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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火灾实验

星期三上午,我收到陈正卿的短信:“有零钱能还你了。等你有空来实验室找我。”

欠债的态度真恶劣啊,居然让债主跑腿。

这次他是不是失策了?没有约定时间。我知道他没课的时候总在实验室,上午、下午、晚上。我决定晚上再去,好歹让他挂念我一天。

然而,到了下午我自己先坚持不住了。一整天手心全是冷汗,根本无法做任何事,让我们早点做个了断吧。

这次我不需要人接,轻车熟路。

实验室里有个微胖的圆脸姑娘,上次见过,一看见我就热情地招招手,没等我上楼就给我指出了陈正卿的方位:“他在实验炉那边。”

我朝她指的那侧走过去,先看见他的背影,接着他转过头,发现了我。

陈正卿戴着口罩,我觉得他这样看起来比平时帅好几倍,千万不能告诉他。

“在做重要实验?”我跟过去问。

“还是火灾实验。”

啊!我想起来了,就是开学第一天他找借口迟到的那个实验。

“怎么又酿成火灾了?”

“不是酿成火灾,是研究火灾。”

“哎?”我不明白,“怎么研究?”

“通过对氯氧镁水泥的耐高温性能加以改进,取代环氧树脂作为碳纤维加固的黏结剂,采用这种胶黏剂粘贴碳纤维布加固足尺混凝土梁,然后对它进行火灾实验,研究这种碳纤维片材加固钢筋混凝土结构的耐火性能。”

所以,我们文科女生就是应该找个理工科男朋友,他说的每一个字我都认识,却听得云里雾里,那情形就像听布道者在传福音,要不是膝盖硬,我差点就要跪下了。

“那……”我指着他的口罩,“你这样子是为了防烟雾吗?要不要也给我一个?”

他的眼睛在口罩上方扁了一点:“不要,没有烟雾,我是因为感冒。”

“怎么感冒了?”

“人品不好。”

我反应太迟钝,这才注意到,他显得有些疲惫。

他朝楼上喊话:“这边准备好了,可以开始。”声音果然变得沙哑,任何颜色的马都不见了,我莫名感到有点揪心。

程司从二楼我们上次见面的地方探出头,做了个OK的手势就又不见了。

“要,要点火了吗?”我觉察到气氛非常凝重,就像火箭发射前那几秒,“你身体不好先休息一下,我帮你点!”

陈正卿的眼睛弯在口罩上:“电子点火。”即使声音沙哑,我也听出了笑腔。

好吧,我真蠢。

转过头静静等待预想中的壮观场面,半分钟过去,什么也没发生。陈正卿正弯着腰全神贯注地盯着一根伸出的管子,我困惑地问:“开始,烧了吗?”

他做了个让我过去的手势,待我走近后,一只手很自然地揽过我的肩,另一只手扶着管子说道:“你看。”

我注意到了这个揽肩动作,看在一个病人需要借力支撑的分上,决定不管它。

凑近那截玻璃管,我看见了实验炉内熊熊燃烧的烈焰,并没有预想中的烟雾,只有纯粹的火焰。我听见由远及近的暴雨声,犹如鼓点,雨中冲出风姿凌厉的战马,它奔到我的面前提起前蹄做了一个急刹,停下后在雨中交替踏了三四下,每一下都让我的视界微颤。

现实中依然晴空万里,但我清晰地感受到施加在我左肩的力量在某个瞬间突然变重过。

火焰、暴雨、鼓点和战马这些亦真亦幻的声形全从我的世界里消失。

我转过身扶住陈正卿:“你要不要坐一下?”

“没事。”他的声音有点底气不足。

我的感觉不太好,如同走在年代久远的木桥上,木头从哪里开始腐朽我拿不准,在跌下去的那一秒之前,对我而言到处都是陷阱。此刻我一条腿卡在断裂的木板间,擦伤刺痛我,湍急的水流漫过我的脚尖,而我的心悬在半空摇摇欲坠。

火灾实验,最后是我替陈正卿观察到钢筋烧断的瞬间。

沉闷的一声爆响,我想应该是断了,抬头四处去寻找佐证,最先听见的是圆脸姑娘从对讲机里传来的声音——

“停火停火停火啦!”

事后,大家笑着谈起他的病情,程司说:“我都跟他说过别吃那种感冒药啦,会犯困的。”

“没错,号称不犯困的感冒药和别的感冒药只有‘七步倒’和‘三秒倒’的区别。”圆脸姑娘点头附和道。

我自始至终都没能挤出一丁点笑容。

我没法把这种失误当成笑料,鼻子酸了一晚上,眼眶红了一晚上,太小题大做了我知道。

但我真的止不住难过。

我积蓄了两天能量再去实验室找陈正卿,我知道他会在实验室——以他的个性只要能站起来走动就还会在。

不过情况有点出人意料。

这次我在二楼找到他,程司当然也在场。陈正卿没戴口罩。

“你,这是好了吗?”

他点点头:“退烧了,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程司推着电脑桌往后退出来,对我展露一个过度灿烂的笑脸:“他昨天一早就去校医院吊水了。”话没什么异常,但他的语气好像是有点嘲笑陈正卿大惊小怪似的,让我想把鞋脱下来拍在他脸上。

“那么严重啊……”我攥紧连衣裙口袋里薄薄的一板药片——她们说这种药吃了不会犯困,心里略失落,“那你……多喝点热水。”

陈正卿不放过我的口不择言,抓紧机会笑出声。我想把另一只鞋也脱下来。

“谢谢你帮我观察完了实验。”幸好他及时让我放弃了脱鞋。

程司接嘴:“然而并没有什么……”看见陈正卿飞来的白眼立刻做着投降的手势把后面的话吞回去了。

“为什么没用?”我追问。

陈正卿耸耸肩,什么也没说。

“开学那次他预计能烧一小时一刻钟,没想到烧了一小时四十分钟……”

“那是好事还是坏事?”

“说不上是好事还是坏事。你想嘛,本来材料只有一个多小时的耐火性,结果持续烧了一小时四十分钟才损毁,是不是说明材料性能很好?”不得不承认,程司很擅长针对外行人进行科普。

我点点头。

“但是说明他理论模型不正确了。”

“……”

“实验是为了证明理论的。虽然现在还不清楚他的材料是怎么回事,但是实验数据和理论计算差这么多并不能算好事。”

我听了个大概明白,同情的目光转向陈正卿:“那你……别急……多喝点热水。”

“不急,”陈正卿笑得更深一点,突然伸出手揉了一下我的刘海,“你来就是为了跟我说‘喝热水’的?”

事发突然,当时我眯起了眼睛,三秒后才反应过来,可惜已经错失反击的最佳时机。心有不甘地顺了顺乱掉的头发,我赌气说:“既然你好了我就回去了。”

“我送你。”陈正卿想都没想就接着说。

走出实验楼,我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爽快地说要送我。天已经黑了。经过便利店,我提出要买点苏打水带回寝室,陈正卿也跟进来。见我买了两瓶,他也拿起一瓶同款:“这个好喝吗?”

“不好喝。”烦他的废话。

他还是买了一瓶。果然是废话吧!

我特别渴,等不及抵达寝室,一边走一边把我的两瓶之一也塞进他手里:“帮我拿一下。”他乖乖接着。

我使尽力气,终于转开瓶盖,没想到苏打水像喷泉一样漫过我半只手臂,而我在石化三秒之后终于做出了不同寻常的反应。

不知道这是不是叫条件反射,我把这瓶也往陈正卿那边送了过去,而他再次乖乖接了。

蜜桃味的苏打水也漫过了他半只手臂,幸好他迅速把瓶盖拧紧才阻止了事态恶化。

“还好你力气小只拧了一半,”他笑得有点无奈,“可你为什么第一反应不是把盖子拧回去?”

“那根本不是人类的反应!”我一边争辩一边从口袋里掏纸巾,动作幅度有点大,什么东西被带出来“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是那板感冒药。

陈正卿比我动作快一步,先蹲下去捡起来。

我还在飞速思考应该怎么解释,他却动作流畅地重新拧开苏打水,抠出一片药,用苏打水冲服了下去,对我说:“谢谢。”

“……”

没有人教过你不能从地上捡东西吃吗?!

我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们走了二十来步,我重新开口:“那瓶水是我的。”

“赔你一瓶。”

这么爽快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又沉默着走了五十多米。风声从行道树的树梢上掠过,天空中一颗流星划出流畅的轨迹,地面经过一整天烈日的炙烤还散发着温着鞋底的余热,蜜桃味的小型喷泉一直蒸腾在我们中间那两只胳膊间,让人不得不侧目。

侧目的时候我顺便抬头瞥了他一眼,却从此没能再移开目光。

氯氧镁和环氧树脂谁才是加固最佳的黏结剂?

采用胶黏剂粘贴碳纤维布加固足尺混凝土梁耐火性能如何?

光靠计算模型怎么能确定?

就算不是工科美少女我也知道该怎么做!

陈正卿不一会儿就觉察到了我异常的目光。他停住脚步,垂下眼来:“怎么了?”

“我想做个火灾实验。”

我拽住他衣领借力,踮起脚,吻上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