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闲说潘总
她放下叉子,拿起搁在手边的手机,身子往沙发上一靠,发微信给杨帆:请我吃饭。
杨帆很快回过来:为什么?
徐夏熙手指翻飞:你不好奇我为什么知道潘总闹离婚的事了?
手机上马上出现杨帆发过来的微信:去哪?
徐夏熙歪头想了想,打过去四个字:法国餐厅。
杨帆想必是在犹豫,半分钟后才回:你来接我,我在家。
徐夏熙愉快地回过去两字:好勒。
等徐夏熙到杨帆住处的楼下时,杨帆已经妆容整齐地等在那里。徐夏熙上前挽起杨帆的胳膊:“走,去体育西路那家,那家的味道不错。”
“就是你请我去过的那家?”
“味道不错吧?”
“嗯,回味无穷。”这时她们已经走到街道边了,杨帆东张西望,“你车停哪了?小心罚单!”
“罚什么单,我打车来的。”徐夏熙摇晃杨帆的胳膊,“我今天想喝酒,你得陪我,不醉不归啊。”
“啊!”杨帆心里咯噔一下,那里的酒可不便宜啊!
两人在街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前往体育西路。二十五分钟后,出租车到达目的地,徐夏熙付了车费,和杨帆下了车。
步入法国餐厅的门,浪漫的气息扑面而来。悠扬的钢琴声,柔和的灯光,让徐夏熙油然而生柔情蜜意。实在不该找这么个地方长舌,既然一定要长舌,那就尽量不要引人注目吧。她们找了一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
刚坐下,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Waiter便跟着过来了,手里拿着菜单,用略带洋腔的普通话问:“两位好!请问两位点点什么?”说着递上菜单,声音和手都是尊敬。
徐夏熙也不客气,接过菜单看起来,每一道菜名都有法文和中文两种文字。
“鹅肝、牛排、芝士焗青口。”徐夏熙抬头对Waiter说,然后将菜单递给对面的杨帆。
杨帆看着菜单犹豫不决,过了好一会儿,抬头见Waiter还好脾气地等在那里,于是抱歉地笑笑,说:“我其实吃过饭了,我是陪我姐妹来的。你先过去吧,我有需要再叫你。”
Waiter理解地回了杨帆一个笑,问徐夏熙:“请问您喝点什么?”
徐夏熙以夸张的口吻说:“拉……菲。”她是看着杨帆说的,但“拉”字说得不是那么清楚,在“拉”与“阿”的发音之间。她发现在她刚说出“拉”字的时候,杨帆的脸色已经变了,在故意放慢的“菲”字出口时,杨帆的脸色已经惨白,眼睛瞪得老大,惊恐地盯着她。一个玩笑就让杨帆吓成这样,徐夏熙有一种恶作剧得逞的快感。不过她还是在笑意浓厚的Waiter说完“好的,请稍等”正要转身离去的当口及时制止了这场恶作剧,她唤住Waiter:“等等!我还没点酒呢!”
Waiter以为徐夏熙有健忘症,于是重新站稳身体,提醒道:“您刚点了拉菲。”
“拉菲……哈哈哈……”徐夏熙开心地说,“我刚才是在叫她,”手指杨帆,“她的名字叫阿菲。”杨帆的脸色终于回复一点血色,赶紧作证似的朝Waiter点头。徐夏熙转头对着Waiter,笑意未消:“不好意思啊!可能是我口齿不清,让你误会了。”
Waiter尴尬地笑笑:“没事。——请问您点什么酒?”
从犹豫着不肯点菜到刚刚的惨白脸色,徐夏熙已经看出杨帆的窘迫;若是换作以前,她会毫不犹豫地点自己喜欢的,大不了最后她自己买单;可是现在的她无信用卡傍身,财不大自然不敢气粗;于是她决定把点酒的难题交给杨帆。她对Waiter说:“问阿菲吧。阿菲点什么我喝什么。”
Waiter微笑——是那种训练有素、礼貌而无温度的微笑——着问杨帆:“请问阿菲小姐喝点什么?”
杨帆难堪到了极点,但还是竭力保持风度:“有啤酒吗?”没等Waiter回答便紧接着说,“来两瓶啤酒,另外再来一份牛排,七分熟。谢谢!”
“好的。两位请稍等。”Waiter的脸上依然戴着微笑,转身离去。
Waiter的脚步声渐远,徐夏熙揶揄杨帆:“早知道你喜欢喝啤酒,我们应该去吃炸鸡。”
在徐夏熙面前一贯厚颜的杨帆第一次脸上彩霞飞,她喃喃道:“我身上只有五百块现金,微信零钱十块零两毛,工资卡里一千。”
“刚发工资三天诶?!”徐夏熙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你用钱也太猛了吧!”音量陡然提高八度。
杨帆紧张地环顾餐厅,发现寥寥的几对——应该是情侣吧——客人要么在柔声细语,要么在眉目传情,根本没时间和闲情关注她们。她这才放松下来,背往后一靠,抵在椅背上,悠悠地开口:“我给家里寄了三千块钱,又买了一件衣服,所以……唉!夏熙,我一直没跟你讲过我家里的事,我弟上大学的钱基本上都是我在出……“
“明白。”徐夏熙本着闺蜜之交不问出处的原则,从不打听杨帆的家事,自己也不曾在她面前说起过自己的原生家庭,所以她们两人虽然同事三年,闺蜜两年有多,但对彼此的原生家庭几乎是一无所知。徐夏熙之所以打断杨帆的讲述,是因为她若是知道了杨帆的原生家庭,自己再不告诉她自己的原生家庭,便将置自己于“来而不往非礼也”的尴尬境地。可是要怎样跟她说自己的原生家庭呢?说我爸开公司、住别墅、豪车代步?那不是赤裸裸的炫富吗?!那不是她的作风。
徐夏熙伸出右手紧紧地握了握杨帆放在桌上的手,“谁没有几个家人呢?!我懂!”
总不能让徐夏熙以为自己在这哭穷是为了逃避请客吧,杨帆真诚地说:“其实我是打算下个月请你的,可是你既然开了口,我也不好拒绝。平时总是你请我,虽然我知道你一向大方,可我有时候也过意不去,总觉得占了你的便宜。”你看,我并不是不想请你,下个月手头也许就会松动些,到那时再请你不是少了这许多难堪了吗?如果你不点拉菲的话。——你非要今天告诉我潘总的事,其实晚知道一月半月的我一点都不在乎。
“那你是不是爱占便宜的人呢?”徐夏熙问这句话纯粹是为了调节气氛。可是杨帆却认了真:“我不是。”
徐夏熙很不习惯杨帆忧愁认真的样子,白杨帆一眼,以夸张的口吻说:“哎哟,薛宝钗怎么突然变林黛玉了?!莫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吧?失恋了?我记得你失恋半年有多了吧,还没缓过来哪?你也不是那样痴情的人啊!”
这时候牛排上来了,啤酒也上来了。杨帆给自己和徐夏熙一人倒了满满一杯,举杯:“夏熙,你真的不认为是我小气?”
徐夏熙端起杯子轻轻地跟杨帆碰了碰:“我刚才就是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拉菲有什么好喝的!还不如啤酒呢。”说完一口气喝下半杯。
杨帆跟着喝下半杯,漫不经意地问:“你和你家赵不凡一起喝的?”
“不是。”徐夏熙淡淡地,不想继续酒的问题。
杨帆识趣地没有追问,而是转到她们之所以坐在这里的主题上:“你不是说告诉我潘总的事吗?”
徐夏熙喝完剩下的半杯啤酒,指指酒瓶,示意杨帆给她倒满,背后说总经理的是非也是需要壮胆的好吧。杨帆给徐夏熙倒满一杯,却给自己只倒了小半杯。
“二十天前,”又咕咚咕咚灌下半杯啤酒后,徐夏熙开始了关于如何知道潘总在闹离婚的讲述,“我和赵不凡去BJ路买衣服,在一家店里偶遇潘总,是上午的十点左右。我本想跟他打招呼的,你想在公司都难得见他一面,逛街却遇上了,还不赶紧套套近乎,说不定印象一好,给我升职加薪呢!这样想着,我便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慢慢向他靠近,谁知人潘总瞅我一眼,眼里全是陌生,理都没理我。我心里当时那个沮丧难堪啊!唉,难以言表!”
杨帆轻啜一口啤酒,不耐烦了:“能不能说重点?”
徐夏熙嫣然一笑:“别急嘛,重点马上来。”切一块牛排送进嘴里,咀嚼,咽下,喝一大口啤酒,这才接着说:“这时候,试衣间里出来一妙龄女子,款款走向潘总。我先还以为是潘总的女儿呢。结果那小妞对潘总妩媚一笑,纤纤玉手挽上潘总的胳膊,说:‘这三件我都喜欢。’潘总大手一挥:‘喜欢都买。’然后潘总买了单,和那小妞亲热地出了店门。我一看情况不对呀,就拉着赵不凡悄悄地跟在他们后面。既然他不认识我,当然也不会防备我,只当我是逛街的陌生人呢。于是我跟在他们的屁股后面听见了如下对话……”徐夏熙有意吊吊杨帆的胃口,不紧不慢地又切下一块牛排送进嘴里咀嚼。
杨帆也切下一块牛排送进嘴里,默默地看着徐夏熙,不急不躁。
这时候,鹅肝上来了。徐夏熙将还剩一半的牛排给杨帆,自己切下一块鹅肝,咀嚼、咽下,心满意足地挑逗杨帆:“此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尝!拉菲,你要不要来一份?”
杨帆狰狞一笑:“小心吃死你!”
“那女孩问:‘你到底跟她说没说呀?’”陡然转换的话题让杨帆愣了两秒,徐夏熙不管她,自顾自地说下去,“潘总说:‘我跟她提了,她不同意。她说我坚持离也可以,不过我得净身出户。宝贝,我如果净身出户,你还愿意跟我吗?’那女孩不吭声了。”
“完了?”
“难道我一直跟着人家不成?”
“看来潘总是真不认识你。还好你结婚没请潘总,你说潘总要是在你婚礼上认出你来,你多尴尬!”
“我有什么好尴尬的,尴尬的应该是他吧。”
“也是。”
“这件事我只对你一个人说了,你不能告诉别人啊。”
“老牛吃嫩草的故事听多了看多了,有什么好说的。我就是奇怪,潘夫人那么彪悍,潘总还敢在外面拈花惹草?”
“潘夫人不知道呗,要知道了潘总还能出现在公司?!早进医院了吧!”
长舌结束。两人沉默了好一阵,几次徐夏熙想要打破沉默,却发现她居然不能像从前一样在杨帆面前信口开河。杨帆亦有同感。她们怎么了?最后还是徐夏熙的手机铃声响起,才打破这尴尬的沉默。是赵不凡打来的电话,徐夏熙隔着手机屏幕和赵不凡卿卿我我一番挂断电话后,趁着从赵不凡那里获取的余温和杨帆说开了闲话。说是闲话,其实更像寒暄——九寨沟已经开始下雪了,广州穿一件单衣中午都嫌热……
从餐厅出来,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徐夏熙先送杨帆回她的住处,然后再回家。这几乎成了一个习惯,只要两人出去不管是吃饭还是逛街,回去的时候一定是先送杨帆,开车打车都是。
徐夏熙和杨帆尽管依然保持着表面的闺蜜关系,但她们心里都知道,跟原来不同了!原来的她们在对方面前可以说是毒舌,完全不看对方的脸色说话,即便你脸上珠泪涕流,一样怼得你体无完肤;现在呢?说每一句话都透着客气和礼貌,还偷偷打量脸色。
这就是长舌的代价!徐夏熙后悔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