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与语文教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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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文章学论域中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

传统文章学的内涵丰富而又复杂,它与现代写作学的内涵互有交叉,但在我们这里仅取其作文指导、或者说作文教学法等狭窄内涵。我们取其作文法,却又不叫写作学,而叫文章学,其目的在于吸取传统文章学务实、可操作性强等特质,以避免现代写作学的空疏和玄虚。

文章学讲作文的技巧和规范,包括选字炼句、结构篇章等。不过,真正的写作大家大多讲“为文无法,法无定则”。如汪曾祺在《短篇小说·自序》中说:“我的一些小说不太像小说,或者根本就不是小说。有些只是人物素描。我不善于讲故事。我也不喜欢太像小说的小说,即故事性很强的小说。”自古小说、散文、诗歌、戏剧等写法各有定则,这种定则很难逾越。但汪曾祺显然有意地要突破这些个定则,追求“不太像小说”的小说写法。他说:“我的小说另一个特点是散。这倒是有意为之。我不喜欢布局严谨的小说,主张信马由缰,为文无法。”汪曾祺这种作文法的追求显然有其师承,在《晚饭花集·自序》中他说:“散文诗和小说的分界处只有一道篱笆,并无墙壁(阿左林和废名的某些小说实际上是散文诗)。我一直认为短篇小说应该有一点散文诗的成分。”汪曾祺的老师沈从文的文学作品一般被认为具有“水”的品格,沈从文在《从文自传·我读一本小书同时又读一本大书》中说:“我感情流动而不凝固,一派清波给予我的影响实在不小。……我认识美,学会思索,水对我有极大的关系。”所谓“流水不拘于常”,水的最大特点是“柔”,没有固定的形状,可以随物赋形。如果装在杯子里,那么杯子的形状,就是水的形状;倘若倒在碗里,那么碗的形状就是水的形状。沈从文自称其文体不拘常例,故事不拘常格,其文学作品中表现为“一派清波”的特质。因为生命在于流动,水无定形,水的生命力无限强大,沈从文的作品的生命活力也是无限的。“为文无法,法无定则”其实也是鲁迅文学传统的一部分。小说的诗化、散文化、戏剧化等写法追根索源,无不可以追溯到鲁迅文学传统。

尽管如此,对于中小学生,还是可以亦且应该传授给学生作文的一些基本法则。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成长的过程,就是突破这些固定法则的过程。

在文章学论域中,《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可资学生学习的地方自然不少。

讲述童年故事采取儿童视点,从而使童年故事绘声绘色,声色兼备,固然是学生可以学习的一种作文方法。但把儿童视点与成年人视点结合起来,从而使读者感受到童话故事背后那一双“忧郁”的眼睛,体会到文字背后丰富而复杂的意蕴,固然也可以尝试,但要适度,讲到什么程度,教师应该根据课堂教学的实际情况灵活把握,不一定求之过深,可以浅尝辄止,仅做简单分析,甚至可以不做分析,还可以以朗读指导为主,分析为辅。美女蛇和三味书屋的故事性较强,则可以让学生复述。在复述或朗读中,让学生体会鲁迅炼字炼句以及结撰故事的精微之处。一个基本原则就是,鲁迅文学教学的首要目的,是让学生接触鲁迅并开始喜欢鲁迅。鲁迅作品教学最不能容忍的失败就是学生讨厌鲁迅。

《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有一个颇为经典的段落,也即“不必说……也不必说……单是……”。这个段落共有三个突出点,一是把百草园里的“无限趣味”浓缩在一句话里;二是儿童视点的采用,使各种趣味如带露折花,色香兼备;三是逻辑层次井然,从植物到动物,从静态到动态,从春夏到秋冬,再加上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种颜色错杂其间,形态、声音、颜色与“又酸又甜”的口味彼此配搭,由此活色生香地向读者描绘出一幅儿童乐园的图景。可以让学生模仿着写一段。

炼字的经典段落当属捕鸟一段:

(扫)开一块雪,(露)出地面,用一枝短棒(支)起一面大的竹筛来,下面(撒)些秕谷,棒上(系)一条长绳,人远远地(牵)着,(看)鸟雀下来(啄)食,(走)到竹筛底下的时候,将绳子一(拉),便(罩)住了。但所得的是麻雀居多,也有白颊的“张飞鸟”,性子很躁,养不过夜的(括号为引者所加)。

短短一百来字把捕鸟过程既简洁又生动形象地呈现出来,关键在动词的准确运用。括号中的动词都是常见词,但只要准确使用,就可以收到文字简洁凝练的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