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民还是公民?:教科书审定制度和思想道德教科书:(1902—1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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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古代学校的教材及其管理

根据儒家的记述,中国古代的学校由小学和大学组成,不同于由初等、中等和高等学校组成的现代教育体系。儿童大约在虚龄八岁进入小学,完成小学课程之后,大约在虚龄十五岁进入大学。[11]这种入学年龄规定虽然在各个朝代有所不同,但是基本相仿。古代学校的教材大概有三大类:一类是传统的儒家经典及其注疏。在孔子诞生之前,后来作为儒家经典的《诗》、《书》、《礼》、《乐》、《易》、《春秋》等文献典籍,就已经文本化并且普遍用于教育,算得上最早的传统教科书。孔子随后系统地整理和编订了这些文献资料,使之成为儒家的经典和课本。自汉武帝将儒家学说树为唯一的正统思想后,儒家经典及其注疏就一直是中国古代学校的基本教科书。

当然,儒家经典的注疏随着时事的变化在各个朝代有所不同。汉代儒生在解释和传授儒家经典的过程中形成了不同的师法和家法,这些按不同师法家法传授的儒家经典就相当于不同版本的教科书。[12]汉章帝在公元79年还召集经学名师聚会白虎观,讨论不同流派对儒家五经的解说,编写出了《白虎通义》,作为钦定的正统注解。这在某种意义上是朝廷对于当时不同版本教材的一次审查和统一,对官办学校的教育有很大影响。东汉后期,马融、郑玄等儒学大师的注疏更有影响,后来虽然社会动荡、南北经学不同,但是直到唐代,他们的注疏都是学校里的主要教科书。为了更好地消除各地在解释儒家经典上的分歧,唐太宗曾于 638年下令孔颖达、颜师古等人编撰一部正统的儒经注解,653年唐高宗颁行了这部《五经正义》。此后一直到宋朝前期,这部书都是官办学校的统一教科书。1227年,一直在私学中不断发展的理学被南宋朝廷选定为正统思想后,理学家朱熹的《论语集注》、《孟子集注》、《大学章句》、《中庸章句》、《仪礼经传通解》、《通鉴纲目》,周敦颐的《太极图说》,张载的《西铭》,程颐的《易传序》、《春秋传序》等著作,[13]陆续全面地进入官办学校,成了当时的法定教材。元明清三代官办学校的教材基本沿用了程朱理学的著作。

识字、习文等童蒙教材是中国古代学校教材中的第二类。先秦到两汉的童蒙教材以识字为主要功能。我国最早的儿童识字课本,是春秋战国之际东周王室编写的《史籀篇》。[14]这个时期最有影响的童蒙教材是汉代史游的《急就篇》,其将2000多个常用字编为三言、四言或七言韵句,介绍姓名、物品、官爵等日常生活知识。朗朗上口,便于记忆,流传甚广,直到唐代都是主要的识字课本。[15]魏晋到隋唐五代是童蒙教材发展的第二个阶段,具有承上启下的过渡性特征:一方面童蒙教材的识字功能开始减退;另一方面知书而达礼的教化功能不断增强,宣扬伦理道德和传授历史知识开始成为主要内容。《千字文》是魏晋时期最有影响的课本,用一千汉字以四言韵语的形式,叙述了天地自然、社会历史、日常人伦等内容。既明快流畅,又富于教诲,在内容和形式上都成为了蒙书的典范,此后逐渐取代了《急就篇》而广为流传。唐代李翰的《蒙求》(《李氏蒙求》)和胡曾的《咏史诗》是两本侧重传授历史知识的重要教材,到明代还用作小学课本。宋代以后,童蒙教材的发展进入了第三个阶段。这个阶段的童蒙教材在内容上开始浸润理学思想,在形式上门类齐全、功能细化、数量繁多。宋代的《百家姓》、《三字经》以及清代学者王筠的《文字蒙求》等,都是重要的识字课本;宋代王殷范的《续蒙求》、黄日新的《通鉴韵语》、王令的《十七史蒙求》,明代李延机的《五言鉴》[16]、程登吉的《幼学须知》[17],等等,都是文史知识教材;元朝的《对类》[18]、《千家诗》[19],明朝司守谦的《训蒙骈句》、兰茂的《声律发蒙》,清朝李渔的《笠翁对韵》、车万育的《声律启蒙》、沈德潜选编的《古诗源》、孙洙选编的《唐诗三百首》,等等,都是音韵属对和诗赋教材。清朝吴楚材、吴调侯选编的《古文观止》、姚鼐选编的《古文词类纂》等书,都是教授儿童阅读作文的教材;宋朝吕本中的《蒙童训》、邵笥的《孝悌蒙求》、吕祖谦的《少仪外传》、刘清之的《小学之书》、陈淳的《启蒙初诵》、程端蒙的《性理字训》,[20]元朝的《二十四孝》,明朝的《小儿语》、《昔时贤文》,[21]清朝李毓秀的《弟子规》,等等,都是有代表性的伦理政治教材。

在这些童蒙教材中,《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和《千家诗》通常合称为“三、百、千、千”,一直到清末都是最受欢迎的小学识字课本。清人刘鹗的小说《老残游记》第七回里描写的一个书店掌柜,都夸耀说:“所有方圆二三百里,学堂里用的‘三、百、千、千’,都是在小号里贩得去的,一年要销上万本呢!”1994年,新加坡出版的《三字经》英译本还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儿童道德丛书予以推广。《二十四孝》和《弟子规》是最有影响的儿童伦理道德教科书。《二十四孝》是我国古代24个孝贤人物的故事集,这些故事在宋元时期就很流行,元朝人郭居敬将其辑录在一起,赋以诗文,训教童蒙。[22]到明代还配上了图画,流传十分广泛。《弟子规》以《论语》中“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一句话为提纲,具体地解释和阐发了儿童在家、出外、待人、接物和学习上应当遵守的道德规范。这两本教科书直到20世纪上半叶都是通俗的儿童伦理读物,当时新式学堂里修身教科书的一些课文都取材于此,对于普及儒家道德思想起到了不容低估的作用。

中国古代学校的第三类教材是专业技术教材。东汉末年,爱好文学的灵帝刘宏为了自己的兴趣,在京城鸿都门旁开办了鸿都门学,招收擅长尺牍、辞赋和鸟篆的士人。这是我国第一所文艺专业学校。从此以后,一些专业技术著作逐渐成为了这类学校的教科书。各个朝代开设的专业学科差别很大,采用的教科书也各不相同。例如医学,唐代的教科书为《新修本草》、《黄帝内经》、《甲乙经》、《脉经》等;宋代则是《素问》、《难经》、《脉经》、《巢氏病源》、《龙树论》、《千金翼方》、《三部针灸经》等书。

古代朝廷对于学校教材和教学内容的管理和控制通常有四条途径:一是选用某种儒家经学注疏直接作为官办学校课本。例如在宋代,宋神宗为统一思想、推行变法,就选用了王安石的经学注疏。王安石主持编写或注疏的《三经新义》(解释《周礼》、《诗》和《书》三经)、《易义》、《礼记要义》、《论语解》、《字说》先后都成为官办学校的经学教科书,“诸生一切以王氏经为师”[23]。到了嘉定年间,特别是在宋理宗表明自己仰慕朱熹、信奉理学之后,朱熹、周敦颐、张载、程颐等理学家的著作陆续被选定为官学教材。

二是朝廷直接编写官办学校教材。东汉太学的学生为一争名第高下,常常在考试中互相攻击他人的答卷不合某家经学的章句,有的甚至行贿篡改收藏于兰台的漆书经文以符合自己的答卷。为此汉灵帝诏令蔡邕等人校订经书,并于熹平四年(175年)开始将《周易》、《尚书》、《鲁诗》、《仪礼》、《春秋》等今文经学五经以及《公羊传》和《论语》,刻于石碑立于太学,史称“熹平石经”。“熹平石经”既是统一的考试标准,又是统一的官修教科书。与之类似,此前汉章帝时的《白虎通义》、后来唐代的《五经正义》和“开成石经”等,都是政府组织编写官学教材的典型案例。除了这些宏大的经学教材之外,皇帝有时甚至还参与蒙书的编纂。著名的《千字文》,传说就是梁武帝为教诸王识文习字而编写的。殷铁石受命在王羲之的遗书里选拓了1000个不重复的汉字,交由周兴嗣编排成韵。周兴嗣连夜编就了这本《千字文》,第二天呈进给梁武帝时鬓发都变白了。[24]

第一条途径比较类似于现代的教科书审定制,第二途径类似于教科书国定制。第三条途径则是任命合乎朝廷口味的儒生为官学教师。在造纸术发明之前,书籍的撰写和流通十分困难,一些知识技艺和思想观点的传播常常依靠学者们的口传心记,因此,任命谁为学校的教师,实际上就等于选择某个学派的观点做了学校的教科书。汉武帝为尊崇儒术,即位后就罢免了诸子传记的几十个博士,专门设置了《诗》、《书》、《礼》、《易》、《春秋》等五经博士。[25]当时对于官学教师的授课内容似乎也特别严格。兼通数家之说的张玄,因策试第一而被任命为太学“颜氏春秋”的博士,但几个月后,学生告发他还讲授“严氏春秋”、“冥氏春秋”,不宜担任“颜氏春秋”博士,光武帝随即撤销了他的博士职务。[26]

四是制定严格的管理制度控制学生。例如战国时期稷下学宫的学生守则《弟子职》、1382年朱元璋颁布的《学校禁例十二条》、1652年顺治帝颁布的《训士卧碑文》,等等。以现在的观点来看,这些规章制度在赋予或是剥夺学生应有权利方面,虽然各有轻重多少的不同,但是都共同强调尊敬老师、听从老师的教诲。而老师特别是官办学校的老师,又是由朝廷选任的,这就从制度上保证了学校的课程内容的灌输。

上述的几条控制途径虽然主要针对官办学校,但是官办学校的课程内容通常也是整个社会仕选或考试的标准,因此,私立学校的课程内容同样受到约束,与官办学校并没有太大差别。总之,通过这些措施以及教育之外的选官制度、考试制度、文字狱等政策,古代朝廷还是有效地实现了对于整个学校教材的审查和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