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往事重提
正当思寒一筹莫展之际,命运仿佛就是在眷顾某些人一样,冥冥中操纵着人与人之间的各种偶遇,支配着她们的各自命运,让世间本不该际遇的两个人,再一次重逢在一起!
就在思寒与心婷相遇的第二天,有一位穿着奇特,像学生模样的人,晕倒在了齐鲁大学校园外的马路附近。因没有人认识,被当成外地来逃难的学生送进了红十字会救助站。
她已经在学校附近转悠了好几天,像是打听着一个人,逢人从学校出来便问,认不认识一个叫李文天的人,手中时不时还拿出了一张画像给人辨认,直到昏倒,被好心人送去求助站。
玉玲来红十字会所在的中西医院上班,还不满两个月时日,那些天里,医院护士太忙,她一名配药的药剂师,主动申请,要求加入到了诊疗的行列,事情往往就是这么巧合,这个来历不明的学生模样的人恰巧是由她为其诊治。
本来这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像这种长时间没有吃东西,饿晕昏倒之人救助站已经收治了多位。
玉玲按医院的流程,给她吊了一瓶葡萄糖以及生理盐水,在诊治的过程中,她细心的发现,眼前的病人是位妙龄少女,出于怜悯与同情,她一直细心的照看着,直至她完全清醒过来。
当她睁开眼见到玉玲之时,那少女震撼了,她倒吸了几口凉气,一股脑地问:
“你还记得我么?我之前在齐鲁大学上过学,咱俩见过的,有印象吗?”
玉玲摇了摇头,表示没什么印象,细细打量了她一番,只见她一副男子装扮,却是秀丽端庄,且脸上的皮肤细腻白嫩。
她取下鸭舌帽,露出一头的秀发,这才展示出她本来容颜,没错,这个女子就是临清冀府的四小姐——冀美莲。
玉玲还是记不起来,自己曾在何时何地见过她,询问:“你认识我?”
美莲从上身衣服的兜里,掏出一张画纸,上面是她画的文天的头像,问她:“你有见过这个人么?”
玉玲望着她手中的画像,画中那个男子的容貌,像极了思寒。
对,没错!就是思寒!她心想,反问:“你是在找画像上的人吗?”
“是的,你见过吗?”美莲有几许激动,迫切地望着她。
“很像,但我不太确定,你找的人叫什么名字?你怎么能肯定你要找的这个人……我见过?”玉玲问了一连串的问题,眼神中带着深深疑惑,“你又到底是谁?”
“我也不敢确定,但是,直觉告诉我,他很有可能会来找你。”
美莲听到她说画像上的人跟她说的那个人很像时,微微笑了,知道应该是文天无疑,不慌不忙地跟她解释起来:
“你还记得吗?在青州读书的那段时间,曾有一个见血会晕的女孩子,我就是那一次晕血昏迷,被送到医务室救治,当时就是你照顾的我呀!就像现在一样,你看,这一切是不是太巧了?”
玉玲使劲的在脑海里调入画面,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当时也没有太在意。
“我要找的这个人叫李文天,曾是我们学校教美术的老师。”
说到李文天的名字时,玉玲心头一颤,好熟悉的名字。美莲接着往下说:
“我去过青州,想碰碰运气,想找到你证实一下,是不是我看错人了,但我去到时才知道学校已经不在了。后来我经多方打听,原来学校已迁址到济南,我这才找过来!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遇见你!你说咱们是不是挺有缘分的?咱在一个学校读过书,你也算是我的学姐吧!”
她虽说得那么轻松,但看她这身打扮,其中经历了多少坎坷,就无人能知了。
玉玲不解地问:“你不是找他吗?怎么又变成找我啦?”
“那是因为我跟他曾提起过你。”她接着问,“你再仔细看看,这个画像上的人你确定见过?没有骗我?”
“是的,很像,但他不是叫你说这个名字,”玉玲有些印象了,她确定帮助过一个女孩子,对眼前的这个女子有些印象,已是前年时候的事,“这个画像真是你画的吗?”
“是的,我是他的学生!”美莲肯定的回应她,“能告诉我你说的这个人,他现在叫什么名字吗?”
玉玲毫无忌讳的告诉了她:“思寒!”
当美莲听到这个名字时,突然沉默不语了。思寒,自己这一年来苦苦追寻的人,原来改名换姓了,而且名字的意思太直白,思念小寒!
她心底在苦笑,是自己太过执着,他如今依然念念不忘是他的妻子。而眼前这一个如花似玉,楚楚动人,又酷似他离世妻子的女子,缘分让他们相遇在一起,注定自己此生与他缘分已尽,不如就此放手吧!美莲心里暗自想着。
“有你陪在他身边,我就放心了!你能替我好好照顾他吗?”她突然话锋一转,心中黯然神伤,毕竟真心爱过,还是割舍不了这份心中的牵挂。
玉玲困惑了,望着眼前的人儿,实在理解不了她所说的这番话。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男人,能让眼前这位女子苦苦寻觅,可以什么都不顾,她与他之间是怎样一种关系?
“你能告诉我,你是他什么人?是他要找寻的人吗?”玉玲记起思寒那次离开陈府曾说过的话。
“他要找的人怎会是我?”她苦笑一声,话中蕴含着苦涩,“你是不知道,他这人看似心高气傲,冷若冰霜,可他却是一个十分专情的男人。在他眼中,除了他妻子,压根就没一个女人入得了他的眼。他这一生只钟爱一个人,那就是他的妻子。”
她心中想着,他的这份执念,不正是应了那句诗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她凝视着玉玲那熟悉的脸,与小寒的相貌何其相似,转念又问:
“难道你没有听他提起过,你长得像他的妻子吗?哦!不只是像,简直一模一样!”
“真有这样一个人存在吗?那她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玉玲联想到与她相关的两幅画像,觉得真不可思议,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原来他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他并没有欺骗自己。
“小寒,他是这样称呼他太太的。”美莲的心里浮现出之前种种回忆。
“小寒!小寒!”玉玲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
为何她不愿相信他说的话,他确实有个跟自己长相一样的太太。
她甚至误会他说这些话是别有用心,是为了讨好接近自己,想到他妻子的画像被她那么任性的无情撕毁,当时他眼中那绝望与乞求的眼神,在她眼前忽闪忽闪地,她心中才意识到那种的情形下,自己的冷漠与绝决,对一个失去挚爱的人是那么的残忍。
他每次见她的眼神是那样含情脉脉,也被她视作不怀好意。第一次见面的拥抱,以及在河边对她施以热吻,原来真的只是犯了迷糊,确实只是无心之过,这一切在她的眼中,却被当成了耍流氓!
天啊!她忽然发现自己对他做了这么多近乎残忍的事!可他呢?却无怨无悔的默默承受!自己躲在角落独自疗伤。
他拼了命的从悍匪手中救她出来,也只因错误的将自己当成了他心爱的人。
他有错吗?自己居然还恩将仇报。自己怎么会那么傻?伟光从临清带回来的画像,不就再次证明了这世上真有一个相貌长得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子吗?
“你……怎么啦?”美莲见她想得出神,询问她。
玉玲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回她:“没事,或许……是我错怪他了!”
美莲一听,又见她满脸惊诧的表情,便知他俩之间肯定是发生过些什么不愉快的误会。
“什么事错怪他了?”
“画,是他太太的画像!”玉玲心中内疚,心口抽搐了一下,像是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
“你是说他给师母画的那幅彩绘工笔半身画像么?你见过就应该知道,我没骗你,你俩容貌是一模一样的!你看连你自己都分辨不出来吧!”
美莲略显激动,若不是亲眼所见,她也不敢相信这世上会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
“师母?你确定是他亲笔所画的么?”玉玲更加觉得不可思议,她自从与他相识,可从来没见过他拿过画笔,更没见他画过任何画作。
美莲努力拾回之前与小寒之间的回忆,一边盯着玉玲仔细查看她,试图找出还有什么不同地方。
“师母她平日里不怎么化妆,平时衣服打扮也比较朴素。”美莲细心的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惊叫起来,“哦,对了,她从不带耳环,因为她耳垂处没有耳洞。”
她细细回想起当时那幅画卷,当时还觉得诧异,为何画得这么朴实,耳根处确实没有画耳环上去。
玉玲似乎想起了什么,跟她说:“你等下我,我离开一会,出去就回。”
于是她返回到宿舍,取来了伟光上次送给她的那画像,拿来给美莲来确认。
没想到一见画作,美莲就惊叫起来:“对,对!这也是他给师母画的,是其中的一幅。”
玉玲终于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了。于是乎,愈发对思寒过往的事情感兴趣,准确来说,是对他以及跟自己相似的小寒?
她自己也弄不清楚了,眼底流露出殷切希望,总之很好奇。
“你能跟我说一说他们之间故事吗?”
“你真想听吗?”美莲问,觉得她对他竟是一无所知,这有些不太正常啊,看来,文天没有讲,还是放不下过去那段心伤,不愿跟别人去提及过往,或者另有隐情?
“嗯!”玉玲肯定的点了点头。
“那可说来话长了。”美莲伸了个懒腰,用手摸了摸肚子,“要不我们找个吃饭的地方,我们坐下来,边吃边聊!”
“好啊!”玉玲兴趣极浓。
玉玲向院长请了假,回宿舍换了身装扮,将画像收好了,然后她俩走出了医院,来到附近的一家较为高档的饭店,找了一处清静的地方坐了下来,玉玲为她点了丰盛可口的饭菜。
重新换装后,美莲见她穿着打扮,以及点菜如此大方,推测她家境应该很好,绝对是出身名门,非富即贵的千金大小姐。
同样是小姐身份,但玉玲身上所散发出的气质是她无法比拟的!美莲心中顿感自卑与失落。
她也没跟玉玲客气,顾不上淑女形象,狼吞虎咽地吃了好几碗,这段时间以来,确实把她饿坏了。
接下来她将自己知道的事全盘托出,先讲他俩如何相识,文天又如何当上的美术老师,直至说到学校闹匪,自己成为匪徒手中的人质,再后来,为了救她脱险,文天与匪首展开殊死搏斗,到最后关头,小寒为了救文天,将他推开,自己却中枪倒地。
由于故事过于悲惨,她选择性的漏讲了小寒还怀有孩子一事,觉得自己讲得太多,不想因为她的到来,无意间给文天带去伤害。
“她中枪了,后来呢……死了么?”玉玲听得很入神,眼里闪烁着泪花,被这凄美的爱情故事感动得稀里哗啦。
“嗯!当时就不行了,还没来得及送去医院。”她现在说来仍觉心情沉重。
玉玲闻言,眉尖轻蹙,不胜同情,她只觉得心口处猛然抽动了几下,很难过!或是自己太伤感了吧!
她不知道经过上次那一闹,对他的伤害会有多大?他现在应该恨死自己了吧!如今自己知晓了他过去的这一切,今后,她又将如何去面对他呢?
她想着找个机会向他道歉,虽然自己不爱他,至少不能再去伤害他。
在她心里,像是认识了一个全新的他!他原来是一个善良的人,一个好人!一个重情重义的人!这可能是她现在给他贴的新标签吧!
“你呢?还没说你为何要找他?”玉玲问,觉得她应该与思寒的关系不一般,故意隐瞒了。
美莲觉得跟她说不太合适,知道得太多对她也没有好处,于是她想好了,开始胡编一通。
“他是我的老师,他教我画画,有一次,为了保护我,奋不顾身,宁可挨坏人打,也不让我受一丁点伤害。在我被土匪抓了当人质,身陷绝境之时,他又不惜拿自己的命从土匪手中,把我交换出来,自己却身处险境,这样的好男人,足令我感动,我找他只是为了报恩。”
“还有别的吧!”玉玲已经感知到了,不会那么单纯。
“或许有吧,但是遇上你,我不想了。”美莲坦言,想着既然已经察觉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有一个事情希望你能答应我!可以吗?”
“什么事?”
“就是请你……不要告诉他,我曾经来找过他,答应我!”
“为什么?”玉玲不解,费了这么多力,找了这么长时间,现在有着落了,却不愿见他,而且都不愿让她提这件事,真令她费解!
“请一定要答应我!我是认真的,可能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是因为我吗?”玉玲也很敏感,觉得很有可能是因为自己的存在,让她感到了某种压力,她也坦率地说,“我又不爱他,我有我自己钟爱的人,你千万不要误会!”
美莲见她说得如此淡然,话语是真诚的,确定她没有骗自己,不由得一阵心酸,是替他感到难过吗?
或许是天意弄人,真不知他这辈子遇上眼前的她是幸与不幸?
此时的心情无法言表,正所谓:人间自是有情痴,此事不关风与月!
她仍摇了摇头,说:“不关你的事,即使你不爱他,他也不可能再爱我了,以前不明白,现在理解了!”
她俩聊得挺开心的,像是多年未见老朋友重聚一样。临了,美莲恳切地对玉玲说:“不管你爱不爱他,请你不要给他带去伤害,可以吗?”
美莲知道他内心早已千疮百孔,还要经受打击是多么残忍的事情。
“嗯!”玉玲想着过往的种种,确实或多或少对他造成过一些伤害。
“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我真不知如何开口……”美莲想着自己身上盘缠用尽,囊中羞涩,想讨要一些路费钱。
“你说,只要我能做到的。”玉玲很爽快。
“十五个大洋有吗?”美莲不好意思地问,但又不得不这样直接说。
玉玲见她这般模样,确信她已是山穷水尽了。
“钱我没带这么多在身上,不过,”她从手腕上取下那只精致的翡翠手镯,就是那晚押给张少杰失而复得的那只,又重新戴回她手上,她将它取下,交到美莲手里面,说,“这个你拿去,到城内有一家叫万福当铺,你跟他们掌柜的说,这东西是陈府大小姐的,当十五个大洋不成问题,到时我再去赎回便是!”
“那太感谢你了!”美莲连声道谢,“不过这钱,我可没得还你!今日一别,或许从此后会无期,就权当是你替他还了欠我的那笔钱吧,从今往后,我和他算是彻底两清了!”
是的,此去经年,从此萧郎是路人!她此生注定只是他生命里的匆匆过客,心中难免有几许惆怅,虽有不舍,但她在心里仍默默地祝福他们。
美莲身体恢复后,当天就离开了玉玲所在的医院。
她走后,玉玲回想起这一切,像是做了一场梦一般,整个人陷入了沉思。她在想,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将手中的画像还给思寒,以弥补自己的过失,这样心里的愧疚就会减少一些。
思寒,这名字的深意她才明白过来,这是他为了思念亡妻小寒取的!
她心中想着,这是一个多么深情的男人,在他身上应该还藏有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吧?现在觉得他真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个人。
美莲与玉玲之间的这次照面,思寒自然是一无所知。美莲当天下午离开中西医院,顺利地将手镯典当出钱来,又写了一封简短的书信,托典当行的伙计,转交至冀府在省城所在的钱庄,从此再也没有她的任何消息。
思寒既然答应了心婷,与他妻子相见的要求,他就得自己想办法找一个人来替,他也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让她对自己断了念头,彻底死心。
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厚着脸皮去找玉玲,恳请她帮他这个忙,而且非她莫属,别的人无能为力。
玉玲下了班,吃过晚饭后从医院走出来,散着步,独自轻松地走在鹅卵石的路上,这是她近来形成的一个习惯。
每天在药房工作,接触到的都是消毒药味。基本上都是晚饭过后,出来看看不一样的风景,还可以呼吸一些新鲜空气。
就在她刚走出医院大门口时,遇见了思寒。
他坐在车里,发着呆。此时的他,内心正处于犹豫纠结中,要或不要进去找她,他失去了昔日的勇气。
正愁不知如何向她开口,说请她帮忙之事,玉玲看见了他,主动上前跟他打招呼,轻唤了一声,随即问他:
“思寒?你来这里来做什么?是在等人吗?”
“我……”思寒不知答她的问题,神色紧张,支支吾吾起来。
“看你脸色不大好,是生病了吗?”玉玲突然间关心起他来。
思寒看着她,觉得这么长时间未见,明显感觉到她言语上的变化。何时待自己这般温柔了?果然,女人都是善变的动物,她这一反常态的举动,倒是令他觉得惊奇与诧异。
思寒挤出一丝微笑,说:“没有,我过来想找你,说点事,能赏个脸吗?”
说话间还稍微停顿了一下。
“现在吗?”
“嗯!”思寒点点头,又害怕她拒绝,不想弄得难堪,忙说:“要是你不方便……就算了。”
玉玲正好处于好奇心强烈的时段,因为她刚从美莲口中得知有关他过去的一段经历,但自己对他的了解只不过是冰山一角,想进一步了解他,还得亲自问他才行。
“能在这里说吧?”玉玲轻声问。
思寒环顾四周,这里人多眼杂,真不是个方便聊天说话的地方。
“就近有家茶馆,要不你上车,我们过那里坐一下,我请你品茶!”思寒显得很谨慎。
玉玲心想,思寒主动来找她,一定是有求于她,她想到,不如就借此机会将那幅小寒的画像交还给他吧,顺便还可以聊一下有关小寒的事情。这个跟自己长相一样的女人曾经与眼前这个男人,他们到底经历过一段怎样轰轰烈烈的爱情?
“是经三路曾记茶馆么?”玉玲向他询问,因为附近茶馆并不多,就那家环境还算好点。
思寒点了点头,本想下车帮她打开车门,只听得玉玲说:
“你先过去吧,在那等我,这儿离得不远,待会我走路过去。”
思寒见她答应了,心中微喜,可又转念一想,她为何不肯坐他的车?有何顾虑呢?是怕别人误会还是她出自内心本能的抗拒呢?他不敢多问,生怕她变卦不去。
“好,那我先过去那边等着你。”思寒很有礼节的回她的话,说完,开车先行离去。
玉玲转身再次回宿舍取回小寒画像,卷好拿捏在手中,叫了黄包车,不一会将她拉到了曾记茶馆。
时已黄昏,夜幕开始降临了,天色暗淡了下来。她走到门口,并没有马上进去,心里正考虑着见面后怎么跟他说,内心中突然好像泛起一种莫名的紧张。
晚上来茶馆的人并不多,玉玲进门后一眼就瞥见了独自坐在角落的思寒。
馆里的光线比外面更是暗淡,屋顶的吊灯不知何时亮起的,他像是来了好久,已经独自在品着茶,眼神里一片茫然,像是尝尽了人世间苦楚。
店小二跑上前,客气地问她:“姑娘,你想品什么茶?本店有六安茶,铁观音,还有上等的好茶碧螺春,欢迎进店品尝。”
“不用,我过来找人的。”玉玲边走边回应,朝思寒所处的方向径直走过去。
思寒见她已来到自己跟前,亭亭玉立地站定,手中拿着一卷状物,脸上带着少有的微笑。他忙站起身来,招呼她。
“坐,请坐!”
玉玲用手捋了捋长裙子,在思寒对面椅子,矮身坐下来。在她面前,思寒早早的为她的到来,放置好了茶杯。
她注视着眼前的茶杯,然后慢慢地抬起头来,她接触到了他的眼光,那样专注地、深邃地停驻在她的脸上。
她不由自主地震颤了一下,同样是这种眼光,现在看来像是能勾走人的灵魂一样,是她从未在别的男人眼中看到过的,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
或许是自己之前完全对他视而不见,不曾在意过他的眼神。
“让你久等了吧!”她脸上微微泛起了红晕,用说话掩饰自己。
“没,没有,大小姐!”他坐了下来,帮她倒好茶,而那只倒茶的手还有些微微颤抖着。
玉玲看在眼里,不明白他为何颤抖,是惧怕还是紧张,这气氛倒有点像是一对刚谈恋爱的情侣,她内心不禁怦怦然。
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她觉得自己不能有这样的想法,挺对不住伟光。
“说吧,约我过来,有什么事?”她开门见山地问。
思寒像是被她问住了,不知如何启齿,他内心仍在纠结,如果让她临时扮演成他的妻子,这么特殊的请求,她会答应么?他觉得很难为情。
玉玲感觉到了他应该是有事情找她帮忙,才变得扭扭捏捏,催促问他:“到底啥事情?不能说吗?”
“我今天过来找你,确实有事请你帮忙,就是怕说出来,你会生气,不会同意……”思寒像是提前跟她做好预防,跟她如是说。
“你不说怎会知道我不同意?究竟是什么事?你说出来,我答应你不生气!”玉玲心中对他还是有好奇心的,回应他的话。
“真的吗?”
“嗯!”
他端起茶杯,轻轻地啜了一口,说:“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配合我演一出戏,可以吗?”
“演戏?这我可不会,我只是一名医生。”玉玲一听,有些觉得思寒的要求有点搞笑。
“我知道你不会演戏,不过这个忙非得你帮才行!”思寒固执地盯着她,恳切地说。
玉玲想不明白,笑问:“瞧你这话说的,香兰能歌善舞,你去找她,她应该会乐意帮你,若是你不方便开口,我去同她说。”
“我是说真的,没跟你说笑!”思寒严肃起来,急切认真地说。
“那你跟我说说看,让我出演什么?”
思寒又被问得不知如何回她了,他怕自己说出来冒犯到她。但到这个份上了,硬着头皮也要讲出来。他硬生生地说:
“冒充一下我的妻子,做一回我的临时太太。”
“你说啥?”玉玲一下从沙发椅子上跳起来,显然被他的要求惊到了,有些激动的喊叫。
这不但可笑,简直荒唐。
“你先别激动,听我把话说完!”思寒嚷着,满脸的哀恳和祈求。
玉玲靠回到沙发座椅里,把两手放在裙褶中,眼光一瞬也不瞬地看着他,用研判地眼光看着他,内心却冷静不下来。
“为什么是我?是因为我长得像你的妻子吗?”她问。
思寒愣住了,这话都不像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不过理由反倒被她给说中了。
他神情略显尴尬,想到既然要她扮演小寒,有些事情迟早要跟她交待说明的,也就坦然了。
“是,”他点头应着,“所以别人无法替代。”
“那你跟我好好聊聊你太太的情况吧!”她问,这时才骤然回想起,自己在这之前也貌似问过他同样的问题,只不过当时的她,并不觉得他所说的是真的。两个人认识快两年了,才发现他俩之间竟是如此陌生。
“不,我不想再提,反正我说的你从来就没信过。”说起他的往事,他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这次不一样,我想完整的听你说一下……有关你和她的故事。”她望着他,那年轻的脸上有着饱经风霜及疲惫的痕迹,那眼神里有着深刻的寥落及孤独。
为表示她确有诚意听,她主动诱导,柔情地问:“你和她是怎么相识的?是从小就在一起吗?她的家人呢?你家境不好吗?”
她一连问了好些问题,语气里饱含尽是关怀之情。
“不,很好。”他落寞地笑了笑,“她两岁娘就离世,成了举目无亲的孤儿,所以,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她是个不解人间世事的女孩子,在我心里,她是一个非常温柔,非常美丽的女子,从她十二岁起,就跟随在我的身边,长久的相伴让我俩萌生了爱意,彼此爱到骨子里,我发誓要和她天长地久,携手白头!但我父亲并不同意我俩在一起,我便和家里人闹翻……所以,我带她离家出走了。”
“这些都是因为你跟父亲不和吗?其中发生过什么?”
他再度苦笑了一下,紧握着手中茶杯,他望着那里面褐色的液体,此刻他又回想起了小寒来。
好半天,他才抬起头,他的眼里浮动着雾气,玉玲那清秀的脸庞在升起雾中闪动,他心中一阵绞痛,不自禁地抽了口冷气,强忍心中的难受,低沉地说:
“别问了,好吗?”
她望着他痛苦的表情,他的眉梢眼底,似乎叙说着一段深重的愁苦和痛楚的往事!
她已经从美莲口中知道最终的结果了,就是没有得到他的亲口证实,不过从他的表情来看,不用问也知道结果了。
她不敢再问下去了,靠在椅子上,她歉意地说:“对不起!又让你想起你不幸的经历,勾起你的伤心往事来。”
思寒听到玉玲带着歉意的话,他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也是大小姐有史以来,主动找他聊过时间最长的一次,但对于她刚才的说法,他并不认同。
“其实,我倒不这么认为!我觉得她陪同我度过了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于是,思寒怀着沉痛的心情,述说了他与小寒生活在李府如何为了婚姻自由,逃离家乡,远走高飞的经过,以及在临清所发生的一切,眼睛里隐含着泪,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夹带着无尽的悔恨及思念,在她面前叙述出了自己人生经历无奈的、多波折的、凄美的一段爱情。
她虽然后面的事情听美莲说过,不过她还是被这段爱情所打动,为小寒的死感到无比惋惜与痛心,仿佛自己身临其境一般,切身体会到了思寒的内心丧妻之痛。
她的脸色变了,被他这种为追求真爱的勇气所折服,他身上那种特有的执着,令人感动,令人怆恻。
“这就是你和小寒的爱情故事?”她柔声地问。
“是的,这就是我跟她之间的故事,”他用手支着头,很明显不想让玉玲注视他的眼睛,“原本可以无忧无虑地过日子,但我们不应该生活在这个乱世之中,都是我,没有保护好她,还有我们……”
想到未出生的孩子,思寒一时哽咽住了,莫大的痛楚如潮流袭来,使他无法说下去。
“什么?还有什么?”玉玲觉得他还有一些细节没有跟她讲。
“不说了,都已经过去了,你不是劝过我,人不能活在过去的世界里吗?”思寒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她,努力平复激动的情绪,他早已经接受现实了,只不过,不经意间又被人提起。
“我是叫你思寒,还是该叫你的本名呢?”玉玲此刻才知道,他改名字的意义。
“还是叫我思寒吧,我已经习惯了你这样称呼我。”思寒苦笑了一下。
他知道,只有让她这样的称呼自己的时候,才不至于犯迷糊,傻傻分不清。
“我看你还是不愿放下她,心里头有太多的不舍吧?”玉玲这句话里饱含了羡慕之意,何尝不是呢?他们之间这种纯粹的爱情不就是自己所憧憬的吗?
玉玲注视着他,他的神态,他的语气,他的眼光……都使她感动了,深深地感动了,她感到自己的眼眶发热而湿润,这男人何等令人心折!
虽然与小寒从不相识,但她还是挺羡慕她,能获得这样一份感情,虽死无怨!
小寒,你生命虽短暂,但你却获得了这世间令无数人都为之羡慕的爱情!你应该无苦了,只是,深爱你的人却如何去承受这一份苦楚呢!
死者已矣,生者何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