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经年往事
“神通广大不至于,不过是知道一些巫蛊的小把戏罢了。话说,你为什么会想问这个,迟大人的过往......有什么问题吗?”鬼蛊娘的笑容渐渐缓和了,说到后面,便多了些担忧。
张之安叹了口气,道:“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在聊到过往的时候,迟大人的神情便不似往常一般,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鬼蛊娘将视线转回到手上的实验上,沉默良久,才道:“我确实能培养出一种蛊虫,可以窥探记忆......不过,往事皆是浮云,为什么一定要看得那么透彻呢。一个人现在展现出来的,一定会是他想要别人看到的,不想让人看到的,则深埋在记忆中。若是知道了他隐藏的一面,以后相处反倒是会有影响,坏了二人感情。这等害人的蛊术,不到万不得已,生死攸关之时,我是不会使用的。”
张之安眉头微凝:“......那前辈,您可知道,迟大人最忌讳什么吗......或者说说她的心性也可以,我总觉得她这种性格实在是太捉摸不定了,和她说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像她这样的人,我从没见过。”
“忌讳?迟大人那样的性格,忌讳什么,当面讲清楚了就好了。像迟大人这种从小在江湖里混大的孩子,最不怕的其实就是矛盾了,反倒是怕如你这般,说话遮遮掩掩,处处注意分寸,寓意不明。”言罢,她又似是缓和气氛道,“说一句话就需要她用脑子想好久才能想明白意思的人,才是她最为讨厌的。”说到最后,她又笑笑,示意张之安神经放松些。
鬼蛊娘的话在张之安脑海中被切割成了数份,一字一句都被她仔仔细细地分析了一遍。许久,她才轻轻道:“前辈,我知道了,您先忙吧,迟大人吩咐我监督她明日去城外做练剑的准备,我就先去让她了解一下计划,再与她商议一下了。告辞。”言罢,她微微颔首,退出房间。
话说迟韶,驾马离开康宁郡府后,踏入了几个时辰前方才攻入的烨炎城。街道两旁颇为宁静,就好像几个时辰前,反叛军并未踏破烨炎城门一般。这种宁静倒是让迟韶心静了下来。她微微调整了坐姿,那马还是缓慢地走着,她将身一转,身子便斜靠在了马头上。
不过这心一静,就难免感慨惆怅,经历的事多了,一闲下来,往事就历历在目,故人闪现在眼前——有美好的,亦有让她烦厌的。
眼前这一幕,便是在自己十七岁的时候发生的。
那时迟韶还未及现在的身高,一身墨蓝色布衣颇为随意地挂在身上,能遮住寻常路人脚踝的长衫显然只能将将遮掩住她的双膝,衣领没有捋平整,邋遢中带着几分桀骜不驯,倒是莫名地衬出了几分英气。裤子看起来还算新,应该是这几日新换的,十分随意地掖在了靴子里。而在对比之下,靴上的泥土就显得扎眼了些。
那是在一片光线明朗的树林中,叶子间漏下来缕缕阳光,时不时晃着二人的眼睛。迟韶左手握紧短刀刀柄,右手轻轻捂在腹部,血透过指缝滴在地上,将泥土染红。她的两臂有数十道伤痕,那一件长衫也被相应划得七零八落的,破破烂烂,大概除了想她这样穷酸的人,不会有人再接着穿下去了——当然迟韶是知道的,只要这次任务完成,这衣服她也不用穿了。
与她相隔三丈远的地方站着一个男人,一身白衣,看起来颇为文雅,右手上的折扇张开,垂在身旁,排口处有淡淡的血痕,还在向下沥着血。男人身上也有许多处伤痕,将那白衣染得血红。
那男人再次问道:“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是谁派你来杀我的......”那男人将折扇“唰”地一下合上,耐着性子道。
“主人有要求,不能相告。”浑身是伤,都在渗着血,迟韶显然是疼痛难忍,九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着说出来的。
言罢,迟韶眉头一凝,目中的无力顿时退散,带着凶狠与杀气,向那男人冲来。那男人也是一愣,随后本能一般将折扇一下甩开,挡住迟韶飞来的短刀,身体向一旁闪去。迟韶双脚顿时定住,趁着那男人突然游过的一丝松懈的时机,右手一把抓住他的右手手腕。那男人也是被这一下触到了,急忙腾空一转,右手手腕抽回,想将迟韶摔倒在地。迟韶见状,急忙抽回手,趁着那男人尚未落地,左手一刀狠狠砍在了他的右肩上。
刀锋刺入划破血管的声音传入迟韶耳里,刺激着她的神经。那男人随之而来的一声尖叫像是兴奋剂一般,将迟韶心底抑制住的嗜血解放出来,她又顿时觉得浑身充满了力气,可以在全身伤痕数十道的情况下再与之大战数百回。
男人的怒气被激起,一腿趁着迟韶神经兴奋直直踢在了她的腹部。不过好在那男人在肩头一刺的情况下用力不大,迟韶也及时反应过来,右脚向后一蹬,她整个人便撞在了身后的树上。树叶被撞得散落下来,迟韶站稳,品了品嘴中充斥着的血腥味,丝毫不给对方反应的时间,再一次冲向前。
她右手一把抓住了那人的右手,提膝冲着那人的腹部狠狠一顶。男人一口鲜血吐出,喷在地上。现在他只感觉头昏脑涨,视线完全无法聚焦,身体像是被人抽离了神经一样,完全不受他的控制。迟韶将他甩在地上,手起刀落,刀锋霎时穿过那人的脖颈,彻底断了他的呼吸。
“好,好,不愧是迟韶,动作果然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沓。”一黑衣人冒出来,看着迟韶将那男人的首级一刀砍下来,不禁拍手赞叹道。
“别他妈废话,悬赏上说的,赏一万两银子,你不会后悔吧。”迟韶冷冷道,将那男人的首级扔给站在她面前两丈远的黑衣人,将那男人的首级抛给他,顺带着那把被鲜血沾染了的折扇。
“自然是不会。在下也不过是学过一年武功,怎敢与短刀迟韶叫板。”那黑衣人很识趣地从衣中掏出一个包裹,隔着数米远的距离扔给迟韶,结果那仍在沥血的首级,“这是些首饰,你去典当了,应该够你这几个月的开销了。”
“哼,知道就好。”迟韶一手接住那包裹,里面为数不多的金银首饰互相碰撞,清脆的声音很是悦耳。迟韶将短刀插回刀鞘,收起那包裹,见黑衣人就要离开,最后嘱咐了一句:“要是官府的人问起这件事,别说是老子干的。江湖和官府向来两不相干,界限分得明明白白的,别让老子掺和到这些破事儿里面。”
“约定好了的事情,在下自然是会遵守的。江湖官场井水不犯河水,我自有分寸。”那黑衣人似是有些不耐烦,看来也是个易烦易怒之人,甩下了这句话便消失在树林之中。
迟韶想着,座下的那匹马便经过了一家酒楼。酒香将她拉回到现实,她一激灵,利落地翻身下了马,进酒楼买了两坛浓酒,又翻身上马,喝着酒,一甩马鞭,迎着寒风向客栈驾去。
宫墙深深,冬日已然到临,花草虽有凋零之势,却依然争奇斗艳。
“吕先生啊......的确是可惜,那一场大火,烧得确实是冤......”
从太子府上出来,苏丞相就基本泡在了皇帝身边,到现在,已经聊了快要两个时辰了。直到现在,苏丞相才拐弯抹角拐到这往事上,算是与曹缦沾上了一点关系。
“听说吕先生在不惑之年还私下收了一名徒弟,取名为‘常卿’,在武学上颇有造诣,大概也是因为有这方面的天赋吧,当然,后天的勤奋自然是少不了的。”苏丞相轻轻笑道,不禁有些感慨,“吕先生江湖上的名号果然是不假,望重自然是德高,这心也是善良得很。”
“是啊,”曹懿叹了口气,“你说这吕先生这么好说话一人,到底是与何人结了仇,才会被一把大火把全家都烧光了......唉......真是让人叹息......”
苏丞相索性跟着话题上去:“那时查案,听说常卿那孩子两日前犯了什么错,吕先生说着要将他逐出师门。常卿不肯,就在吕府门前跪着,跪了整整一天,一句话都没说。这事儿好多人都看到了,都是心疼,也不知这孩子到底犯了设么错,让吕先生这么罚。不过后半夜,吕先生也是心软了,叫他进了屋。不料第二天,吕府就被烧了个干净。那时矛头都指向了常卿,也着手查了那孩子的下落,不过查了好久,还是没有任何消息,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
“是啊,现在剩下的有关吕先生的东西,大概只有阿皖手上那本赠书了。现在应该躺在他的书柜上吧,那孩子最喜欢藏书了。”曹懿也不禁感慨,想来曹缦也都这么大了,岁月流逝,他也快要到知命之年了。
曹懿突然心疼,恍然间慈父之心蔓延到心头,突然狠不下心去惩罚曹缦了。他抬眼看了看苏丞相,二人不语相视了许久,曹懿缓缓开口道:“苏卿,对于阿皖私通敌军的事,我有决定了。”
苏丞相恭恭敬敬道:“陛下您说。”
曹懿迟疑了片刻,道:“明日我将发布诏令,禁足他两个月,让他在府上好好反省一下。至于罢免储君之位,就先算了吧......”