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学论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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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印度故事集很多,其中最著名的有《本生经》、《五卷书》、《故事海》、《僵尸鬼故事二十五则》、《宝座故事三十二则》、《鹦鹉故事七十则》等。这些故事集在文体上大多是散文与诗歌相结合,而在结构上大多是大故事里套小故事。请看:

《五卷书》全书的主干故事是一位婆罗门老师采用讲故事的方式,在六个月内把“修身处世的统治论”教给三个王子。他讲的故事分作五卷——《绝交篇》、《结交篇》、《鸦枭篇》、《得而复失篇》和《不思而行篇》,每一卷又有各自的主干故事和套在主干故事里的小故事[1]

《故事海》是一部比《五卷书》规模更大的故事集,分作十八卷一百二十四章。全书以优填王父子的故事为主干,插入许多中、小故事,总共有三百五十多个。

《僵尸鬼故事二十五则》讲述一个修道人每天送给国王一颗内藏宝石的果子,国王询问修道人送礼的原因。修道人说他正在修炼魔法,需要一具死尸,希望国王帮他搬运。国王答应修道人的请求,夜间到达火葬场,搬运吊在远处树上的一具死尸。当国王背着死尸往回走时,附在死尸身上的僵尸鬼就给国王讲故事,在故事结尾,向国王提出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聪明的国王作出巧妙的回答。可是,国王一开口说话,就打破了搬尸时必须沉默不语的条件,死尸立刻返回树上。这样,一连反复二十四次,僵尸鬼讲了二十四个故事。最后,僵尸鬼告诉国王,那个妖道企图借此机会谋害国王,并教给国王杀死妖道的计策。

《宝座故事三十二则》讲述波阇王发掘出已故健日王的一个宝座,当他想要坐上去时,宝座上的三十二尊女性雕像,一个接一个讲述当年健日王的高贵品质和英雄事迹,问他具备不具备健日王那样的功德。这样,总共讲了三十二个故事。

《鹦鹉故事七十则》讲述一个青年出外经商,委托家里的一对鸟——乌鸦和鹦鹉照看他的妻子。没过几天,这女子就耐不住寂寞,准备出去寻找情人。乌鸦当即责备她,结果差点被她掐死;而鹦鹉巧妙地采用讲故事的方法,吸引她留在家里。这样,一连讲了七十夜,直至她的丈夫归来。

《本生经》与以上故事集的结构略有不同。它共有五百四十七个故事,每个故事讲述佛陀的一次转生,没有统一全书的主干故事。但是,在这些互相平行的故事中,有不少篇幅较长的故事也采用大故事里套小故事的结构。

由此可见,这种大故事里套小故事的结构是古印度故事文学带有普遍性的特点。虽然古希腊罗马和中国古代故事文学中也有类似结构,如鲁齐乌斯的《变形记》(又名《金驴记》)和王度的《古镜记》,但并不普遍。这种故事结构,按照西方批评术语,即是框架式(英文Frame,德文Rah-menerzählung)或连串插入式(英文Intercalation,德文Einschachtelung)结构。在西方故事文学中,薄伽丘的《十日谈》和乔叟的《坎特伯雷故事集》堪称这种框架结构的典范,但它们是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作品,属于“后起之秀”。

古印度故事的框架结构不是偶然产生的文学现象,它导源于古印度两大史诗《摩诃婆罗多》和《罗摩衍那》。

《摩诃婆罗多》全诗约有十万颂,主题是俱卢族和般度族为争夺王权发生一系列矛盾冲突,最后导致大战,以俱卢族覆灭告终。这部规模宏大的史诗的表述方式是这样的:史诗开头,出现一位名叫厉声的歌手。他在一座森林里遇见一群仙人。在交谈中,他说到自己在一位王仙举行的蛇祭上,听了毗耶娑仙人(《摩诃婆罗多》的作者)的徒弟护民子吟唱的全本《摩诃婆罗多》。众仙人请求他把听来的《摩诃婆罗多》讲一遍。于是,他先介绍《摩诃婆罗多》的梗概,同时插入其他一些故事,说明蛇祭的由来。然后,开始复述护民子吟唱的全本《摩诃婆罗多》。也就是说,史诗在厉声叙述的故事框架中,装入了护民子叙述的故事,而护民子叙述的故事框架中,又装入史诗人物的互相对话,对话一方的叙述中又可以装入其他人物的互相对话。这种一层套一层的布局,读者稍不留神,就会失去主线,仿佛进入了迷宫。其实,进入迷宫也无妨,里面有许多独立成章的插话(Upākhyāna)可供欣赏。史诗人物为了说明道理,常常引故事为证,一说就是一大篇。《摩诃婆罗多》里这样的插话约有两百个左右,而且,不仅有神话、传说、寓言故事之类文学插话,还有宗教哲学插话。《摩诃婆罗多》最早被翻译介绍到西方的也是这些插话,如《薄伽梵歌》(1785)、《沙恭达罗》(1794)、《那罗传》(1819)、《莎维德丽传》(1829)等。

《罗摩衍那》全诗约有两万颂,叙述王子罗摩及其妻子悉多的悲欢离合。它的内容尽管不像《摩诃婆罗多》那样枝蔓庞杂,但同样是大故事里套小故事的叙事结构。

在古印度,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两大史诗的故事尽人皆知,因而古印度人完全习惯这种叙事结构。从印度文学发展的历史看,这两大史诗的产生年代早于现存的各种寓言故事集。例如,《本生经》是印度最古老的故事集之一,里面就能找到两大史诗中的插话故事,如第461《十车王本生》、第523《阿兰波莎本生》、第536《鸠那罗本生》、第7《捡柴女本生》等。这说明编撰佛本生故事的佛教徒是知道两大史诗的,他们不仅袭取史诗内容,而且在部分佛本生故事中也运用史诗的框架式叙事结构。佛教曾在古印度广泛流布,甚至一度压倒婆罗门教,因而在普及这种故事结构方面,《本生经》所起的作用不亚于两大史诗。在《本生经》之后出现的各种古印度故事集,几乎成了一条定律,都采用框架结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