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溪农场的丽贝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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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黑暗中的一缕阳光

虽然有欢乐也有泪水,学校生活对于丽贝卡来说是个极大的安慰,这里的书本和新结识的同学让她快乐充实,否则,她在利维保罗的第一个夏天,一定是痛苦难熬的。她想尽办法去喜欢米兰达姨妈(她想要爱米兰达姨妈的念头在第一次见面时就已经打消了),可是她的努力都失败了。她是一个有缺点、好激动的普通孩子,她不想成为家里的小天使。可是她有强烈的责任心,而且一心向善——她想成为一个正派体面、端庄大方的孩子。每当自己达不到这个标准时,她都会伤感难过。她不喜欢生活在米兰达姨妈家的屋檐下,吃姨妈家的饭,穿姨妈买的衣服,用姨妈买的课本。她心里一点儿也不喜欢姨妈。她自己知道这样想是卑鄙龌龊的,所以,每当内心感到强烈的懊悔时,她就想尽办法去讨好这位冷酷严厉的姨妈。可是,她一见到米兰达姨妈就浑身不自在,她的讨好又怎么能够成功呢?米兰达姨妈那双察究一切的眼光、尖利的声音、关节肿大的手指、薄薄的嘴唇、长时间的沉默不语、还有那片和她的头发不般配的刘海儿、头发上那个明显的中缝,像是用亚麻线缝在渔网上似的——米兰达姨妈的这些特点没有一样让丽贝卡喜欢。的确,有些狭隘、专制、缺乏想象力的老人似乎能把孩子们身上最淘气、甚至最恶劣的特点激发出来。如果米兰达姨妈住在一个人口聚居的地方,她一定会把门铃拽掉,大门紧闭,或者在花园的路上挖几个泥坑。辛普森家的双胞胎就特别害怕米兰达姨妈,即使简手里拿着小姜饼,招呼他们到侧门来吃,他们也不敢过来。

无疑,丽贝卡的一举一动都让米兰达姨妈恼怒。她总是忘记姨妈的叮咛,抄近路从前面楼梯走上自己房间;她总是把喝水的舀子放到厨房的架子上,而不是照姨妈说的挂在水桶旁;她总是坐在猫最喜欢坐的那张椅子上;她特别喜欢帮姨妈跑腿,可是总是忘了自己应该去干什么;她总是忘了把纱门关紧,苍蝇趁机就飞进了房间;她的嘴巴总是一刻不停;搬运烧火木柴的时候,她总是唱歌或者吹口哨;她总是把花儿弄得乱七八糟,要么插到花瓶里,要么别在裙子上,要么插在帽子上;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她总是让米兰达姨妈想起她那个愚蠢无用的父亲,他凭借英俊的外表和优雅的举止欺骗了奥蕾莉亚,如果人们了解真相的话,就知道他也欺骗了另一个人。兰德尔一家是外地人。他们不是利维保罗本地人,甚至都不是约克镇的本地人。很多生活在她们这个神圣地区的人都不是本地人,按照常理,米兰达姨妈应该接受这个事实。可是,她对这些外地人抱有成见,而且是很不好的成见。如果汉娜来这里就好了——汉娜继承了母亲的一半,她是个“纯种的索亚人”。(可怜的汉娜!这是事实!)汉娜从不主动说话,除非别人问她,她不会像丽贝卡那样从头说到尾;她虽然只有十四岁,却是个虔诚的教徒;汉娜喜欢缝缝补补;汉娜已经具备了,或者将来会具备所有这些细小的美德;她可不像眼前这个长着一头黑发、眼睛大得像车轮的吉普赛姑娘,——可惜,家里来的竟然是她。

对于丽贝卡来说,简姨妈就是黑暗中的一缕阳光。在初来乍到的几个星期里,简姨妈安详的话语、宽容的眼神、为她时时准备好的合理借口都给了丽贝卡莫大的安慰与鼓舞,也帮助这个爱冲动的孩子适应了“砖房子”里的新生活。她不断努力改变自己去适应这些新的、难以做到的行为规范,终于,她做到了,而她也因此比同龄人成熟了许多。

通常,丽贝卡挨着简姨妈坐在厨房里做缝纫,而米兰达姨妈则常常坐在起居室的窗前,眺望窗外。有时候,她们会在侧面门廊里干活,那里的铁线莲和忍冬藤可以遮挡炎热的太阳。对于丽贝卡来说,棕色方格花棉布的长度似乎是没有尽头的。缝纫对她而言实在是个艰苦的工作。她一会儿把线折断了,一会儿又把顶针掉进了丁香树丛中,一会儿又把自己的手指头扎到了,一会儿又要擦额头上的汗水,她总是把两块布的接头处搞错,缝合线歪歪扭扭。她把缝衣针用砂石磨了又磨,可它们还是不听使唤,依旧吱吱作响。耐心的简姨妈给了她很多帮助,还教了她许多手指小技巧,丽贝卡的双手摆弄起铅笔、绘画笔和钢笔时特别灵活自如,可是,做起针线活,这双手却是笨拙无比。

第一件棕色方格花布罩衣终于缝好了。丽贝卡瞅准一个自认为很合适的时机,询问米兰达姨妈下一件可不可以换一块其它颜色的布。

“我买了一整块棕色布,”米兰达姨妈简洁地回答道。“这些布足足可以给你再缝两条裙子,还可以多缝几条袖子,等以后袖子磨破了可以替换。这样很节约。”

“我知道。可是瓦特逊先生说他可以收回一些棕色布料,让我们用同样的价钱换些粉色或者蓝色的布料。”

“你问过他了?”

“是的,姨妈。”

“你真是多管闲事。”

“我当时在帮助艾玛·简挑选围裙,我还以为你不会介意我挑什么颜色。粉色和棕色一样,又耐脏又好看,而且瓦特逊先生说,粉色用热水洗都不会褪色。”

“我看,瓦特逊先生对洗衣服还挺有研究的。可是我不赞成孩子们穿的太鲜亮,我再去问问简姨妈,看她怎么想的。”

“我觉得给丽贝卡缝一条粉色和蓝色方格衣服挺好的,”简说,“每天缝同样颜色的布料,孩子会厌烦的。她想要换个颜色,这是很自然的;另外,如果她每天都穿着棕色衣服,上面围着白围裙,看上去就像是孤儿院的孩子,这可太不符合她的身份了!”

“要我说:‘品德美才算是美’,丽贝卡当然不应该为自己的外表而伤感,我们也没有必要去迎合她的想法。我觉得她现在已经自负得像孔雀了,尽管她还没有什么骄傲的理由。”

“她年龄小,喜欢鲜艳的颜色——就这么简单。我记得自己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你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就是个十足的傻瓜,简。”

“是的,我是个傻瓜,感谢上帝!我真希望自己知道怎样才能保持这种‘傻气’,像很多人那样,让这种‘傻气’来照亮我的晚年。”

终于,粉色方格花布买来了,衣服也很快就缝好了。这时候,简姨妈给了丽贝卡一个惊喜。她教丽贝卡把白色的亚麻绳子挽成一个个尖角形状,然后把这些尖角用小针平整地缝在衣服边上,这样,粉色衣服上就有了一条细细的白色花边。

“在衣服上缝些花边,丽贝卡,这样缝纫工作就有趣多了;米兰达姨妈不希望你在长长的冬夜里只是读书。现在,你在粉色裙子底边缝上两条白色花边,沿着布料上的格子缝就不会歪了。我来用小针把它们缝平,然后给腰部和袖子部分缝上尖角状的白色花边,这样,你的裙子一定漂亮极了。”

丽贝卡欣喜若狂。“我一定会缝得又快又好!”她兴奋地喊道。“我知道裙子的底边很长,要把它缝好就像从这里到米尔顿那么不容易,但是我会认真的。你觉得米兰达姨妈会让我和科博先生去米尔顿吗?你知道,他又邀请我了;可是,有个星期六我得摘草莓,还有一个星期六下雨了。我觉得她不会同意我去的。简姨妈,现在是四点二十九分,爱丽丝·罗宾逊已经坐在灌木丛下面等了我很久了。我可以出去玩儿吗?”

“可以,你去吧,你们最好跑远些,别在谷仓后面玩儿。这样,你们的吵闹声就不会干扰米兰达姨妈了。我看见苏珊·辛普森和那对双胞胎,还有艾玛·简·帕金斯正躲在篱笆后面呢。”

丽贝卡飞奔着出了门廊,把爱丽丝·罗宾逊从灌木丛中抓了出来。然后用一种非常复杂的信号把艾玛·简从辛普森兄妹身旁叫走,接着把兄妹三个一起推到在地。他们年龄太小,不可能为下午的活动制定出什么具体计划;但是,也不能小看他们,因为他们有全村最迷人的庭院。在这个院子里,胡乱地摆放着旧雪橇、箱型雪橇、马具、大桶、没有靠背的长椅、没有头的破床,所有的东西都是残缺破损的,而且,每天院子里的东西都是不同的。辛普森太太很少在家,即使在家的时候,她也很少关心院子里的情况。孩子们最喜欢玩的一个游戏就是把房子当成堡垒,由勇敢的美国士兵占领,抗击围攻的英国军队。玩游戏之前,要非常谨慎地分派角色,因为游戏的结果必须是美国人获胜。跷跷板·辛普森常常被推选为英军总指挥,他生性软弱,犹豫不决,他给出的命令常常前后矛盾,所以任何军队在他的指挥下都会全军覆没。有时候,这幢苦难的房子还会被当作木屋,勇敢的先民们在这里打败了一群凶恶的印第安人,有时候,他们也会被印第安人屠杀;无论是扮演哪个游戏,辛普森家的院子看起来就像是,引用一句利维保罗人的口语,“就像是魔鬼撒旦正在里面开拍卖会。”

除了这个异常有趣的院子外,能够提供活动场所的,还有一个孩子们称作“秘密地点”的地方。这是索亚家牧场的一片空旷地,上面布满了迷人的洞穴和山丘,还有很多绿意盎然的梯田,上面可以建“房子”。一群大树正好遮住了人们的视线,树影为“房子”提供了惬意的阴凉。孩子们从磨房一把把地把“棍子”和“圆木”搬到这个僻静的地点,这项劳动虽然辛苦却很甜蜜。由于大部分搬运工作都是在晚饭后,趁着傍晚的微光进行的,这给大家的劳动又增添了很多乐趣。藏在大树中间的一个肥皂箱子里面存放着孩子们所有的宝贝:牛蒡球做的小篮子、小盘子和小杯子,一些大人聚会时打碎的瓷器,还有一些家里不玩的洋娃娃,所有这些废弃的东西都能在各种浪漫的表演中派上用场,——死亡、葬礼、婚礼、洗礼。今天下午,孩子们在丽贝卡四周用棍子搭起了一个方形的房子,因为她要扮演夏洛特·科黛殉道前的情景,斜倚在“监狱的墙上”。

丽贝卡站在房子里面,头发用艾玛·简的围裙缠绕着;她只要把头靠在“墙上”,那些木棍似乎就变得冷冰冰的,这种感觉多么神奇啊;更神奇的是,她觉得自己的眼睛已经不再属于丽贝卡·兰德尔,它们映射着殉道者夏洛特·科黛无助的忧伤。

“多美好啊,”双胞胎叹着气说,这个“监狱”主要是他们的劳动成果,他们无限欣慰地欣赏着自己的“作品”以及丽贝卡在“作品”里面的表演。

“我真不愿意把它拆掉,”爱丽丝说,“这可是我们花了很大功夫才搭起来的。”

“如果你们能搬上来一些石头,再把上面的木棍拆下来,我就可以从上面走出来了,”“夏洛特·科黛”提出了一个建议,“然后把石头放在这里,你们两个明天就可以从这里走进监狱,扮演塔楼里的两个小王子,然后我来谋杀你们。”

“什么王子?什么塔楼?”爱丽丝和艾玛·简异口同声地问道。“给我们讲讲吧。”

“现在不行,我得回去吃晚饭了。”丽贝卡在一定程度上是个严格遵守纪律的人。

“被你谋杀肯定是件有趣的事情,”艾玛·简忠诚地说,“可是你谋杀的时候很逼真;要么,我们让爱莉亚和爱莉莎扮演王子吧。”

“他们在被谋杀时肯定会大喊大叫的,”爱丽丝反对艾玛·简的主意;“你知道他们那些人演戏时候的傻样子,只有克拉拉·贝尔还好些。再说,如果我们告诉他们这个秘密地点,他们就会经常来这里玩,说不定他们会像他们的爸爸那样偷东西的。”

“不能因为他们的爸爸偷东西就认为他们一定也偷东西,”丽贝卡反驳道;“如果你们想做我的特别的朋友,就不要在他们面前老提他们爸爸的事情。我妈妈告诉我说,不要当着一个人的面说他家里人的坏话。她说,没有人能忍受这样的侮辱,而且,这样的羞辱是不道德的,因为这个人自己又没有错。你们还记得米妮·斯麦利吧!”

当然,他们很快就想起了那戏剧性的一幕,因为这件事就发生在几天前;村里所有女孩都目睹了米妮·斯麦利与丽贝卡的争吵,即使是铁石心肠的人都会为之感动。虽然在这场口水大战中,胜利者是丽贝卡,而不是米妮·斯麦利,但是,米妮一直积攒着心中的仇恨,准备随时报复丽贝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