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学的人际关系理论(西方心理学名著译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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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公设

借自生物学的三个原理

我想在这里提及三个原理,它们是我的逻辑哲学或理论的组成部分,与我的思维体系交织在一起。这三个原理是我从塞巴·埃尔德里奇(Seba Eldridge)的生物学中借用过来的我是在埃尔德里奇(S.Eldridge)所写的一本题为《生命的结构》(The Organization of Life)的书中[纽约:托马斯·Y.克罗威尔出版公司(New York:Thomas Y.Crowell Company),1925年]第一次接触到这些简明陈述的原理的。从此来源中,我借用了这三个原理。尽管本书对有关问题提出了一些一般的思考,但它或多或少激活了一种至少目前并不流行的特定的生命学说。,它们是:共存原理(principle of communal existence)、功能活动原理(principle of functional activity)和结构原理(principle of organization)。正是通过这些原理的运用,使得一切基本的生命现象学能够在生物学水平上被置于有意义的参照之中。共存原理意指这样的事实,当生命与它所必需的环境分离时,它便无法生存。

虽然这种情况在生命的某些高级水平上不像它在生命的最低水平上那么明显,因为在高级有机体中贮存的能力掩饰了对交换的依赖,但事实上,生命通过它周围的物理化学的环境,与某些元素保持经常的交换;一旦这种交换受到干扰,有机体就会死亡。由此可见,所谓共存原理,我指的是一切有机体与其必需的环境有着连续的共存的关系,并以此形式生活着。我不想展开结构原理,因为它几乎不需要任何特别的强调。至于功能活动原理,当然是对构成生命的过程的最一般术语了。编者按:埃尔德里奇把其他两个原理描述为:“在有机体和环境之间相互作用的每个阶段……一组复杂的反应开始起作用……有机体和环境之间这些相互作用的过程(包括有机体的组成部分和它们的环境之间的相互作用),构成了所谓功能活动或生理活动的东西……有机体的第三个特性是结构本身的特性。这个术语不仅意味着有机体的结构,而且还涉及这种结构在个体和种族中的变化……这种特性也可以被看做生理过程的结构,以及这种结构的变化倾向。或者,改变一下我们的术语,它是指生命活动的形态特征,也即在过去以无数的生命形式来表现自己的特征,而且在将来肯定会采取无数的其他形式。”(p.2)

根据这三个原理,可以认为人类是有别于植物和动物的。事实上,人类的生命(从实际的意义而不是从纯文学的或想象的意义上说)需要与其环境进行交流,包括文化交流。当我说人类与生物世界的其他成员有所区别时,我指的就是人类需要与文化领域进行交流,这意味着人类需要人际关系,或者说人类需要与其他人交流,因为文化是属于人的一种抽象,虽然会有例外。对此,我将在后面提及,但是很少有人能长期地中断自己与他人的中介的和直接的关系而不出现人格上的恶化。换言之,这样的中断也许不会像动物断氧那样造成致命的结果,但是肯定会在言语领域造成危害,而且这种危害不仅仅表现在一种修辞手段或一则讽喻上面。

人种公设

现在,我想提出我习惯于称作的“人种假设”或“人种公设”(one genus hypothesis or postulate)。我对这种假设的措辞如下:我们假设,人类之间的相似性大于他们之间的相异性,相似的人际情境(由于它们并不出自语言或习俗的差异)是人们之间相对成熟中差异的一个功能。换言之,任何两个人的人格之间的差异——从最低级的低能儿到最高级的天才——要比缺乏天赋的人和接近其他生物种类的人之间的差异更不引人注目。一个人,不论其生理上如何,只要他拥有这样一种头衔,也即人类的人格,他就更像其他人的人格,而不像世界上任何其他东西。正如我在前面曾经提示过的那样,我在某种程度上专注于这样一门科学,不是个体差异的科学,而是人类的同一性或人类的相似性。换言之,我试图研究的是事物的程度和模式,我认为它们是人类所共有的。

发展的启发阶段

我想在这里建立对思想结构来说十分方便的人格发展的启发性分类(heuristic classification of personality development)。这些启发性阶段是:婴儿期、童年期、少年期、前青年期、青年初期、青年晚期、成人期或成熟期。

婴儿期(infancy)的时间跨度为:从出生后几分钟到出现发音清晰的言语为止,不论这种言语是否能够交流或是否具有意义。童年期(childhood)的时间跨度为:从有能力发出清晰的声音(属于言语的声音)到需要游戏的伙伴为止——这里,游戏的伙伴主要指同伴,也即在各个方面近似于自己层面的合作伙伴。少年期(juvenile era)从步入学校生活的岁月起,一直到需要与另一个人建立亲密的关系为止,这是由于成熟的缘故。于是,我们进入称之为前青年期(preadolescence)的时期,这是一个极端重要的时期,时间上相当短促。从生理上说,它以出现生殖器的性欲和发身而告结束。但是,从心理学或精神病学的角度上说,它从对自己同性的人感兴趣,明显地转移到对异性感兴趣,这一现象的出现宣告该时期的结束。这些现象标志着青年期(adolescence)的开始,它在我们的文化中(当然,它随不同文化而不同),以个体形成满足自己情欲(lust)的某种行为而告结束(这里的情欲意指一个人的生殖内驱力)。这样,便进入青年晚期(late adolescence),它作为一个人格时期而继续,直到人格的主要发展方面与成人期有所不同为止。这样,一个人便能在成人期(adulthood)建立起对他人的爱情关系,在那种关系中,他人变得像自身同样重要,或者差不多同样重要。这种与他人高度发展的亲密关系,并非生活的主要任务,而是满足生活的主要源泉;一个人的兴趣在深度上或广度上继续发展,或既在深度上又在广度上继续发展,直到有机体内的令人不悦的退行性变化导致老年阶段的开始为止。编者按:这里,有关启发性阶段的界定,已包括沙利文1945年发表于《精神病学访谈》(The Psychiatric Interview)中的若干演讲内容。

我试图通过对这些发展阶段中每一个阶段的构想来勾勒我的理论。这些构想体现在确定事件的开端,不论它们始于何处,或能否观察到,或能否相当有把握地进行推论,它们总是始于个体的出生,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朝成人期移动。

欣快症和张力

在我们看来,除了生物的或人类的公设之外,我们还需要某些借自人类活动其他领域的概念,包括一些借自数学领域的概念。此时,我想特别提及的概念是极限思想(idea of limits)和绝对概念(notion of the absolute)。我在思考人际关系时,会不时地运用“绝对”这个术语。也就是说,我试图根据某些确实存在的极端事例来进行推断,以便界定我认为尚无人知的某种东西。这些理性的构念或极性的构念(ideal or polar constructs)有助于清晰地讨论一些现象,这些现象或多或少接近这些极性的绝对(polar absolutes)。

这里,我想提及的两种绝对现象是绝对的欣快症和绝对的张力(absolute euphoria and absolute tension)。绝对的欣快症可以被界定为极端健康的状态。最接近于这种状态的,而且有理由相信人们可以观察到的欣快现象,可能发生在一个十分幼小的婴儿的沉睡状态之中。绝对的张力可以被界定为与绝对的欣快症相对的另一极。人们可以观察到,最接近绝对张力的东西是相当异常、相对短暂的恐怖状态(state of terror)。

欣快水平和张力水平是有联系的,这是生命的特征。也就是说,欣快水平朝着张力水平的相反方向变化。现在,我准备参照数学中的一些原理——部分原因在于我的兴趣。欣快水平和张力水平之间的相互关系,可以借YX 的函数来表示,其关系是Y=1/X

你们中间有些人也许还记得,可将数学公式Y=1/X换算成数字表达,当X等于0时,Y是无限的。当 X的值增大时,Y不可能达到0。那就是说,其限度——当一个为0,而另一个为无穷大时——实际上是观察不到的。由此推论,绝对的欣快症和绝对的张力是一种思维的构念,在现实生活中并不发生。这些绝对现象,在一个人身上只是近似的表现,大多数人不会单纯地处于一极,而是居中者较多;也就是说,一方面具有张力,另一方面具有欣快症。

由于欣快症不会给我们带来很多麻烦,因此张力成为我们思想中的一个十分重要的部分。有人也许对从哲学角度证明张力概念感兴趣,对此我想提及艾尔伯特·邓哈姆(Albert Dunham)的一篇论文《哲学中的张力概念》(The Concept of Tension in Philosophy),见《精神病学》(Psychiatry)1938,1:79~120。在这篇论文中,他讨论了张力概念的哲学阐述。此外我还想提及库尔特·勒温(Kurt Lewin)的著作,我认为,在解释人类行为方面,勒温最早建立了对张力概念的系统阐述。参见库尔特·勒温《人格动力理论》(A Dynamic Theory of Personality)[由唐纳德·亚当斯(Donald K.Adams)和卡尔·泽纳(Karl E.Zener)翻译,纽约:麦克格劳—希尔出版公司(New York:McGraw-Hill, Inc.), 1935年]。然而,库尔特·勒温的概念与我即将展开的概念决非一致。关于这个张力问题,我想在这里摘引我的一篇论文中的一段话:

在把人格视作一种实体的讨论中,我们必须使用“经验”(experience)这个术语。不论对“经验”可以说些什么,归根结底,它可被分解为“张力”的经验和“能量转化”(energy transformations)的经验。我是在物理学的意义上运用这两个术语的,无须加上诸如“心理的”这类形容词——不论“心理的”经验本身可能如何被想象。

在人格和文化领域,张力被认为包含两个重要的方面:(1)张力作为活动的一种潜在可能性(potentiality),作为能量转化的一种潜在可能性;(2)张力是一种可以感觉到的或注意到的存在状态。前者是内在的,后者却不是。换言之,张力是活动的潜在可能性,张力可能具有一种感觉得到的或可以描述的成分。没有理由怀疑这种可能发生的、非内在的因素是经验的一种功能而非张力本身的一种功能,因为它以同样方式应用于能量转化。它们也可能具有感觉得到的或可以描述的成分,在人们意识不到的情况下出现。当我提到感觉得到的张力成分或能量转化时,我实际上是以下述两种方式谈论经验即不完善的反应方式和综合的方式。这是因为,正如我已经反复认为的那样,要想用未分化的方式讨论进入意识的经验,实际上是不可能的。据我所知,当一种张力存在于一个人身上,并且未被注意到时,那就意味着它以未分化的方式被感觉到。但是,这并没有造成多大区别,因为没有任何一种方式可以证明是这样的。我之所以这样区分,纯粹是为了理论上的完善,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就将提请你注意这一点。

然而,体验张力和能量转化(尽管其事件有着可以描述的成分)总是机体内部的活动,而且在许多情况下与某种回忆的可能性有关——这表明它属于动力活动,或者说往事的活动,并对预见的特征和动力上有意义的未来事件具有可察的影响。关于沙利文的这番话,可以参见S.S.萨尔根(S.S.Sargent)和玛利安·史密斯(Marian W. Smith)根据1947年11月7日至8日举行的学科间代表大会的发言[维金基金会(Viking Fund)赞助]而编写的《文化与人格》(Culture and Personality)一书,纽约:维金基金会出版公司(New York:The Viking Fund, Inc.),1947年。

现在,让我们回到对人性动物成为一个人的发展过程的描述。我曾经说过,欣快症相当于有机体的整体平衡,我们知道,尽管这种情况不可能存在,但是当张力处于最低限度时,它接近于这种状况。在十分年幼的婴儿身上,当呼吸循环开始出现时,这种状况会发生;当体温没有什么不正常,当水的供应和食物的供应(通常发生在胃中)没有什么不正常,当没有一种有害事件对后来所谓的“意识”进行冲击时,这种状况也就发生了。

需要的张力

降低婴儿的欣快症水平,会影响他的生物的不平衡,这样的张力主要是由于他与物理化学世界共存的需要。除了与物理化学世界共存之外,我们关于婴儿的早期生活,无须再假设些什么。但是,我们又必须假设:我们必须十分清楚地意识到,婴儿本身并未适当地准备好维持该绝对必要的共存。因此,婴儿还需要有一名抚育者。虽然历史神话描述过由狼或猿来育儿的故事,但是,一个无情的事实是,我们尚无确实的证据可以表明狼或猿抚养过人类婴儿——如果我们确有这样的人,那么,我们便可以对人性动物的情况多了解一些了。

反复发生的张力状态扰乱了婴儿的平衡状态,而减缓这种张力,当然需要使这种不平衡状态恢复至平衡。一般情况下,不平衡的产生源自缺氧、缺糖、缺水,或者缺乏适当的体温。减缓这些缺乏引起的张力,我称之为“对特定需要的满足”(satisfaction of the specific need)。

我想在此刻提及一下,“满足”可以这样来界定:婴儿以其特定的活动,也就是说婴儿以其能量转化,来弥补那种生物上的不平衡。换言之,当一种需要从广义的生物意义上讲不平衡时,这种需要便从活动或能量转化中获得其意义,从而导致满足。

当我谈到婴儿用活动或能量转化来弥补生物的不平衡或满足需要时,人们可以很容易地看到,婴儿的呼吸运动是如何用来弥补对氧的需要的,以及婴儿的吮吸动作是如何用来弥补对糖和水的需要的。但是,也有一点并不那么清楚,譬如说,婴儿的活动是如何用来满足其维持体温的需要的。不过,那些与新生儿打交道的人们都知道,一旦婴儿有什么需要时,他们采取的行动是可以察觉的,那便是婴儿的啼哭了,例如,当他们没有盖上被子而导致热量散失时。啼哭成为婴儿的最初活动,它指向减少热量散失的需要;而热量散失的减少,即适当的体温体验,是对那种需要的满足。

需要和满足的交替产生了经验,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说是用未分化的方式获得的经验。需要——也就是感觉到不平衡的难受,或者说欣快症中特定张力的减弱——开始朝着减弱的方向发生分化,相当于通过适当的活动清晰地预见到张力的减弱。无须多说,这种预见是对即将发生的事件的体验。这种体验在婴儿早期也肯定是以未分化的方式发生的,因为对经验来说不存在其他的基础了。我要说的是,婴儿的最初的成功活动,例如用呼吸来减轻缺氧,解释了对氧气需要的本质(在此之前,这种需要尚未进行分化),也解释了极度张力的本质,或者说解释了欣快症的缺乏。于是,婴儿的第一批活动宣告开始,第一批能量转化与需要的减弱及其消退联系起来,它标志着人格中出现了后来可以清楚地鉴别为预见功能(foresight function)的东西。大量的真实事件将逐渐出现,它们均可以用该陈述来解释。但是,我现在想指出的是,这确实意味着即将来临的某种东西。

总的说来,可以进行讨论的任何一种经验,也就是以综合的方式或不完善的方式获得的经验,始终是与最近的往事要素(有时甚至是与遥远的过去要素)和最近的将来要素(预期、期望等等)相互渗透的。这些要素在决定张力转化为活动的方式中有着强烈的影响,也就是说,对张力的潜在可能性转化为活动的方式有着强烈的影响。

与其他一切生物相比较,预见的影响是人类的主要特征之一。关于表征(representation)的整个哲学教义,可以用下列陈述来表示:成功的活动创造或等于预见到的减弱。

下面,我想摘引一段库尔特·勒温(Kurt Lewin)论环境结构和需求的文字:

婴儿的生活空间特别小,而且尚未分化。这种情况同样适用于他的知觉空间。随着儿童生活空间的逐步拓展和分化,一个较大的环境和基本上不同的事实使心理现象得以存在,从而也涉及动力因素。儿童以不断增长的程度学会控制环境。与此同时,而且十分重要的是,他开始在心理上依赖于环境事件……为了调查动力问题,我们必须从儿童的心理环境出发。从“客观的”意义上说,社会联系的存在是一个尚未能满足其生物需要的婴儿得以生存的必要条件。这种联系通常表现为婴儿与母亲的联系,在这种联系中,从功能上讲,婴儿的需要是最基本的。摘引自库尔特·勒温的著作,pp.74~75。

基于对人类婴儿与其必要环境的关系的考虑,有可能提取一般的原理,我通常称之为定理(theorem)。这一原理或定理被设计成一种有意义的表达方式,用来表达从这种研究中派生出来的东西。

我的定理是这样的:可以观察到的婴儿活动产生自需要的张力,这种张力引发抚育者的张力,它被体验为温柔(tenderness),体验为一种朝向减弱婴儿需要的活动。换言之,不管婴儿身上日益增强的需要张力如何表现——我们将研究婴儿在啼哭这一能量转化中张力的重要表现——观察到这些张力,或者观察到表现这些张力存在的活动,都将在抚育者身上引发某种张力。这种张力可以被描述为温柔的张力,或者被描述为适合于减弱婴儿需要的一种潜在可能性。这是温柔的一个界定——一个十分重要的概念,与无意义的术语“爱”十分不同,后者在我们的时代混淆了许多问题。

抚育者在减弱婴儿的需要中表现出来的活动,被婴儿作为温柔的行为来体验。这些需要的减弱要求另一个人的合作,它具有“对温柔的一般需要”(general need for tenderness)的特征。

现在,让我们来小结一下:由婴儿的需要在抚育者身上引发的张力,我们称之为“温柔”(tenderness),而婴儿身上这组一般张力的减弱要求那些起着抚育者作用的人的合作,对此我们称之为“温柔的需要”(need for tenderness)。我已经说过,我把属于“温柔需要”的第一批需要视作婴儿与物理化学世界共存中产生的需要。唯一由非物理化学引起的需求(它们在婴儿早期就可以观察到,而且肯定在该时间阶段变得十分引人注目)是接触的需要(need for contact)。所谓接触的需要,我指的是该术语的通常含义。年幼的孩子似乎已经具有纯人类的或人际的需要,这是在操作的意义上而言的。但是,当我像现在这样谈论婴儿出生后的最初几周和最初几个月时,上述说法只是一种猜测,人们无须担心它能否得到证明。

当我谈到一般的温柔需要时,虽然我所谓的需要是由产生于婴儿物理化学的内部世界和外部世界的(也就是构成婴儿生活的必要环境的)不平衡状态直接派生出来的,但是,这些一般的需要要求与另一个人的合作。由此可见,温柔的需要,作为一种人际的需要,一开始就是根深蒂固的。同时,对抚育者的互补需要,也是表明适当活动的一种需要,它可以称为提供温柔的一般需要,或者是温柔地行事的一种需要。不论张力和能量转化在其中如何混合,它总是属于人际关系,即使在细节上并不如此。

迄今为止,我所讲的是(似乎以一种十分复杂的方式来讲述),由于婴儿实际上绝对地有赖于他人的干预,以便生存并维持必要的交流,因此,母亲必须温柔地行事,帮助儿童调节各种反复发生的不平衡。在这个意义上说,在育儿过程中,光强调有一个好母亲是不够的,其中还有许多复杂的东西需要解释。

焦虑的张力

现在,我想谈谈另一个十分重要的话题,这个话题也涉及人际的或非个人的讨论。对此话题,我再次用定理来表述:当抚育者身上出现焦虑的张力(tension of anxiety)时,它会在婴儿身上引发焦虑。这种引发的根由——母亲的焦虑如何在婴儿身上引发焦虑——是不怎么清楚的。其间的鸿沟(也即我们尚未把握的现实)已经产生了一些似乎有理的、也许是正确的解释,用来说明母亲的焦虑如何在婴儿身上引发焦虑。我用下列方法来填补这一鸿沟,我认为,该现象表明了一种不确定的、尚未得到解释的人际过程。对此,我用“移情”(empathy)一词来表示。有时,我与某些研究教育史的人产生了分歧。由于他们不能把移情归属于视觉、听觉,或者其他某些特定的感受器,由于他们并不知道移情是否由以太波(ether waves)或空气波或其他什么东西来传递,所以他们发现难以接受“移情”的概念。但是,不管“移情”学说是否为人们所接受,事实是,当抚育者身上出现焦虑性张力时,在婴儿身上也会引发焦虑。我相信该定理可以得到证明,那些拥有儿科经验或育儿经验的人实际上具有一些数据,这些数据,若非以某些人拒绝“移情”概念的假设为基础,便可以得到解释。因此,尽管“移情”听起来有些神秘,但是,请记住,世界上有许多东西听起来都是颇为神秘的,只不过你们已经习惯罢了。同样,对“移情”,你们也许会习惯起来的。

我在开始讨论焦虑之前所讨论过的东西,主要涉及婴儿的生物共存的一种功能,它为生物接触的需要提供了一种暗示。现在,在讨论焦虑时,我开始涉及与年幼儿童的物理化学需要没有任何关系的某种东西。我们称之为焦虑的张力基本上属于婴儿(也属于母亲)与个体环境的共存,它们与物理化学环境截然不同。鉴于这一理由,我把这种张力与人们称之为需要的其他各种张力进行区分。我认为,焦虑性张力的减轻,也即在特定的方面获得重新平衡,属于人际安全(interpersonal security)的经验,而不属于人际安全的满足。

所谓焦虑的张力,正如早先时候以未分化的方式获得的经验一样,是从缺乏任何特定的东西而从欣快症的其他一切减弱中分化出来的——你们也许还记得,当谈论需要的张力时,我提到过不平衡的特定来源,例如缺氧、缺水、缺糖等。由于焦虑中不存在这些特定的东西,因此在通过适当的活动来减弱焦虑方面也就缺乏分化。对婴儿来说,他们没有能力去从事减轻焦虑的活动。虽然婴儿的第一批活动与减弱需要有关,而且,正如我们已经暗示过的那样,根据这些活动,需要开始被认识,或者能从经验上得到描述,但是,焦虑的减弱却没有这方面的东西。婴儿的活动并不总是与焦虑的减轻相联系的,因此,安全的需要,或者说摆脱焦虑的需要,显然不同于婴儿第一批活动中表现的所有的需要。

也许,我应当稍稍扩展一下这个思想,以便它的含义变得更加清晰。在婴儿早期,出现在婴儿身上的张力涉及物理化学环境的关系,这些张力倾向于相对局部化,并具有原型(prototype)的标志,也即我们后来称为情绪的经验(emotional experience)的东西。由此可见,与水的需要相联系的经验,或者说与这种需要相联系的张力,开始呈现其特定的性质。正如我曾经以相当的篇幅开展讨论的那样,对热的需要,对糖的需要,对氧的需要,也同样如此。这种经验的特征,这种使经验具有特征的标志,允许活动的分化,以便适应这些需要的减轻。经过多年的发展,作为一名成人,当你产生饥饿感时,也就是说,由于你需要食物,或者由于肝脏拒绝放弃食物,直到它得到新的供给,你便能将联系张力的经验加以分化。你通过标志这种特定的经验,意识到“我饿了”,进而寻找一家饭馆,或者考虑从某人那里骗一顿饭吃。这就是在你所具有的经验特征的基础上为减轻张力而从事的适当活动的分化。

现在,我的观点是,焦虑与这些张力截然不同,对此,已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可说;焦虑并不与胃部收缩相联系,或者与喉咙的干燥相联系,或者与诸如此类的其他东西相联系,它并不具有那类特征,结果,在早期的焦虑经验中,没有适合于避开焦虑或减轻焦虑的活动的分化。因此,我可以这样说,婴儿还不具备减轻焦虑的活动能力。

我曾说过,人类对各种或多或少特定的满足表现出需要。由此推论,人际安全的需要可以被说成是消除焦虑的需要。但是,焦虑是无法驾驭的:它来自他人的诱导。婴儿控制他人的能力是有限的,开始时,他只能通过表示需要来唤起温柔。在婴儿表现出焦虑的情境中,对该需要作出反应的那个人,相对来说不能作此反应,因为父母的焦虑会引发婴儿的焦虑——正如我马上就会解释的那样,焦虑始终对它碰巧相遇的其他张力进行干预。因此,根据移情的早期证据,表明了这样一个特点:焦虑是无法驾驭的。

焦虑作为一种张力,与需要的张力相反,也与适合于减轻这些张力的活动相反。它与抚育者身上的温柔的张力也相反。它干扰了婴儿在与物理化学环境的共存中成长的有效性。例如,它干扰了婴儿的吮吸活动,毫无疑问,也干扰了他的吞咽活动。事实上,人们可以直率地说,焦虑与需要的满足相反。在所有的经验中,唯有焦虑的经验是最少为过去或将来的要素所渗透的;它是最少能被解释的,也是最难产生预见的。换言之,由于我讨论过的一些因素和各种其他因素,过去的解释性认同要素,以及对未来的焦虑减轻的预见(它们在说明特定情境中的各种活动和能量转化方面具有重要的意义),在焦虑这一领域是最容易被忽视和最难发现的。

在其他地方,需要的分化和减轻这些需要的适当活动的选择——或者,即便是十分不适当的活动,但却声称是朝着减轻这些需要的方向的——表明了过去的影响,甚至在很早阶段也表明了对不久的将来的期待要素。然而,在焦虑中,由于没有这种分化,因此也就难以获得过去的焦虑经验,以便适合于解释目前的焦虑,而且焦虑也几乎可以说是与预见无缘的。这样的陈述也许并不十分严密,但是,至少人们可以说,一个人越是焦虑,他在选择处理张力的适当活动方面,人类的独特的预见功能便越是不能自由发挥有效的作用。

体验焦虑的能力并非人类独有的能力,但是,在人际关系中,焦虑的作用如此重要,以至于它从其他一切张力中分化出来是必不可少的。因此,接下来我将回顾一下婴儿张力史的可能性,包括最初焦虑经验的发生。在此过程中,我将特别提及恐怖和焦虑的关系。但是,我诚恳地希望,人们不会因此认为我把焦虑视作恐怖。我要说的是,在以特定的标志为基础而分化的一切经验中,唯有在原始焦虑的经验射程内的经验是恐怖,对此我已经作过暗示,它是人们可以想象的最接近于绝对张力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