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6.1
三人很快便来到了尚明说的那家日料店。女经理抑或是老板娘将三人领到了卡间，三个人穿上服务员拿来的鞋套坐了进去。卡间桌子下面是挖空的，好像一条水渠连接着几个卡间。卡间与卡间之间用竹帘遮挡。这家店今天人不多，旁边的两个卡间都没有人。
三人点了清酒、烤鳗、三文鱼、牛肉炒饭、炸豆腐、章鱼烧、纳豆、寿司。服务员走后，三个人聊到了各自的籍贯。尚明问罗炜是否是土生土长的苏州人。罗炜回答，是的，父母亲都出生在苏州。尚明说，但是你的普通话说得很标准，甚至还有点东北味。
“你的耳朵很灵。”罗炜回答，“确实如此，我妈老家是东北的，我姥姥家子女四人，我大舅出生在东北，剩下的都出生在苏州。我妈这面的亲戚平时都说带点东北味的普通话。”
“原来如此。”
这个话题说完后，几个人一时找不到谈话的新方向，于是谈话显得拘谨、散漫。但是，随着服务员陆续将菜端上来，尚明的一杯清酒下肚后，谈话便逐渐演变成了尚明的一言堂——可能因为他是一同吃饭的提议者，便觉得自己对饭局的气氛负有责任吧。又因为在座的一个是德语老师，一个是德语学生，因此他的谈话便围绕着“德国”这个核心主题展开。他先谈了德国的地形、德国的风土人情、德国乃至欧洲的气候（不吝惜溢美之词，引用了孟德斯鸠《论法的精神》、《随思录》和季羡林《留德十年》中的话语），接着便开始谈德国的名人，从歌德、席勒谈起，在尼采和希特勒两人身上大书特书——他对两人人生的几个关键节点做了详尽的叙述，特意强调了希特勒初次发现自己演讲天赋时的情形，尼采初读叔本华时的年龄和情态，以及疾病和天才的关系等。
田慧和罗炜呢，顺理成章、心甘情愿地成为了尚明的忠实听众（没有插话的意愿，仿佛沉睡在尚明话语的梦幻中）。田慧抱着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心态听尚明讲话，因为她知道尚明话语的背后是他长期的孤独和压抑。罗炜呢，虽然觉得尚明这种一个人不停讲的行为不够绅士，是不成熟的表现，但他也承认尚明的谈话是引人入胜的，他的声音具有磁石一样的吸引力，他讲到尼采时就仿佛尼采临世，讲到希特勒时又手舞足蹈，仿佛希特勒本人复生，而且他的言谈中不时闪烁出智慧的火花。最后，尚明在讲完一个阿根廷作家和一个巴西作家异想天开地为希特勒在南美的晚年生活做出的勾勒之后，出现了长于以往的停顿。田慧趁这个空挡，不失时机地建议道：“时间不早了，我想我们该走了。”
尚明结账后，三个人走出餐厅。罗炜执意不与两人一同走向停车场。
“时间不早了，”罗炜对田慧道，“送我又得耽误半天工夫，我自己打车就好，你送明哥就好了。”田慧和尚明又劝了几句，见罗炜执意不肯，也只得与他分手道别。
与田慧和尚明一分开，罗炜内心便立刻紧张起来，因为他已经决定要和田慧表白了，他一下都不能再等了。他走出圆融星座，招手拦了辆出租车。坐到车里后，他焦灼、紧张、兴奋着。心中思绪万千，各种开场白和各种情话充斥着他的脑海，他觉得如果不立即将这些东西倾吐出去，他的大脑下一秒可能就要爆炸了。
下了出租车，罗炜便快速朝家走。此时，他已住进了铂麓府。这房子半个月前刚刚装修好。进了家门，罗炜顾不上换鞋换衣服，先是去了趟卫生间，接着便在客厅来回踱步，持续了三分钟，这才换了鞋，换了居家服。又过了约莫五分钟，罗炜估计田慧应该到家了吧，但他又担心田慧仍然和尚明在一起，甚至……但他已经等不了了，顾不了那么多了，一刻也不能再忍了，于是立即编辑了一条信息——田老师到家了吗？我想对你说：我喜欢你——发给了田慧。
田慧是在进电梯时看到罗炜信息的。进了家门后，田慧坐在沙发上，把手机扔到了一边。从收到信息到现在，她还没想出该如何回复。
罗炜发出信息后，变得比方才更加焦灼。但是与方才不一样的是，此时的焦灼还带有倾吐后的释然和快感，是那种期待的焦灼，而发信息前的焦灼则是纠结和恐慌的焦灼。不管怎么样，他想，她已经知道了我的心思，她此时一定和我一样也在为这事耗费脑细胞，我俩的心现在因这同一件事连接在了一起。想到这儿，罗炜被一种叫做幸福的感情包裹了起来。
“别说傻话，我们怎么可能。我一定比你大好多，你看起来不过二十三四岁。”田慧终于编辑了一条信息回复道。
罗炜看到田慧的这条信息可用心花怒放来形容，他随即陷入了狂喜，但他马上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下来，他又在客厅踱步两圈，随后便坐到沙发上冷静地编辑信息：
“你知道吗，看到你的这条信息我有多么地心花怒放。你知道吗，在发出上一条信息到收到你这条信息时，我是多么地紧张难耐，仿佛置身于沙漠中间，全身的水分瞬间被蒸发干。你知道吗，在这紧张难耐的十分钟（仿佛十年一样漫长）我最担心的就是你回复我说你已经结婚有孩子了，或是有男朋友了。可是我最担心的这些文字都没有出现，因此我现在的快乐难以言表。我今年都二十八了——也许是我身在学生当中，让你错估了我的年龄；也许是我的确显小吧，但田老师也同样年轻啊，我甚至觉得田老师比我还小呢。倘若你真比我大很多，那么你的容颜就是这世间的奇迹之一。”
田慧把信息发出后，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她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因为她始终不敢把快乐那个词拿到眼前。随后，她没心思干任何事情，脑子开始琢磨罗炜会回复什么，自己该说什么，种种可能出现的情况她都想了一遍。可等了约莫五分多钟，还不见罗炜的回复。她又恼恨起来，觉得这个人真是不靠谱，你发这样的信息，不专心致志地守着手机与人对话，难道还同时干别的事？这就证明他并不多重视。气恼倒让田慧放开了，她准备去洗个澡，然后睡觉。可就在她起身时，罗炜的信息到了。事实上，罗炜编辑了很久，并且反复检查了两遍才终于发出。
田慧看着那长长的、煽情的信息，一个不自觉的无声微笑便将方才因等待的气恼全部驱除了。接着她整理了一下心情回复道：
“虽然你的话很煽情，但我还是建议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不值得，我们也不可能。另外我还得告诉你，我是个离过婚的女人。”
“喔，你要是告诉我你没结过婚，我还真会犹豫一下，因为这太不符合常理了（像你这么美的女人）。既然你明确的表明了你的观点，那么我也要向你声明：别说你是离过婚的女人，就是你现在是有夫之妇，我也要义无反顾——冒天下之大不韪——地追求你。”
“嘿，你对自己倒还真是自信呢。好了，时间也不早了，我的建议是我们各自都早点休息吧。”
“好的，晚安田老师。”
田慧躺在床上，再次认真思索罗炜的表白。她设想两人的可能性，结论是：不可能。随后安然睡去。
第二天上德语课时，田慧内心稍感紧张，她觉得自己在明处，可由罗炜任意打量，而自己则只能尽量避免朝他的位置看。可完全避免也是不可能的。有一回，两人的目光相遇了，只是那么短短的一瞬，田慧捕捉到了一种深情、严肃、认真的目光。目光移开后的田慧，内心暗流涌动，险些忘了接下来要说的话，还好，经过短暂的停顿，她把话接上了，但她觉得自己面颊绯红了起来。后续的讲课，她变得更加小心谨慎，语速也比平时略慢。
整个下午的课程结束后，田慧嘘出一口气，走出教室的门，她感到格外轻松。刚一回到办公室，田慧便收到了罗炜的信息：“晚上有事吗？一起去吃饭吧。”田慧喝了一大口水，脑海中思索着这条信息：“……没必要拒绝，当面跟他讲清楚得好，省得以后别别扭扭的。”
“没事。我想了想，也觉得和你见面讲清楚更好，去哪吃呢？”田慧回复道。
“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给出的选项是烤鸭、牛排或者火锅。吃烤鸭的话，我们到离这里不远的新开的‘全聚德’。吃牛排的话，我们去天幕街的‘西提’。吃火锅的话，可以到久光的‘大俞’。”
三个选项中，田慧最不喜欢吃的就是牛排，不过她觉得牛排最快捷省事，于是回复道：“牛排吧，快捷省事。十分钟后，在B2-E会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