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语篇阅读研究的演进

20世纪70年代是语篇阅读理解研究的一个重要历史转折期。这一时期，在信息加工主流思想的引导下，现代认知心理学迅猛发展，引发了研究者对语篇阅读认知研究这一领域的极大兴趣，使得语篇阅读研究迅速崛起，成为认知心理学研究的重要内容，并真正在实验心理学中成为独立的领域。70年代，语篇阅读认知研究的发展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一些早期语篇表征理论的形成；二是语篇研究焦点由表征到阅读加工过程的过渡。

1.2.1 早期语篇表征理论的形成

上世纪70年代到80年代可以说是语篇阅读认知研究的第一阶段。这一阶段语篇阅读研究的重点是阅读的结果，即语篇记忆及影响语篇记忆的因素。Bartlett早期关于语篇理解和记忆的研究成果和理论在这一时期得到了进一步的充实和发展。如前所述，早在1932年，Bartlett就提出应区分语篇表层结构的记忆和语篇意义的记忆。建构有意义的心理表征需要读者运用背景知识来理解语篇内容，因此，读者所建构的语篇心理表征不同于语篇本身的心理，且常常超出语篇本身的信息。但Bartlett对于读者所建立的语篇记忆表征并没有加以详细、系统的描述。

20世纪70年代，认知心理学家进行了大量关于知识表征的研究，陆续提出了一些具有开拓性的理论，如联想记忆模型（Human Associative Memory, HAM）（Anderson & Bower,1973），思维的适应控制模型（Adaptive Control of Thought, ACT）（Anderson,1976）、ELINOR模型（Lindsay &Norman,1977; Norman &Rumelhart,1975）、扩散激活理论（Sprea ding Activation Theory）（Collins &Loftus,1975; Collins &Quillian,1969）、概念依存理论（Conceptual Dependency Theory）（Schank,1975）、Kintsch（1974）的理论、Miller和Johnson-Laird（1976）的理论等。这些理论涉及了编码、表征、提取和语言知识应用等课题，虽然其中只有Kitsch的理论是专门针对语篇阅读理解这一主题，但从广义上讲以上所有理论都与语篇理解有联系，因为所有理论模型都旨在建立一种能够表征以言语和非言语方式与世界发生相互作用而获取的复杂知识的体系（Lorch &van den Broek,1997）。这些理论以及它们所运用的一些概念，例如，命题（proposition）和网络结构（network structure）等都不同程度地被引入到了语篇阅读研究领域，促进了语篇表征理论的建立。

70年代出现的语篇表征理论主要有Anderson和Bower（1973）的命题网络模型（Proposition Network Model）、Minsky（1975）的框架（frame）理论、Meyer（1975）的语篇表征理论、Schank和Abelson（1977）的脚本（script）理论、Rumelhart（1975）的故事语法以及Kintsch和van Dijk（1978）的语篇表征理论。这些理论的出现表明，人们对语篇阅读的研究已经不仅仅是简单的描述，而开始从更高的层面上提出一些整体性的语篇表征理论，进而对整个语篇阅读研究的结果进行解释。下面将对几种主要的早期语篇表征理论加以介绍。

1.2.1.1 脚本理论

Schank和Abelson（1977）提出用脚本这一概念来表达语篇阅读理解的知识结构。Schank和Abelson认为在理解过程中存在着比概念表达式更大的知识单元，这就是脚本。脚本常用于表示程序性知识，如人们在日常生活中经常遇到的一些事件（娱乐、就餐、旅行等等），都是一系列相对固定的行为序列和特定的环境条件所组成的。脚本将这些行为序列和环境组织在一起，形成关于这些事件的知识单元。语篇的解读是语言认知的一个基本过程。语篇是各个语义场中由词义之间的联系而形成的词语的类聚，每一个类聚就是一个语义场，每一个语义场内都包含着各自的脚本。Schank和Albelson指出，人的大脑中存在许多脚本。根据不同语境，人们可以预测事件的各个方面。在阅读理解过程中，由于脚本提供了事件发生的背景以及事件中应该出现的行为序列，所以脚本可以帮助读者进行自上而下的预期。Schank和Abelson 70年代提出的脚本语篇表征理论也存在着局限性，脚本的某些内容稍有改变就需要建立一个新脚本。Schank后来又对脚本概念进行了较大的修改和发展（Schank,1982;1986）。

1.2.1.2 框架理论

框架理论是计算机科学家Minsky（1975）提出的。Minsky认为人们所掌握的知识是以数据结构（data-structure）的形式贮存在记忆中的，他称之为框架。Minsky最初是把框架作为视觉感知、自然语言对话和其他复杂行为的基础提出来的，但一经提出，由于它既是层次化的，又是模块化的，在人工智能界引起了极大的反响，成为通用的知识表示方法被广泛接受和应用。框架理论的核心是以框架这种形式来表示知识，框架由框架名、槽（slot）及槽的值三部分组成，一个事物可以用一个框架表示，框架的名称即代表该事物。这样，框架就可以包含各种各样的信息，例如描述事物的信息，如何使用框架的信息，对下一步发生什么的期望，期望如果没有发生该怎么办等等。20世纪70年代，Fillmore将框架理论引入语言学中。他把框架看作是一种认知结构方式，是一种与某些经常重复发生的情景相关的知识和观念，是某个物体或事件的典型（stereotype）。

1.2.1.3 故事语法

Rumelhart（1975）通过分析民间故事、寓言、神话，提出了一种描述叙事语篇内在结构的语法，即故事语法。故事语法试图通过给读者阅读故事时可以利用的一个框架结构来帮助他们更好地理解故事。Rumelhart的主要观点是：故事由描述时间、地点，并介绍主要人物的背景开始；在背景之后出现的是情节（episode）；而附加的规则则总结了故事的结构。但Rumelhart也承认，他提出的故事语法可能不能够用来分析有复杂情节和众多人物的故事。继Rumelhart之后，Thorndyke、Mandler和Johnson、Stein和Glenn都发展了故事语法的概念，并通过一系列实验证明了故事语法具有一定的心理真实性。Thorndike（1977）认为一个故事包括背景（setting）、情节（plot）、主题（theme）、resolution（结局）。Mandler和Johnson（1977）在Bartlett图式理论的基础上提出了故事图式（story schema）的概念，用以指故事内在结构所预期的信息的解码和检索；他们还提出了一个树形结构以表征他们假定在故事中发现的故事语法。Stein和Glenn（1979）也对故事语法进行了研究，他们认为故事语法需要把故事情节中的各种因果联系加以考虑。他们通过分析50多个儿童故事或寓言，提出了描述故事语法的6个类别，它们依次为：背景（setting）、起始事件（the initiating event）、内在反应（internal response）、尝试（attempt）、结果（consequence）以及反应（reaction）。

当然，故事语法也存在某些不足，这表现在故事语法没有给构成因果关系的成分一个明确的标准，也没有详细说明独立的单位（individual units）是如何整合为完整的语篇表征的（van den Broek,1994）。同时，由于句法规则所起的作用是有限的，采用模拟句子语法对故事进行分类，得出的结果仅仅提供了一系列可能的、有限的解释。但是故事语法的贡献也是不能否认的：故事语法为语篇加工作出了贡献，丰富了心理学家、语言学家和教育家的研究领域，其故事图式在叙事语篇中普遍存在的观点对语篇阅读研究也有较大影响。

1.2.1.4 Kintsch和van Dijk的语篇表征理论

Kintsch和van Dijk（1978）提出了专门针对语篇理解的语篇表征理论。Kintsch和van Dijk指出，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会获得两种水平的结构关系：微观结构（microstructure）和宏观结构（macrostructure）。微观结构也称为语篇层面，是语篇的命题以及命题之间相互关系的结构。宏观结构是一个更为全局、整体性的结构，是通过宏观规则建立的语篇的整体意义结构。宏观规则包括：概括（generalization）、删除（deletion）和整合（integration）。语篇理解就是从微观结构到宏观结构不断循环的过程。Kintsch和van Dijk区分了语篇表征的三个层次：表层编码（surface code）、语篇基础表征（text-base representation）和情境模型（situation model）。其中表层编码是最低水平的字词等间的语言学关系，语篇基础表征主要是对语篇中明确提及的信息以命题形式进行的联系，而情境模型则是语篇基础表征和读者的背景知识相互作用下经推理形成的心理表征，而一个连贯的情境模型的建构就可以认为是达到了对语篇的成功理解。

Kintsch和van Dijk（1978）的语篇表征理论尽管在现在看来还不够精细、全面，但在当时却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他们的理论和模型综合了记忆领域关于知识表征的计算机模型和关于实时理解、并行加工的一些观点，以及影响这些加工的基本认知因素（如工作记忆），并力图提出关于阅读内部加工及其关键机制的一些具体且可验证的假设。Kintsch和van Dijk的研究起着承上启下的作用，为80年代以后的语篇理解研究奠定了一个良好的基础。

1.2.2 由语篇记忆表征研究到阅读加工过程研究的转移

70年代认知科学关于知识表征的研究以及相关理论和概念的提出，直接刺激并促进了有关语篇表征建构的研究，为后来语篇表征理论的形成和发展提供了理论背景和研究基础。同时，语篇表征理论的发展又引发了人们关于语篇理解本质的思考，并在一定程度上促使了语篇阅读研究重点的转移。70年代是语篇阅读理解研究的重要历史转折期。在这一时期，语篇阅读理解研究的重点逐步从语篇记忆表征转移到阅读加工过程。这一研究焦点的转移主要源于两个方面的因素：（1）关于语篇理解的实质的理论发展；（2）语篇阅读研究技术和手段的进步。

以往，许多研究者们把理解定义为他们用一些测量工具所测试到的结果，如对语篇阅读后自由回述的内容，多重选择题答对的数目等等。70年代以来，随着语篇表征理论的发展，人们对理解的看法逐渐趋于一致，即语篇理解过程就是读者对语篇记忆表征的建构过程，成功的理解就是建构符合作者意图的连贯的语篇记忆表征。早期大多数语篇阅读研究者主要关心语篇阅读过程中知识的表征形式以及如何从记忆中提取这些表征。而Havila和Clark（1974）进行了一项开创性的研究，他们把研究焦点放在了对读者阅读过程中表征建构过程以及句子整合过程的探究。他们认为，语篇的作者是利用句法规则机制来区分一个句子中新信息和先前获得的信息；而读者能够在阅读中即时利用语篇中的语言成分，如单词和句法结构来区分新旧信息并使用一定的策略在记忆中找到这些先前信息的所指，从而将新信息与语境联系起来，系统地构建语篇的综合表征。Havila和Clark的研究提供了一种考察即时理解过程的模型，这一模型也为揭示理解加工过程的本质及其记忆的理论建构提供了基础。把阅读理解过程视为记忆表征建构的过程，这一观点对语篇阅读研究具有重要意义。它使得阅读理解的主题进入到了一个广阔的理论框架，也使认知科学中的诸多概念融入到阅读研究中来，促进了70年代后期以来对语篇阅读理解的认知研究（Lorch &van den Broek,1997）。

促使语篇阅读研究的焦点由探讨语篇记忆表征的性质转向考察阅读加工过程的另一个因素是新的研究方法、研究技术和手段的运用。早期的语篇阅读研究中，研究者更多采用的是一种延时的办法来对语篇阅读理解进行考察，如回忆法和再认法。例如，Bartlett的研究中所采用的就是一种典型的阅读回忆法。延时研究方法的共同点是在阅读发生之后，对阅读结果进行探测，从而对阅读加工的历程进行推论从而得出结果。从20世纪六七十年代开始，随着认知科学的兴起，尤其是计算机等科学技术的发展，语篇阅读研究的方法取得了重大发展：语篇阅读认知研究中逐步出现了用实时的技术，如计算机控制的实时眼动追踪和移动窗口技术，来对语篇阅读的认知历程进行考察。

事实上，对阅读过程的眼动研究在心理学诞生之时就开始了。最早对其进行研究的是法国的Javal（1879）、Cattell（1886）、Dearborn（1906）。然而，早期的阅读眼动研究虽然取得了一些初步成果，但由于眼动技术本身的限制，发展一直非常缓慢，几乎所有运用眼动技术的早期研究关注的都是阅读加工早期阶段的活动，如视觉加工和词语解码等。70年代，Rayner和McConkie（McConkie &Rayner,1975; Rayner,1975）将眼动仪和窗口技术结合起来，创造了更为先进的移动窗口技术。他们运用这种技术来探测读者的感知广度，并精细地考察读者知觉广度的特点，如注视点、宽度、视觉边缘处何种信息可被加工等（阎国利，2004:39—62）。尽管实时的眼动追踪技术在20世纪70年代引入语篇阅读研究，并没有出现很多重大研究成果，但它极大地激发了研究者对语篇阅读研究的兴趣，促进了阅读理解即时加工过程研究的发展，给语篇阅读研究带来了革命性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