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利维保罗的秘密
辛普森先生极少在家,因为他从事着一种见不得人的贸易,他有时候做贩马生意,有时候交换农用工具和不同的交通工具,——他从来就没有固定的客户。每次成功的交易之后,辛普森先生就得在监狱里或长或短地待上一段时间;对于一个有着根深蒂固的交易习惯的穷人来说,如果既没有货物又没有财产,那他就必须得先弄到可以交换的东西;由于自己一无所有,他自然就得用邻居的东西进行交换了。
辛普森先生暂时不在家,因为他用寡妇丽德奥特的雪橇换了约瑟夫·古德温的犁铧。古德温最近刚刚搬到北艾治伍德,他从来没有见过彬彬有礼、能言善辩的辛普森先生。古德温的犁铧很快被辛普森先生转手给了一个“正要去维尔汉姆”的人,从他那里换来了一匹老马,因为主人要去女儿家住一年,所以就用不上这匹马了。每天清晨前或者黄昏后,辛普森先生把马牵到邻居们的牧场上轮流吃草,用这样的方法,他把那匹老马养得肥肥的。然后又用这匹肥马换了一辆高级四轮轻马车。就在这一系列的交换过程中,寡妇丽德奥特发现放在自己马车房里的雪橇不见了。虽然她已经有十五年不用这个雪橇了,未来的十五年她也不会坐这个雪橇,可是,这毕竟是她的财产,她不想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失去它。和村里其他人一样,多疑的她在发现雪橇丢失的一刹那,就立即想到了阿布尼·辛普森。这桩特殊的交易太过复杂,而交易的过程又太过曲折(由于马的主人去了西部,没有留下任何地址,这使得调查更困难),地方官员花了好几个星期才确定了辛普森的罪证,给了村民们和寡妇丽德奥特一个满意的答复。阿布尼·辛普森发誓说自己是清白的,他告诉邻居们说,有一天早晨,天刚刚亮,一个红头发、兔唇嘴、穿着椒盐色衣服的人把他叫住,要用一个好雪橇换他放在院子里的苹果榨汁机。交易谈成后,他,阿布尼,还补给了那个人四美元七十五美分的差价;然后,那个神秘的家伙放下雪橇,把苹果榨汁机搬上自己的车子,上路消失了,从此再也没有听到或者见到他。
“如果哪天我能抓到那个可恶的老贼,”阿布尼义正词严地喊叫道,“我要羞辱他——竟敢把偷来的雪橇卖给我,还骗走了我的钱和苹果榨汁机,更不用说我的名声了!”
“你永远也不会抓到他了,阿布尼,”那个官员说。“他已经消失了,还有你的苹果榨汁机,你的人格,还有你的四美元七十五美分;除了你,没有任何人见过他们,你再也不会见到他们了。”
辛普森太太无疑是个好妻子。她每天进进出出,洗洗刷刷做家务,还要到外面做清洁,镇上的人们经常帮助她照顾孩子们的吃穿。老大乔治十四岁了,长得瘦瘦高高的,主要负责在邻近的农场做杂活补贴家用,其他孩子,塞缪尔、克拉拉·贝尔、苏珊、爱莉亚和爱莉莎,在有衣服穿,而且家里不忙的时候就去上学。
坐落在快乐河边的这些村子里没有什么秘密。村民们虽然勤勤恳恳,可是生活的节奏非常缓慢,于是大家就有很多闲暇时间说长道短、谈天说地——于是,中午时分,打草场的大树下;夜幕降临,河边的小桥上;入夜时分,村子里杂货店的火炉旁,这些聚会地点为男人们提供了讨论时事的广阔天地;而唱诗班的排练,缝纫协会、阅读小组、教堂野炊等等活动则为妇女提供了她们表达思想的场所。
所有这些活动周而复始,约定俗成,然而,生活总是这样,常常有些过于敏感的人非常反对这种没有秘密的生活方式。
迪莉娅·威克斯就是一个例子,她是一个靠缝纫衣服糊口的未婚老处女;有一次,她生病了,请遍了周围所有的大夫,却都无力回天,她的身体每况愈下。这时候,她的表哥塞利思邀请她到利维斯顿帮忙看家。她就去了,一年以后,她变得身体强壮、精神饱满、神采奕奕。有一次她回到利维保罗暂住,有人问她是否打算客死他乡。
“如果能找到别的地方落脚,我肯定不会再回来了,”她坦白地回答道。“在这里,我为了保守自己的秘密,累的皮包骨头,可还是守不住我那点秘密。一开始,他们说我想要嫁给牧师,后来那个牧师娶了一个斯坦迪什女人,他们又说我过度失望。接着的五六年里,他们又怀疑我想去学校当老师,当我放弃这个愿望开始做裁缝时,他们对我特别同情,更为我惋惜。我父亲去世的时候,我下定决心不让任何人了解父亲留给我的遗嘱,因为这又得让他们津津乐道很久;可是他们总有办法寻找到真相,而且也真的找到了,我要掩盖秘密,那可真是难上加难啊!我弟弟詹姆士十六岁就去了亚利桑那州。三十年里,我对邻居一直只讲他的好消息,可是阿克西姨妈有个包打听的表妹,不知道她是通过邮递员,还是通过地方官员,总之,她找到了我弟弟。于是,她写信给阿克西姨妈,把我弟弟的一切透露给姨妈,还写了我弟弟悲惨的生活状况。他们知道我什么时候掉牙了,什么时候又装了新牙;他们知道我装了假发;他们还知道那个水果贩子想娶我做他的第三任太太——这些事情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而且我相信也没有人告诉过他们,可是村里人根本就不需要别人告诉他们什么;他们没别的事情做,于是就拼命去猜测,而且他们每次都能猜中。我试过用假象迷惑他们,欺骗他们甚至误导他们,所有这些弄得我筋疲力尽;白天我好像在他们的显微镜下生活,晚上我又好像生活在他们的望远镜下面,我再也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了,我想自己做自己的事情,不用对别人说‘请原谅’。现在我精神好多了。塞利思表哥已经老了,而且是个多事的人,但是他觉得我的牙齿很漂亮,还说我的头发很标致。在利维斯顿,没有人知道我和牧师的事情,没有人知道我父亲的遗嘱,也没有人了解我弟弟的情况,更没有人知道那个水果贩子是谁;就算是有些情况他们知道了,他们也不会在意,更不会想起;因为利维斯顿是个繁忙的地方,真是谢天谢地!”
迪莉娅·威克斯小姐也许有点夸大其词,但是在利维保罗这个地方,可以想象得到,丽贝卡和其他小孩早已听说了寡妇丽德奥特丢失雪橇的详细情况,也听说了阿布尼·辛普森与这件事的关联。
这个普通的乡村学校不比外面更清净脱俗,学生们通过几个谜语或者几首诗传递着辛普森事件,而且乐此不疲,辛普森家孩子不在场的时候,他们还小声议论这件事。
丽贝卡和大家处在同样的环境下,她也和她的同学一样猜到了事情的真相,因此,别人很难理解她为什么那么讨厌那些卑鄙的嚼舌,更难理解她为什么本能地远离这些闲言碎语。
在利维保罗学校的同龄女孩中,有一个名字很好听的女孩叫米妮·斯麦利,这是一个很不受大家欢迎的女孩。她有一双探寻的眼睛,金黄的头发,细长的双腿,她既像学舌的鹦鹉,又像胆小的绵羊。同学们怀疑她抄袭别人题板上的答案,但是从来没有被当场抓住过。丽贝卡和艾玛·简能判断出她午饭的时候是否带了蛋挞和三角夹心蛋糕,因为每当带了这些美味的东西,午餐时间她就会抛开自己的好朋友,在树林里找个安全的地方独自享受美食,吃完后,她就自鸣得意地回到教室里。
有一次,享用完美餐,她又面带微笑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丽贝卡忍不住试着问她,“你的头痛好些了吗,米妮?让我把你嘴边的草莓酱擦掉吧。”
其实米妮的嘴边根本就没有草莓酱,但是心虚的她还是红着脸拿出手绢擦了擦嘴。
当天下午,丽贝卡就为自己的恶作剧感到羞愧,她向艾玛·简坦白说,“我确实很讨厌她平时的样子,但是我还是很难过,因为我让她看出我们在暗地里使坏;所以,作为补偿,我把藏在珍珠钱包里的那块破了的小珊瑚送给她了;你见过那块珊瑚吧?”
“我看她根本就不配接受你的礼物,她是个贪婪的家伙,”艾玛·简说。
“我知道她不配,可是这样做我自己心里会好受些,”丽贝卡慷慨地说;“再说,那珊瑚已经跟了我两年了,而且也破了,所以也就不算什么好东西了,只是看上去很好看罢了。”
这块珊瑚暂时缓解了她们两个的矛盾。一天下午,丽贝卡像往常一样留下来跟老师补习语法,学习结束后,她抄着小路赶回家。她老远就看见了辛普森家的那群孩子,他们正朝着树林走着。由于自己最讨厌的跷跷板不在其中,丽贝卡就加快步伐,想要和他们结伴回家。他们走得很快,一会儿就消失在丽贝卡的视线里。当她再看见他们时,她听到了远处树林里,米妮·斯麦利在放声高歌,还有孩子的呜咽声。克拉拉·贝尔、苏珊、和双胞胎正走在小路上,而米妮一边跳着舞,一边大声喊着:——
“‘是什么让雪橇爱上辛普森?’
好学的孩子们大声提问;
‘辛普森爱雪橇的原因,你很明白,’
老师的回答又准又快。”
衣衫褴褛的辛普森家孩子像打了败仗的逃兵,躲进了树林里。只有那个外号“好战双胞胎”的爱莉亚勇敢向远处扔了一块石头,石头声打破了林中的寂静,但是这块石头离米妮还远着呢。米妮一边扯破嗓门朝他们大喊“惯犯”,一边得意洋洋地转身回头,正好碰上了丽贝卡,丽贝卡积攒了很久的对米妮的反感全部写在了她那双喷火的眼睛里。
米妮的脸色很难看,通常,一个正在干坏事的懦夫被当场抓获,这情景可真是不好看。
“米妮·斯麦利,如果——再——让我——听到——你对着辛普森家孩子——唱——那首歌,——你知道我会干什么?”丽贝卡用极度愤怒的语调说。
“我不知道,我也不在乎,”米妮嘴上得意洋洋地说,可是她的脸上分明写满了胆怯。
“那我就收回我那块珊瑚,而且我还会扇你耳光!”
“你敢!”米妮还嘴道。“如果你敢打我,我就告诉我妈妈和老师,有你好看的!”
“我才不会在乎你告诉你妈妈、我妈妈、还是你的亲戚们,就算是告诉总统,我也不怕。”“总统”这个神圣的称谓又给丽贝卡增添了勇气。“你告诉整个小镇、整个约克县、整个缅因州——我都不怕!”她越说越大。“现在请你回家,记住我说的话。如果你再这么做,如果你再说‘惯犯’,我会用我的方法惩罚你的。”
第二天早上课间休息的时候,丽贝卡看到米妮对赫达改头换面地讲述着昨天的事情。“她竟敢威胁我,”米妮低声说,“不过,我才不相信她的话呢。”
米妮的最后一句话是故意说给丽贝卡听的,在班级里,在老师面前,这个懦夫忽然变得有了勇气。
丽贝卡走到迪尔包恩小姐身边,请求传一张纸条给米妮·斯麦利,得到允许后,她递给了米妮。纸条上写着:
“世界上有些女孩很卑鄙
可是谁也比不上米妮·斯麦利
我将收回我送她的礼物
还有把她打得血肉模糊。
附言:现在,你还信不信我的话?”
这首打油诗的确威力十足,从那以后,只要米妮看到辛普森家的孩子,她老远她会浑身发抖,闭口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