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语言是符号系统
一、语言的符号性
什么是符号?符号(sign/symbol)是社会约定的代表某事物的标记。用甲代表乙,甲便是乙的符号。例如,人的姓名是人的符号,交通路口的红绿灯,用红、黄、绿三种颜色的灯光分别代表“禁止通行”、“准备或慢行”、“可以通行”三种交通指令,也是符号。
符号的种类很多,旗语、信号灯、文字是视觉符号,汽笛、军号声、哨声是听觉符号,六个凸点的盲文是触觉符号等。
符号有两个基本特征:
一是任何符号都是形式和内容的统一体。符号的形式叫能指(signifier),是人的感官可以感知的物质外壳,如颜色、声音、形体等;符号的内容叫所指(signified/reference),是形式所表达的意义。只有形式没有意义不能称为符号。用于交通的红绿灯是符号,室内装饰用的彩灯不是符号。
二是符号和它代表的事物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即能指和所指之间具有任意性(arbitrariness)。两者联系是社会约定的,而不是客观事物本身的因果关系。这点和自然界的征候有别。“鱼儿跳”预示“大雨到”,大雁南飞预示冬天来了,浓烟预示大火,这些都是征候。但是如果约定一下,把点火作为报警则成为符号,比如古代的烽火(如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也就是说,符号的意义是社会赋予的,而不是本身固有的。任意性不等于随意性,能指和所指关系一旦约定,对使用者个人便具有强制性。
语言也是符号,是一种听觉符号(指有声语言),能指是语音,所指是语义,语言符号是音义的统一体,音、义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为什么汉人用“shuǐ”这个声音,英语用water代表“由氢和氧构成的无色无味的透明液体”?只能解释为约定俗成。
与一般的符号比较,语言符号还具有以下特点:
1.线条性(linearity)
指语言符号按时间先后依次出现,呈线性排列,不在空间的面上铺开。红绿灯,横排、竖排、排成三角形皆可,旗语,上下、左右、前后都可以运转,但说话只能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说。例如,“一件新大衣”,尽管“一件”和“新”都修饰“大衣”,但汉语只能按这样的先后顺序排列。语言中也含有非线性因素,如声调、语调、轻重音。
2.层次性(hierarchy)
指语言符号的地位是不平等的,组合时分先后次序。线条性只是语言符号的外在表现,层次性才是语言符号的内在本质。层次性来源于语言结构的包孕性,大结构套小结构,一层套一层,就构成层次性。例如:
既然有层次性,就不是简单的A+B+C,而可能是(A+B)+C或A+(B+C)。相邻的两个符号可能没有直接关系,“一朵红花”中“朵”和“红”就没有直接关系。其他符号的层次性不太明显。
3.生成性(generativity)
指利用简单的单位和规则可以造出复杂的单位。生成性根源于语言的递归性(recursion),是语言的生命源泉。假定有已知单位“我、爱、妈妈”,已知规则“主谓、偏正、述宾”,可以得出:
a.我爱、妈妈爱(主谓)
b.我妈妈(偏正)
c.爱我、爱妈妈(述宾)
d.我爱妈妈、妈妈爱我、爱我妈妈(综合运用)
生成性使人类能够以简驭繁,用有限掌握无限。其他符号的生成能力很弱甚至没有。
4.开放性(opening)
指实际话语的无限性和语言系统的变动性。生成性必然导致实际语句的无限性。语言还是个动态的不断创新的系统,新质要素不断产生,旧质要素逐步消亡,整个系统不断完善。变动性并不排斥稳固性,语言中的基本单位和基本结构是相当稳固的,语言的发展、变化是在稳定基础上的变动。语言作为社会交际工具的性质,决定它只能采取渐变的方式,而不能采取突变的方式。其他符号,如暗号,一旦得知被敌方破译,可以立即更改。
以上四点,语言符号比其他符号表现得更为明显。
有些教材将任意性和强制性也作为语言符号的特点。我们认为这两点是所有符号共有的特点,而非语言符号独具的特点。
二、语言的系统性
1.语言结构要素及其单位
对语言的结构要素,学界有不同的看法。20世纪50年代以前,一般是语音、词汇、语法三分法。20世纪50年代转换生成语言学之后,很多学者主张语音、语义、语法三分法。当然,也有人主张语音、语义、词汇、语法四分法。从形式和内容着眼,语言是由语音和语义构成的系统;从实体和规则着眼,语言是由词汇和语法构成的系统。总括起来,语言是由语音、语义、词汇和语法四要素构成的系统,也可以说语言是由词汇和语法构成的音义结合的符号系统。各结构要素都有自己的单位,从语音系统划分出来的单位是音素(或音位)、音节等,从语义系统划分出来的单位是义素、义位等,从音义结合体划分出来的单位是语素、词、词组、句子、句群等。
2.语言的层级体系
语言结构要素的各个单位,并非一盘散沙,互不相干,而是互相关联,处于不同的层和级,共同构成一个层级装置,即语言的层级体系(hierarchical system)。语言层级装置图如图1-3所示。
图1-3 语言层级装置图
首先,这个层级体系可以分为底层和上层两层。底层是一套音素和由音素组成的音节,为语言符号准备了形式部分;另一套是义素和由义素组成的义位,为语言符号准备了内容部分。无论是语音层还是语义层,都是单面体。上层是音义结合体,即语符和语符列。上层是双面体。由底层到上层发生了质的飞跃。
其次,上层分为三级:第一级是语素,是构词材料;第二级是由语素构成的词,是造句材料;第三级是由词构成的句子,是交际的基本单位。
再次,这个层级体系中,越是下级单位数量越少,音素(常用的,一般归纳为音位)几十个,音节几百个,语素几千个,词几万个,句子无穷个。简单的下级单位和规则构成复杂的上级单位,以至无穷,便是这个层级体系提供的效能。
最后,这个层级体系靠组合关系和聚合关系运转。
由于语言符号具有系统性的特点,研究一个符号的结构和功能时就应该放在系统之中来观察,因为一个符号的价值取决于该符号在系统中的地位以及跟其他符号的关系。例如,英语的mutton来源于法语的mouton,但两者并不等值:法语mouton既指“羊肉”,也指“羊”,没有专指“羊”的词;英语mutton只指“羊肉”,指“羊”时用sheep。因此,两者在不同的系统中获得的价值不同。
3.组合关系和聚合关系
这两种关系是语言层级装置的运转机制。
组合关系(syntagmatic relation)是符号之间线性的搭配关系。不同的组合关系,形成不同的结构体。“伟大祖国”与“祖国伟大”不同。组合关系构成符号链。这种关系往往是显性的。
聚合关系(paradigmatic relation)是功能相同的符号之间能够互相替换的类聚关系。类聚成群的聚合体成员有某些共同的特征。例如,X一下(X=来、去、看、打、喊、动、笑……)。这种关系往往是隐性的。
广义的组合关系还包括语言符号形成的组合和意义的组合。例如,汉语音节mā是由辅音m和元音ɑ组合而成,“吃饭”是由表示动作的义位“吃”和表示受事的义位“饭”组合而成。广义的聚合关系还包括语言符号形式的聚合和意义的聚合。例如,同音词(如“公式”和“攻势”)、异形词(如“唯一”和“惟一”)是形式的聚合,teacher、reader、leader是同后缀词的聚合,同义词、反义词、类义词、语义场是意义的聚合。
组合关系和聚合关系犹如几何学中的横轴和纵轴,借助这两个轴,更容易说明符号在语言系统中的地位。组合关系和聚合关系如图1-4所示:
图1-4 组合关系和聚合关系
任何一个词语都处在横、纵两种关系之中。例如,“看”,跟“他”构成主谓关系,和“书”构成述宾关系,同时与“买”一类词类聚成群,能够互相替换。每个符号就这样处于“网”中,构成一个网络系统。
组合关系和聚合关系是语言系统的两种根本关系,语言这部机器就靠它们来运转,掌握它们,就掌握了剖析语言现象的一把总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