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研究进展

（一）相关概念

现代主题公园（Theme Park）的概念缘起于1955年7月17日在美国安纳海姆开业的迪士尼乐园。尽管有不少学者认为主题公园的物质和文化原型可以追溯到欧洲中世纪的市集（Fairs），但真正使主题公园成为一种成功的商业模式和文化形态，并被世界传扬、模仿的是迪士尼。尽管仍有学者认为主题公园与之前的游乐园一样，满足人们游乐、逃避、释放、幻想、情感和家庭活动的需求（Nye，1981），但大多数学者认为主题公园与游乐园有明显的区分（Weinstein，1992）。段义孚（Tuan，1998）在其《逃避主义》（Escapism）一书中认为，主题公园被游客看作是一个能够暂时“逃离”他们日常生活的环境和苦恼的地方。索金（Sorkin，1992）认为，主题公园不仅仅是逃离日常生活的复杂系统，它还是一个具有教化功能和意义的地方。它通过整合现代的建筑、清洁的环境、高新的科技，有目的、有计划地建设以创造出奇观、快乐和刺激。主题公园的核心就是有主题以及围绕主题建立的消费和文化符号表征。主题是主题公园设计建造的基点（Argument），是组织管理的基础，还是市场营销的策略（Clave，2007）。主题是游客选择主题公园的基本因素（McClung，1991）。本文认为，主题公园是由一个或多个主题为核心，围绕主题通过游乐器械、多媒体技术和演艺活动等手段营造的具有梦幻氛围和虚拟现实的景区，是一种特殊的社会空间。

主题公园是一个充满奇幻、刺激的地方（Sorkin，1992）。主题公园作为想象地理学（Imaginative Geographies）的一种空间隐喻，其原型就是迪士尼乐园。西方学者将迪士尼空间生产的逻辑表述为迪士尼化（Disneyization）。迪士尼化来源于麦当劳化（McDonaldization）。麦当劳化是生产导向，通过无差异的标准化生产同质性的空间，而迪士尼化是消费导向，倾向于生产多样性和差异性的空间。迪士尼化由一系列基本要素组成，其中主题公园是最核心的要素（Bryman，2004）。迪士尼化是一种大尺度的社会变迁过程和空间重构方式。迪士尼化的空间重构由主题公园及其相关产业的建设赋予地方更多的消费意义，创造一个满足中产阶层和旅游者的城市消费空间，生产奇幻城市（Fantasy City）。

主题公园不能单纯依赖门票和餐饮、商业的收益，还应该增加娱乐中心、主题餐厅、影院、体育设施、音乐会或剧场等休闲娱乐空间以满足多样化的旅游需求（Formica and Olsen，1998），这不大可能通过主题公园内部空间的调整来实现。事实上，大多数开发商围绕主题公园开发主题酒店、主题餐厅、剧场、主题商业街等消费空间，形成一个综合的都市娱乐目的地（Urban Entertainment Destination）。汉宁根（Hannigan，1998）用“奇幻城市”的概念理解UED模式，界定了奇幻城市的六个特征：第一，主题化，从娱乐空间到整个城市都具有可读的主题；第二，品牌化，奇幻城市要建立品牌识别和价值；第三，全时段，奇幻城市本质上是24小时城市；第四，模块化，能够将各种娱乐要素、消费空间高度整合；第五，独立性，奇幻城市与周边社区在物质、经济和文化上明显区分；第六，后现代，奇幻城市充满模仿、虚拟现实和奇幻景观。尽管迪士尼化并不必然产生奇幻城市（不一定完全满足六条标准），但迪士尼化和奇幻城市的开发使得城市空间消费化，主要为中产阶层服务。从这个意义上说，由主题公园开发导致的迪士尼化和奇幻城市隐藏深刻的社会空间重构。

 

（二）主题公园影响研究概况

1. 主题公园影响的特殊性

主题公园是一种特殊的城市旅游吸引物。一方面，主题公园具有一般旅游吸引物的各个属性，如服务的无形性、生产与消费同步性、暂时性体验产品、产品不可存储性和服务的多变性等（见 Swarbrooke，2005）；另一方面，主题公园与其他旅游吸引物存在显著差异，主要表现在以下五个方面：

第一，主题公园是企业投资项目，遵循经济效益最大化原则。

第二，主题公园初始投资大、持续投入规模也大、经营风险高。

第三，主题公园依赖于2小时车程范围内市场，强调重游率，市场呈现季节性波动。

第四，主题公园具有很强的产业带动性，一般主题公园周边都会配套宾馆酒店、商业街、酒吧街，甚至住宅区。围绕主题公园发展起来的往往是一个城市综合体。

第五，主题公园是主题性景区，表现一定的文化主题，具有较高的创意。主题公园对城市也具有文化影响。

2. 主题公园影响的性质

主题公园影响通常划分为环境、经济和社会文化影响，且各有正面和负面之分。从环境影响的角度看，主题公园的开发能够改善周边社区环境（包括居住、商业和游憩环境），提供高品质的城市生活，引发周边房地产升值。同时，主题公园产生的噪音和交通拥堵也影响周边社区居民的正常生活。从社会文化影响的角度，主题公园由企业开发，封闭化管理，安全性是最大的考虑，而高门票排除了很大一部分人入园的可能性。一些评论者批评主题公园专为富裕人群服务，而忽视低收入者的娱乐机会。主题公园构建和应用了模拟景观和宣扬了虚构文化，影响了人们对现实与想象的价值判断。从经济影响的角度看，主题公园能够为城市吸引高素质游客，带来具有较强消费能力的客流。然而，主题公园脆弱性、季节性的消费经济也可能造成区域经济的不稳定性。与此同时，主题公园所提供的就业大都是普通的服务岗位，且规模很大。主题公园影响性质的综合判断取决于评价者的立场和诉求。然而，传统旅游影响的三个维度仅是静态的、时间截面的考察，忽视历时态的过程研究，并不能诠释主题公园影响的深层次问题。

3. 主题公园影响的程度

经济影响是主题公园被广泛接受并推广的基础。事实上，我们很难测度主题公园对周边地区的经济影响。一方面，由主题公园发展引导下的地方经济呈现多元化趋势，很难排除其他经济部门的影响；另一方面，主题公园自身条件的复杂性也影响评价的准确性。主题公园的影响可以分为建设期间、运营期间的影响，其中建设期间的影响是短暂的、剧烈的，而运营期间的影响是持续的、相对稳定的，对城市空间的影响是深刻的。

直接的经济影响主要体现为主题公园自身所创造收入和就业岗位。从收入的角度看，并不是所有主题公园都能够盈利，一些经营不善的主题公园往往需要政府或开发商长期的资金投入维系，而一个经营良好的主题公园不仅能够维持自身经营，还能够支付更新费用和创造巨额利润。香港迪士尼初始投资很大，沉淀了大量的固定资本，每年的折旧与摊销费用就超过8亿港币（2008年为8.08亿港币，2010年为8.33亿港币）。2005年开业以来，游客量一直没有达到预期目标，处于亏损状态，2008年收入为25.68亿港币，净亏损2高达15.74亿港币，2009年收入为25.41亿元港币，净亏损为13.15亿港币，2010年有所好转，收入达到30.13亿港币，净亏损为7.18亿港币，较上一年减少亏损45%3。尽管规模和知名度并没有香港迪士尼那么高，但华侨城集团在中国大陆的主题公园仍保持长期盈利，以深圳华侨城三个主题公园为例，三个主题公园都维持相对稳定的利润和收入水平，并呈现逐年上升的趋势。2007年，三个主题公园给地方创造8.62亿元的收入，利润为2.92亿元。近年来（2007年以后），三个公园创造的收入都超过8亿元，其中利润在3亿元左右。以深圳华侨城开业时间最长的锦绣中华·民俗村（两园合并后）为例，从1989年8月（锦绣中华开业）到2009年底，锦绣中华·民俗村共计接待5000万人次，创造营业收入33亿元，实现利润总额10.5亿元4。

从就业的角度看，尽管大多数人认为主题公园能够给地方创造大量的就业岗位，但许多岗位都是普通的就业岗位，低工资、季节性、低技能（学历），由此造成低收入阶层在主题公园周边的聚集。根据IAAPA（国际游园及景点协会）的调查，41.9%的主题公园员工年龄为19岁及以下，61.3%的员工是第一次就业者，而季节性员工高达31.3%5。欧洲主题公园1个固定岗位对应16个季节性临时岗位，美国主题公园1个固定岗位对应8~12个季节性临时岗位（Clave，2007）。中国的情况与欧美国家不同，2010年，香港迪士尼乐园雇佣员工超过5500人，其中全职员工为4300名左右，兼职员工达到1400名，3个固定岗位对应1个临时岗位，而将近50%的全职员工为开园时的员工，员工较为稳定6。在大陆地区，人力成本相对较小，用工制度较为宽松，流失率较高，且多为合同工。华侨城集团作为央企有更严格的用工制度，旗下主题公园90%左右员工都为合同工（多为一年制），而临时工、实习生等临时工不到10%。以各地欢乐谷为例，每个公园雇佣的员工的数量在1000~1500人，世界之窗和锦绣中华·民俗村的员工数量各有700~800名。由此估计深圳华侨城主题公园创造的直接就业岗位约为2500个。

间接和诱发的经济影响要根据具体的案例具体分析。主题公园能够刺激经济增长、促进产业多样化、更新城市空间、激活地方经济、吸引新的投资、创造就业岗位和地方收入，并带动区域相关产业的发展，形成增长极。更重要的是，围绕主题公园可以建立其相关产业的集聚区，如高端零售业、酒店业、高尚社区等。主题公园成为城市扩张或更新的引擎，如法国巴黎迪士尼乐园。在我国，香港迪士尼、上海迪士尼都作为激活城市区域经济的重点项目打造。从这个意义上说，主题公园的直接经济影响只占其经济影响很小的部分。主题公园对一个城市的现代化具有更为重要的意义。

4. 主题公园对城市房地产的影响

主题公园对周边房地产的增值作用备受关注，但却很少有研究直接测量其增值效果。克朗普顿（Crompton，2005）提出采用“临近原则”（Proximate Principle）测度公园对周边房地产增值效果。他指出，一般公园会使周边房地产产生20%的增值，且这种影响集中在600英尺（182.88米）的范围内。公园对周边房地产的实际增值还要考虑公园的规模、使用方式、公私性质、设计、管理和周边房地产的状况。还有一些研究表明，以参与性活动为主的公园比以非参与性活动为主的公园对周边房地产的增长效应要小（More et al.，1982）。主题公园多以参与性项目为主，以游乐器械为主的主题公园（如欢乐谷）会制造更大的噪声，对周边社区产生不良影响。综合考虑，主题公园对周边房地产的增值效果呈现几个特征：

第一，不确定性。由于主题公园开发是高风险私人投资项目，公园经营的成败存在诸多不确定性，公园随时可能关门倒闭，由此导致主题公园增值作用的不确定性。

第二，不稳定性。主题公园的持续运营需要长期的大规模资金投入以更新设施、设备。一旦投入减少，其吸引力将逐渐下降，最后仅剩下“主题景观”。主题公园运营的不稳定性给周边商业地产带来的影响最大。

第三，复杂性。主题公园类型多样，对周边社区影响的性质和程度因公园不同而存在较大差异。增值作用的评判需要从供需两个方面综合考虑。

总之，一个成功的主题公园确实能够为地区发展带来积极的经济影响和环境影响，增加地方财政收入、提高地区收入水平、增加就业，带动相关产业的发展，更为重要的是能够使周边房地产增值。因此，主题公园的影响需要放大到城市尺度，进行历时的动态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