……我实在不想让家里人知道小寒不在的事实,尤其是我娘,我怕她接受不了,即使没有我与小寒相爱这事,我娘她也很疼爱小寒。所以我想请你帮我,你愿意吗?哪怕只是短暂的吃顿饭,喝杯茶的时间也行,就当我求你了,好不好?”
说过最后,尽乎卑微的他,眼神中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真挚。
“我怕我演不好!”她委婉地说,“到时演砸了,反而令你难堪!”
“不会的,你尽量少说话,我相信,只要你……”他原本想说“配合”,话到嘴边突然打住了,不好意思往下说。
因为她毕竟不是他的小寒,夫妻间少不了一些亲密举动,搂搂抱抱也在所难免,她定不会接受吧!
“好吧!”玉玲被他感动,心一软,答应了下来。
她心想着,就帮他这一次吧,仅此一次而已,何况自己曾对他做过那么多伤害他的事,就当作是弥补一下。
思寒没想到她能爽快的答应,欣喜地连忙再次跟她确认。
“真的?你同意了?”
玉玲点了点头,见他激动兴奋,快乐得像个孩子,心中也跟着乐呵起来,她补充道:
“不过,你得先答应我三个条件!”
思寒想着她能同意冒充小寒,就算是提三十个条件,只要自己能办到,那都没问题。
“你说吧!”
“第一,在此期间,你不许对我有任何肢体上的接触,除非是迫不得已,不过,我也会视情况,尽量去配合你。”
显然,玉玲对他还是有所忌讳,不过这一条,已在思寒的预想之中。
“第二,此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必须替我保守秘密,绝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玉玲心里的顾虑,思寒完全明白,她是不想让伟光知道,害怕其中产生别的误会。
思寒完全接受她提的这两点要求,他点着头接口问:“第三呢?”
“第三嘛,”玉玲指着那幅画像,对他说,“我把你的‘小寒’还给你了,我想请你,也为我画一幅画像,最好与这幅,画得接近些,可以吗?”
玉玲之所以提出这样的要求,实则是她想得比较长远。这幅画已给思寒拿去,万一伟光哪天要看,自己拿不出来,或让他知晓是送还给了思寒,其中岂不惹出误会?到那时,又将作何解释?
因为即使讲出去,估计都没有人相信,这世上竟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这……”思寒面带难色。
自从爱妻小寒死后,他再无心拾笔作画。
“怎么?难倒你了吗?”玉玲十分不解。或许是她无法去理解他“一片伤心画不成”的失意,“你不是自诩绘画大师吗?何况你还是教美术的老师!”
这话不假,思寒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下来。
“好吧!我试试看!”
他俩一直坐到茶馆快要打烊才起身准备离去。思寒看着外面的天色,关心地问:“你看,都这么晚了,肚子一定饿了吧?走,我请你……去吃点夜宵吧?”
玉玲透过玻璃窗户望向窗外,确实有点晚了,真弄不明白,自己居然第一次会跟他聊得这么晚,她拒绝了他的好意邀请,客气地说:“不了!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再说太晚吃东西,对肠胃不好。”
“那,我送你回宿舍吧!”思寒示意店小二过来结账。
这回她没有拒绝他的好意,等他买过单后,上了思寒的车,坐到后排位置。
车内,玉玲向他询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带我去见你的那个朋友?”
“后天吧,我跟她约好的,就临行前跟她道个别。”思寒想着,在她走的那一天最合适,这样接触的时间越短,就越不容易穿帮,“到时我开车过来接你。”
小车很快就将她送至了医院的门口,看到她走进医院大门后,思寒才放心离去,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与杜家两兄妹相约见面的时间,转瞬即至。思寒便早早地将玉玲接到了约定的那家咖啡馆。
今天出门,玉玲特意按思寒的意思,照画中小寒的模样,精心打扮了一番,毕竟是第一次以这种特殊身份出现在他人面前,心里有点小紧张。
思寒见到杜心婷从门口走了进来,起身相迎。
玉玲抬眼望去,眼前猛地一亮,见那少女走路像一阵微风,轻轻缓缓地走向思寒的身边。她打量了起那位少女来,只看得见额前蓬松鬈曲的一绺刘海,和半遮在眼前的长睫毛,连那袭简单的白色洋装都纤尘不染。
望着她,玉玲有一丝迷惑,这就是思寒口中说的杜家大小姐杜心婷?一位多么雅致灵秀的女子!
站在她身边的思寒开口了,对玉玲说:“我跟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之前跟你提及过的,杜叔家的大女儿,杜心婷小姐。”
他回看了心婷一眼,又跟她介绍起玉玲来。
“她就是我……”
“不用介绍了!”心婷妩媚一笑,抢断了思寒的话,就在刚见面的一瞬,她已经盯着玉玲上下看了个遍。
“想必你……便是小寒妹妹吧,今日一见,果然比画中的人儿更显漂亮些!生得这么可爱迷人,难怪文天少爷会你被迷得神魂颠倒!”
是的,曾几何时,思寒在上海那段时日里,闲来无事时,就舞弄笔墨为小寒画过好几幅画像,有黑白的,水彩的,工笔的,素描的。
那时所画的小寒,只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模样。当时的心婷站在一旁问他,画中的人儿是谁时,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说是他妹妹。
令她没想到的是,回国后,从父亲口中得知,就在他离开上海,回到家后不久,他便与府上的一个丫鬟,也就是他口中自称是妹妹的这个女子好上了,为了这个女子,竟不惜断绝父子关系去私奔,从此远走他乡,不知所踪。
这事,她一直想不明白,到底这个女人有何魅力,让一个男人对她死心塌地?她只觉得自己输了,输给了一个女婢,但输得很不服气,凭什么她能够抢走文天的心?
心婷认真地打量她一番,今日一见,似乎都明白了。
“嗯。”玉玲略显紧张与拘束,轻哼了一声,声音细小得像蚊子叫。
她不知怎么去回她,有些不自然,又不想在思寒面前,表现得很生分。见心婷目光肆无忌惮,紧紧地盯着她,使她那张俏脸蓦地一下子就红了。
她拉了一下思寒的衣服,低低地喊了句:“咱们坐下来聊吧,都别傻站着。”
三人坐定后,服务员过来为他们斟了茶水。
玉玲对心婷不熟,自然无话可讲,她内心十分清楚,此行的目的以及自己的身份,为了不让思寒在心婷面前难堪,特意将身子主动移了一下,尽量靠近思寒身边坐。
这一幕被心婷看在眼前,相反,她显得落落大方,毫无拘束感,对着他俩嘟囔着嘴,打趣地说:
“别紧张,你放心!你不用将他看得那么紧,我可不是过来跟你抢他的,你俩就别故意在我面前秀恩爱啦!”
玉玲被她一说,顿时脸变得绯红。思寒仿佛是忘记了他之前跟她的约定,一只手很自然地抓紧玉玲的手,另一支手故意揽在玉玲细腰处,挤眉弄眼对心婷说:
“别光羡慕我们了,赶紧的,找一个如意郎君,把自己嫁了吧,你也老大不小了!”
“唉!”心婷叹了口气,好似无奈。“要是我能找到一个像你一样,这般疼我的男人,我早嫁啦!现在的公子哥呀,要么就是不学无术,要么就是看上我们家的那点家业,没几个能看对眼。小寒妹妹,我可真羡慕嫉妒死你了,这么好的男人被你遇上,为了你,他可什么都可以抛下了,爱得那么纯粹,我真羡慕你们之间这种没有杂质的,纯洁的爱情!”
玉玲听得很是别扭,不过,又一次听别的女人评价眼前的这个男人,感觉她们个个都好像比自己更了解他。
他真如她们嘴里说的这么优秀么?为何自己并不觉得呢?
眼前的这个少女,从穿着打扮来看,应该也算是名门闺秀,从谈吐来讲,自然读过不少书,接受过很高的教育,思想前卫且开阔。
这样看来,思寒的身份完全与心婷相配,那她与思寒究竟是什么关系呢?会不会也是一个深爱思寒的女人?
女人的直觉向来是很准的,就从她们见面说话,就能感觉出来,这场景更像是情敌见面一般,表面说得冠冕堂皇,实际上话语间夹杂着一股酸醋味,不乏嫉妒与羡慕之意。
“你们饿不饿?要不先让服务员上点吃的吧!”思寒问,挥手示意服务员过来。
这个时间其实离饭点尚早,他们也并不是很饿,不过咖啡厅没这么多讲究。
各自含蓄的点了些吃的东西后,开始了闲聊,玉玲很少插话,也插不上话,因为在思寒与心婷的谈话,大多说的有关他们曾经在上海一起所经历的一些趣事。
心婷侃侃而谈,热情奔放,思寒则心存感慨,追忆无限,似乎将她晾在了一边,心底升起一丝落寞的忧伤。
心婷发现了她脸上的细微变化,对思寒说:“不说咱们的事了,再说下去,小寒妹妹,不对,我自己纠正一下,嫂子可要吃醋了!”
“哪有?”玉玲急忙辩解起来。
这声嫂子叫得她全身发麻,内心充满矛盾,一方面不想让别人误会她,另一方面又觉得被人羡慕是一种幸福与愉悦的事。这戏还得陪思寒演下去,于是她云淡风轻地说:
“你们多年未见,机会难得,我反倒觉得,有我在,有碍你们,聊得不够尽兴,不能畅所欲言呢!”
“你看!你看!还说没有?这分明是生气了嘛!”心婷像是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
“我们家小寒可没你说的那么小气呢!”思寒看着玉玲,像是故意这样说给心婷听的。
“真的吗?”心婷像是在挑逗,似乎看出了什么端倪。
“那还有假?”思寒知道不能再往下聊,必须转移话题。
自己光顾着聊天,竟忘了还一个重要的人物没到场,他连忙问:“对了,你哥呢?怎么没来?不是约好一起的吗?”
“他呀,别提了,就是个工作狂,跟你有得一比,都是做起事情来,忘乎所以,这不,又接了一个应酬,说是来不了,叫我们别等他,还有说好下午一同坐邮轮回上海的,去青岛码头的火车票都买好了,他又变卦,将自己那张退掉,让我一个人先回去,唉,尽做一些不靠谱的事情。”心婷对他哥没能一起来,絮絮叨叨好一阵子,语气中带着少许生气与几分无奈。
玉玲突然间不经脑地来了一句:“要不你也留下来,让思……让他陪你多玩几天再走?你一个人,又是女孩家,出门在外,多不安全!”
说到思寒名字时,习惯性的差点叫出口,还好思寒在桌底用腿触碰了她一下,才改过来。
“看来,大嫂还真大方,”心婷笑了,“你真不怕我把他给勾跑了呀?”
思寒闻声不好作答,玉玲见她跟自己开起玩笑来,像是一点都不在意,也开起玩笑来。
“好啊,要是你喜欢,你尽可以把他带走好了!”
思寒脸色都变了。
虽然他与玉玲是假扮的夫妻,且有言在先,可如今,这玩笑越开越过分,她完全都不按自己预设的剧情出牌,真不知这戏将如何收场。
还好在心婷看来,反而觉得这是他们夫妻之间信任与默契。尤其是“小寒”所表露出的那份自信,令她折服!
“算了吧,我要是能带他走,他当初就会选择留在上海了,看到你们这般幸福,这般恩爱,我衷心祝福你们!”心婷由衷地送上祝福,盛情邀请,“我走后,你们要好好保重,等你们的孩子长大了些,有机会带孩子一块来上海玩。”
“孩子?”玉玲听到孩子两个字时,感到有些意外,这个剧情可不在思寒给自己编排的剧本里面。
思寒看出了玉玲的异常,忙直截了当地打断,并解释说:“我们暂时还没有小孩,去上海的事情,等以后再说吧!”
心婷似乎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当初,明明他是因为小寒怀了他的孩子,才与父亲反目,离家出走的,怎么这会儿没有孩子了呢?
心婷惊诧不已,这与她知道的信息并不相符。
“这不对啊,按时间推算,你俩的小孩都两岁有余了吧?你们离家出走之时,嫂子不是已经怀有身孕了吗?”
思寒强忍心中的悲痛,当着玉玲的面不能表露出来,继续解释:“当时嘛……小寒她并没有怀孕,只是权宜之计,在那种情况之下,不这样说,我爹他不放我们离开……”
这个解释听上去,倒是合情合理,这回心婷不再有疑惑,连玉玲都相信了。
但是心婷也隐隐感觉出,他俩在她面前,表现出的那种不正常的关系,这是她作为女人敏锐嗅觉察觉到的,更像是恋人之间,刚刚闹了一点小小的矛盾才有的情绪。
出了咖啡馆,她俩一同上了思寒的车,玉玲也是头一次坐到了副驾驶的座位,与思寒并排而坐。
思寒将车开行到了省城火车站。心婷坐的那趟火车是下午三点发车,由于陆路交通不便,她选择较为便捷的火车先坐到青岛,再转客轮回上海。
离发车时间还早,玉玲看到离车不远处,路边有卖水果的摊位,她从车上下来了,回头对思寒说:“你在车里稍等下,我去那边买些水果来,带给杜小姐坐火车时,旅途中解解渴。”
然后转身,轻盈离去。
车内,只剩下思寒与心婷。玉玲下车,好似在特意为他们留出道别的时间。
玉玲走远后,心婷开始变得认真,一本正经地问他:“你们小两口,真的过得幸福吗?这……真是你拼了命换来的想要的生活吗?我怎么觉得,她对你不冷不热的?”
思寒不知道是哪里出了纰漏,让她察觉出了异常,但他不得不继续保持住内心的镇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你怎么会这么想?夫妻之间本就该相敬如宾吗?再说我俩各自都有工作,哪里还能天天腻歪在一起啊!”
“是我眼拙吗?我真看不出你们之间的激情!你跟嫂子是吵架了吗?”
“激情?怎样的激情?”思寒叫了起来,像是感受到了嘲讽,转过身来望着她,一脸的不悦。
她定定地看了思寒几秒,忽然伸手拽住他的衣领往自己面前一拉,脸贴了上去。
彼此双唇相贴,思寒十分震惊,以至于都没有及时推开她。
心婷用右手从他身后用手勾住他脖子,她似乎更加肆无忌惮了,把思寒往自己身边拉得更近,几乎整个身体都要靠在他身上。
思寒撑起身子,勉强推开她。
“你干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告诉你,这就是我所说的‘激情’!”说完,她松开了手,整个身体往座椅上一躺,勾起嘴角坏笑着。
“希望在我走后,还偶尔让你能记得,有我这样一个人,别把我忘了哟!”
然而,他俩在车里激情接吻的一幕,刚好被玉玲瞧见了。不知怎的,她心里燃起一股无名之火。这……太过分了!
怎么能这样呢?明明是他安排自己来充当他的太太,现在反倒看着他俩在自己面前,演着难舍难分的激情戏给自己看。她真生气了!
她一把拉开车门,将买来的水果,往座位上一放,声音也变得没好气,说:“你们继续吧!趁火车还没走,把握这最后时刻,把没说完的话统统说完,不然以后难得有时间与机会了。”
心婷知道她被激怒了,自己刚才过份行为,令她醋意大发,也不知是否故意而为之。
她似笑非笑地,跟她表示歉意,言语间更像多了些安慰与嘱托:“我们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你别多想!我倒是有些话要对你讲,小寒妹妹,你嫁了一个这世界上最值得依赖的好男人,他值得你托付终身,他的心是属于你的,谁也抢不走,你一定好好珍惜啊!我走后,他就交给你了,以后漫长的岁月,好好陪伴照顾他吧!”
这语境竟是如此之熟悉,仿佛才听过不久。
哦!她记起来了,是美莲跟她说过这些类似的话。她有些不明白,为何有这么多女人都对他如此殷勤,关怀备至?还有小寒,不惜用生命去保全他。不过,由此可想,这个男人过去该有多风流,使得这么多女子,为之着迷。
“我不能陪你们,我先走了,下午还有事,你们多聊一会儿吧!”玉玲像是赌气似的,掉转头而去。
思寒都来不及思索,急忙想喊住她:“大……”
大字脱口而出,才发现自己在慌乱之间差点喊错,忙改口:“小寒,你这么大的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
这话像是说给心婷听的。
他想追又不好弃心婷不顾,高声呼叫:“小寒,你听我解释。”
玉玲充耳不闻,继续往前不停步。
心婷担心自己这玩笑开大了,忙下车来,对思寒说:“你别管我了,你家那位,看样子我是真惹她生气了,你快追她去吧!”
思寒忙帮她整理好行李,拿下车,也将刚才玉玲购买的水果提给她,连声说抱歉:
“不好意思!那我们就此别过吧!麻烦你,还有国钧大哥,不要告之我家里,说我在这,更别提我在这的情况,我不想他们来打扰我的生活,记得有空常联系!”
“保重!”心婷回应,目送着他的车离开。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这可能就是命,希望这一别不是永别!”
七月的天气,最是酷热时节,眼见着烈日当空,晒得人头晕目昡。
玉玲没走出多远,就香汗淋漓。
思寒开车很快就追上了她,拦在她面前,停了下来,对她叫唤道:
“上车吧,这大热天,离医院还有这么远一段路,我开车送你一程!”
玉玲没好气的低语:“怎么啦?你丢下人家,不管人家啦?看得出来,人家可对你是一片痴情!”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思寒在车上,虽相隔不远,但玉玲说话声小,确实没听太清,“你上车来说吧,这样我就能听清你说的话了。”
玉玲停下脚步,伸手去拉前面副驾驶的门。转念一想,戏不是演完了么,她迟疑了,还是坐回后排好了。她随即打开后门上了车。
“小寒,你听我解释,刚才……”思寒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刚才在车内发生的事情。
她打断他的话,已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对他说:“你没必要向我解释什么。”
“可我跟心婷之间真没什么,不是你看到的那样子!”车子仍停靠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极力地解释着,内心深处挺在意她看待这事。
“我都说过,不必跟我解释,我也不想听,你送我回医院,我还要上班!”她生气地极度不耐烦说,自己都不明白为何会生他的气,他与杜心婷吻别,这明明与自己毫不相干。
“但我刚才看到你确实在生气,我知道她的举动惹你不高兴了,可她就是这样一个人,你不了解,小寒!”思寒仿佛还深陷其中,没有走出来。
“是!我刚才是生气!但我是在替小寒生气!你说,哪有一个女孩子主动献吻的,真不害臊,要真是小寒看到你跟她那样,她能不生气吗?”
“这……”思寒被瞬间击倒,一下子将他带回现实。
他深锁着眉,回过头来看着玉玲那张倔强的脸,她睫毛低垂着,那睫毛轻颤着的。
他一时竟答不出话来了,忍不住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你说得对,她生气是对的!你刚才……演得很到位,我应该谢谢你才是。”
他这声叹气惊动了她,她抬起睫毛来看他,从他的眼底读出了他内心的落寞,带着些许无奈与痛苦,让她都有些于心不忍。
可她一想到自己与伟光爱得难舍难分,怎能对他有这种同情怜悯之心呢?
“谢就免了!”她的语气僵硬而严肃,“不过演出已经结束了,所以,你要记清楚,我是我,不再是你的小寒,我不希望因为我长着一副与小寒相似的面孔,就让你迷失。所以,以后请你保持距离!还有,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希望你信守承诺!”
没错,她应承他是附有条件的,现在看来,更像是一场交易。
可他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愿醒来,就在这之前,他的小寒仿佛真的重生了,活生生坐在他身边,安静带着羞涩陪着他,柔情似水。他拉着她的手,搂着她的腰,她的一颦一笑,都那么真实。
她演得真好,把他带入戏后,令他沉浸其中,无法自拔,如同重温旧梦一般。但,是梦,总有醒来的那一刻。
“好吧!”终于,他开口说话。努力扭转头不再看她,直视着车头正前方。“你是对的,我会谨遵信诺。”
他力不从心地摇了摇头。
“以后,我会与你保持好距离,尽可能地不去‘打扰’你,请你放心。”
他握住方向盘,在手中转动起来,车子朝着医院方向驶去。
到了医院门口,玉玲迫不及待地下了车,思寒像是出于礼貌跟她道别,接着,车子绝尘而去。
玉玲望着那车子消失的方向,呆呆地站立着,足足有三分钟之久。她惊愕地发现,此刻自己的心,像是一池清水被搅动起来,变得不再安分,眼前总浮现起心婷在车里主动与思寒亲吻的那一幕,心底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说不清,道不明。
可是,一切都结束了。
当晚夜里,天气陡变,下起了大雨,后半夜的雨越下越大。思寒在睡梦中被风雨声惊醒,他翻了一个身,朦胧中喊了一声:
“小寒!”
没有人答应,室内是暗沉沉的,什么都看不清楚,他用手枕住头,又叫了一声:
“小寒!”
依然没有人答应。他沉思地躺着,渐渐地,他的眼睛能习惯于黑暗了。他呆呆地望着帐顶,默默地摇了摇头,他以为是小寒回来找他来了,这一切那么真实,完全醒后才知不过是自己梦一场。
他从床上爬起来,坐到了床沿上,回想起白天所经历的事,自语道:“小寒,若她真的是你就好了!”
说完,他马上打消自己这危险的念头,苦笑起来。
往下的一段时日,思寒开始着手购买作画的工具,画笔与颜料,他要为大小姐画一幅她的画像,自己既然答应了就要尽全力办到。
自从厂里新增了十多套纺织机器后,为他减轻了不少负担,让他安排起工作来轻松不少。
他忙完工作之余,利用下班时间,回到自己的住处,关起门来开始为玉玲作画。
可能是太长时间没有作画的缘故,又或者无法静下心来的原因,他不知道自己画废了多少张画纸……
终于,有一张经过他的精心绘制,还算不错,画作总算是完成了。他自己都不太敢相信,居然又能画了,还画成了!
而他面对这熟悉的画面时,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心绪缥缈而凌乱,许许多多的影像在他脑海中交叠,似小寒,又似玉玲,每个影像都带给他心灵的阵阵刺痛与满腹惆怅。
他将小寒的画像摆放到一起,画像中的小寒,脸上带着恬静的温柔,满眼含着痴迷的深情,而玉玲的画像,高傲眼神中带着少许忧伤,不知她见过后是否满意呢?
他本不愿再去打扰她,不过这幅画作终究还是要亲自给她送去,当他再次到医院门口等候她时,却见到了她与伟光走在一起。
他很怕被伟光发觉,唯有悄悄地避开,默默地离去。他独自走出了医院的大门,来到后院的一棵老槐树下站着,此时正是薄暮时分,天边堆着绚烂的彩霞。
他修长的影子被落日投在地下,他伫立着,自语地说: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或者他比我更适合现在的你吧!他会带给你幸福与快乐,而我只能远远地守护你,今生已成不了你最亲近的人了!对吗?小寒!”
他对着落日苦笑,笑着笑着,两滴泪水滚落了下来。他把上身倚靠在树干上,将头深深地埋进了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