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假面
室友端着茶杯站在我身后,自己观察了好几秒才发问:“这十块钱怎么了?”
“没什么呀。”
“那为什么这样放?”她指的是我把十元钱放在相架里这件事。
“是陈正卿给我的。”准确说是还我的。
室友喝了口水,伸手往我额头上的散热贴按了按:“我觉得你的病不只是感冒。”
“肯定是感冒,也是陈正卿传给我的。”
“没救了你。”
“医生”可不能简单粗暴啊,虽然患者也是这么想的。
陈正卿的感冒三天内就差不多痊愈了,我却病了三个星期,并且愈演愈烈。为了补偿,陈正卿带我把学校内外的食堂小店都吃了个遍,我想,我们这应该算是在交往了吧?校园里有一种传闻,校草找了个肥婆女友。我觉得很冤,就算胖也不看看是跟了谁才胖的。
何况我不胖,我只是因病浮肿。
后来我实在病得吃不消了,总是早晨带着作业去自习,不慎睡着,晚上带着空本子回寝室。下课后陈正卿来教室找我,我没有对他笑,他神情有一点不自在:“这真的挺严重了,去医院吧。”
我不喜欢医院,没有热情回应。
这次我在他脸上看见了很明显的失落。就算是情商再高的人,也不可能每时每刻都胜券在握。当我不用蜜桃味气泡水的语气对他说话时,他也会失去判断力——是病得太重,还是开始不耐烦了?他像个弄倒了整排书架后看大人们忙于抢救现场的小男孩,想深情又怕违和,想调笑又拿捏不好分寸,被晾在一旁五分钟,然后忧心忡忡地踩着预备铃回去上课。尽管他在这里备受煎熬,还是承诺两节课后再来看我。
两节课以后天已经黑了。今天我也什么都没能做成,依然像耗尽电池的玩具一样枕着手臂在课桌上趴着。
陈正卿过来先问我室友:“一点也没好转吗?”
“我看没有。我都劝她明天还是在寝室躺着了,跑出来自己也休息不好,还影响其他人自习。”她说得在理。因为我频繁咳嗽打喷嚏,教室里只剩下一边听歌一边做题的同学了。
陈正卿环顾四周,大致明白这个局面的成因。我猜他要唠叨我,如果他唠叨我,我肯定会像吃多了膨大剂的西瓜那样自爆。我不理解为什么有些女孩病得喘不上气了,还能美美的、萌萌的和男朋友适度撒娇,病成我这样,明明烦躁得想带着地球去撞彗星。
幸好他没有啰唆,唠叨的人有一个就够了。
他试了试我额头的温度:“不过没有再发烧,应该还是在好转。”
室友又去唠叨他了:“所以说,有病的人就别谈恋爱了,这么传染来传染去好玩吗?”
陈正卿这才笑起来:“你说得对。”
他这冤屈的笑容真可爱啊。我不想承认,上次被他传染的感冒早就好了,这次的感冒是因为我冒雨穿裙子被冻坏了,两次生病之间没隔两天,是一场技术性碰瓷。室友不知道,但陈正卿每天都盯着我,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才不辩解,看我的眼神里写着“我们有病的人自有默契”。
为了这样一个人,我决定暂时放过地球。
之后我乖乖在寝室躺了三天,连上课都请假了。缺的课包括和陈正卿一起上的那节生物。星期六我终于重见天日,陈正卿第一时间给我带来了作业。
“这周助教又布置了一个调查家乡当前季节常见植物的任务。”
“家乡?不就是上海吗?”
“对。”
“你也是上海人吧?”
“不是。”
“上海是你的第二故乡,对吧?”
“……”他终于明白了我的意思,憋着笑点点头,“好,看在你生病的分上,我帮你做。”
大功告成。
“不过我们明天晚上小组开会,你还来吗?不来我帮你请假。”
“不去会有什么后果?”
“也没什么后果。组长说尽量不要缺席。”
“那我们缺席吧。”
“……”他注意到我使用了“我们”,“你有什么安排?”
“星期天晚上礼堂有假面舞会。”
陈正卿马上笑起来:“你准备好面具了吗?现场门口卖的可是很劣质。”
他的笑不那么单纯,我能感觉到:“你以前参加过?”
“参加过一次。”
“觉得怎样?好玩吗?”
他光是笑,不肯透露细节,只是说:“你自己参加过就知道了,你要去我就陪你。”
于是第二天晚上,我身临其境感受到这个活动的无聊之处,虽然都戴着假面,但基本很难从发型衣着上彻底消除身份痕迹。我的意思是,哪怕你戴着鲁路修的面具,可是你还穿着格子衬衫啊,你依然是个平凡呆萌的理工男。
我和陈正卿依依惜别,混入人群,戴上假面,满场转圈,然后在人群中认出对方,重逢——并没有久别。
完全没有挑战性。
女生里穿裙子和高跟鞋的本来就不多,戴半截面具的更少,戴陈正卿同款半截面具的就我一个,是啊,最后是他帮我准备的面具,真不知道这份明目张胆的蠢该算在他还是我头上。
我俩戴着一模一样的半截面具,并肩靠在门口附近的墙边喝饮料,舞池里也有不少人玩得很开心。我们望着他们,怅然若失,猛咬吸管。
“你上次来参加的时候也戴情侣面具吗?”
“我上次来参加的时候还是单身狗。”
“学霸呢?”
“那时候我是和你一样的新生。”
“没戴错面具,你为什么会觉得不好玩?”
“我不会跳舞。”
“哈哈哈哈对哦!这是个舞会嘛!”我来劲了,放下饮料把他往舞池方向拖,“我教你跳!”
“不用了……”他话只说了半截就被我不由分说地拽走了。现实给我沉重一击,我应该听他说完下半句的,他跳得比我好多了。
“谁教你的?”
“体育课。”
“哈!优等生嘛!”我突然想起那门课的报课条件,“不是说非要自己找舞伴一起才可以报吗?”
“是啊,那时我有女朋友了。”
“……”猝不及防被秀了一脸,我有点不甘心,“学霸?”
“哦,真巧,”他没有回答我,因为身边出现了熟人,他停下来,我也跟着停下来。接着他示意看向我们的那位女生,“这是我体育课舞伴。”
体育课舞伴?
我脑海里飞快地进行等量代换,体育课舞伴等于那时候的女朋友等于前女友。啊!前女友!她看起来并不像传说中的学霸,戴一个很可爱的樱桃小丸子面具,眼睛洞洞里眉目温柔,和我差不多高,不算出尘绝艳,穿着打扮有种知性美。
然而这一切不过是我的错觉。
学霸姐姐看了我一眼,温柔不见了,竟然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动作太快再加上戴着面具,我觉得周围人应该都没看见。她问陈正卿:“女朋友?”连说话的调调都带着不屑,绝对不是我多心。
沿着脊椎,我冒出一层冷汗。
上次“火灾实验”之后我就迅速逃离了现场,第二天开始忙于吃吃吃,根本没和陈正卿坐下好好谈过我们的关系。很难界定这算不算逃避,如果对方没有说不是我男朋友,我就可以一个人演个天长地久,他当道具就好。可是现在不由我逃避了,已经被逼上绝路,而且决定权也不在我。
他刚才说过“我上次来参加的时候还是单身狗”,潜台词是这次不是喽?几天前我室友说“有病的人就别谈恋爱了”,他也没用“我们没谈恋爱”去否认。对了,我们还戴着情侣面具!等等,也许只是因为第二个半价?总之,应该还有更多更多的证据,我暂时举不出来。
我们,应该是在交往吧?
“嗯。”陈正卿很自然地揽过我的肩对学霸姐姐介绍道,“新生。”
“你动作倒是挺快的嘛。”学霸姐姐轻描淡写地回了这么一句,也不想继续交谈,随便点点头就转身走了。我才发现,她语调中的不屑是一贯的,并不是冲我来的,而是冲着陈正卿。我有点怀疑她就是说“Stupid”的那个。
现在,只剩下我和陈正卿了,问题也回到我们俩之间。我们俩重新跟上音乐慢慢摇了一会儿。
陈正卿问:“你在想什么?心事重重的。”
我在想,你是真的把我当女朋友,还是只是为了在盛气凌人的前女友面前扳回一局:“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嗯?哪一句?”
“说我是你女朋友。”
“当然。”他有点无奈地笑了,“不然呢?是我男朋友吗?”
我一颗心稳稳地安全着陆。
“我是有点困惑啊,好像没再聊过这个了。”
“是啊。做完实验本来应该分析数据、得出结论,可你把烂摊子扔下就不管了,吃吃睡睡生生病,完全不负责任。”
咦?这么说,还怪我不负责?
陈正卿拉我停下动作:“那你说说,实验是什么结论?”
“……还,还好。”太奇怪了,这是什么剧情,从来没见过接吻之后还要给评价的,难不成还要打赏?
“还好,就是不够好喽?”
“……也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局促了好一阵才发现他憋笑憋得快内伤了,抬手打他,“你干吗!”
他顺势拉住我打他的那只手,眼睛笑得弯起来:“觉得你可爱啊。玩火是有可能自焚的知道吧?”
“不知……”
陈正卿突然转过身,另一只手搭在我颈部,吓得我话都没说全。假面没有屏障,我看见他的瞳孔中央映着小小的我。他放开了我那只手,把自己的面具取下来,另一只手在我颈上微微用力,低下头吻住了我。
提议跳舞的是我,跳得更好的却是他,接吻这件事同样如此。
我闭着眼睛也知道,1350125107是个巨型花火,第一次绽放出的彩色伞状还没消褪,第二次又在这基础上盛开得更远更大更缤纷,接着还有第三次、第四次……无数次。记得吗?你对我说的第二个数字的五次方。
它是永恒的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